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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咏阳殿的东华园出来,姚今已经完全没了来时的气势,她不准人跟,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宫里走着。走过了早已大门紧闭的梨园,走过内侍省,走过了北门附近那座她和靳连城会面的假山,她甚至想要钻进假山里看看有没有一根柳条——然而她很快发现不过几个月光景,她已经长高,再也钻不进去了,就好像她不敢相信的很多人和事,再也回不去了。姚今踉跄着转身,她突然开始奔跑,甩掉华丽厚重的外衫,丢下一件件耀眼璀璨的步摇、耳环、手钏,沿路的宫人们吓坏了,一路上跪着拜着,然而她根本不理睬任何人——终于,姚今跑到了紫宸殿的正门外。
早上的太阳早已隐入云层,灰黑色的乌云一层层涌了过来,电闪雷鸣间,豆大的雨滴簌簌落下,很快湿透了姚今的头发和中衣,然而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直直看着前方,任凭雨水在脸上击打着,本就浅淡的唇色和两颊更显苍白,额上的头发散落下来粘在脸上,水蓝色的中衣皱巴巴贴在身上,看起来竟是如鬼一般的惨淡。紫宸殿守门的侍卫见公主这般模样,一时也慌了神,一个进去通传,另一个忙举着伞小跑过来。
“公主殿下,您是要见陛下吗?陛下此刻不在紫宸殿,去清风馆了。”
姚今摇摇头。
“那殿下您这是——”
侍卫正不知如何是好,紫宸殿里的女官捧着披风匆匆而至:“殿下,披上外衫,小心受凉啊!”
“走开!”姚今突然觉得周围这些人很烦、很讨厌,不禁张口大喊:“走开、全部走开!把伞拿走把衣服拿走!全部都走!都滚!”
女官和侍卫一时面面相觑,可这位公主的脾气不好大家都是知道的,几个人虽不敢离开,也只得退出十米开外。紫宸殿女官心知就凭她们几个是劝不住的,于是将披风交到侍卫手上,转身朝清风馆跑去。
三月春雨绵绵,多是如女儿柔情,和风细雨地滋润大地。可这场雷雨的气势却如女王一般,下手凌厉极不留情,一时间暴雨倾盆,天地之间难分彼此,全都成了一片水雾,被淋透的姚今从脚底到头顶都是冰冷的,她虽然还是站着,但麻木的双腿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然而一抬头见那金灿灿的“紫宸殿”三个字,姚今突然悲愤交加,只觉得过往多少恨与痛,那些欺骗和信任,好像没有过什么承诺,可好像又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将她辜负,她的自信太无知,她的聪明也愚蠢,这一切一切统统化作一团火、一块冰,将她的心烧得快要爆炸,冷的就要死去,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沉沉压下,姚今只觉再也承受不住,突然双膝一跪,仰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为什么——”
她喊得那么凄厉,随之而来的道道闪电和声声惊雷,仿佛天地为之不平,风雨为之动容,几个侍卫吓得转头就跑,巍峨的宫殿前只有姚今微小而倔强地跪着。而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衣女子,举着一柄天青色的伞,在风雨之中,不摇不曳,不偏不倚,只是一步步地走近,她不在意暴雨打湿了她的裙摆,泥泞弄脏了她的鞋子,她的面容温柔而沉静,明亮的双眸在一片雨雾中闪烁着光芒,紧紧抿着的嘴唇是从来没有过的坚毅,雷雨大风似乎都与她无关,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坚定地走到姚今身边,将伞举过她头顶。
“月白,我不想打伞。”
“好。”林月白毫不犹豫地放下伞,大雨瞬间淋湿了她的衣衫,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抹一把满脸的雨水,只是那样站在姚今身边,安静地,似乎还在微笑,仿佛她们只是在赏月聊天,在闲聊,仿佛这一片乌压压天空中的滚滚黑云和道道闪电,不过只是月朗星稀,云淡风轻。
“月白,我……心里好怕。”
“我知道。”
“月白,我想回家!”
“会有家的,我们一定会有。”林月白握住了姚今的手,用力地,虽然她的手比姚今还要冰冷,可似乎有一种力量在血液里涌动,她想要传递给身边的人,这个一直保护她,她却一直心疼的人。
姚今终于转过脸,她其实已经看不清眼前是什么,泪水、雨水、还有双眼的刺痛感让她的视觉模糊一片,但她知道此刻她不是一个人,林月白就在身边,虽不能立刻将一切向她倾诉,但只要这个人在,这双手握着她,她那个要崩塌的自我和要毁灭的信念就还能存续。姚今低低地呜咽了一下,在一片雷雨声中,她抱着月白,终于失声痛哭。
而目睹这一幕的李皇,在不远处的龙辇上,在巨大的华盖之下,他微微眯着眼,似乎是在侧耳倾听这漫天的雨声,而姚今的哭声那么细微,竟怎么也传不进他的耳中。李南撑着伞站在龙辇旁,看看他,又瞧瞧远处的人,小心地问道:“陛下,是否回紫宸殿?”
“不,回清风馆。叫太医去承欢小筑候着吧。”李皇似乎摇了摇头,很快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李南虽然奇怪皇帝为什么明明是火急火燎赶来,却又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但想到这对父女的关系一向不太正常,他也不敢多说,回头望望大雨中姚今那渐渐模糊的身影,也只能暗中叹息一声,便道:“起驾——”
这一日之后,李皇每日都会传唤太医,询问承欢小筑的情况,咏阳殿和后宫各处觑着皇帝的意思,也是流水似地各种补品送进承欢小筑。龙婉再也无暇抱怨,每日里除了本分上的事情,便是一味的跪拜祷告,求老天让姚今快些好。
本来淋了那么一场大雨,必然是要受些寒凉,但姚今身体一向还算强健,不过几日寒气渐渐褪去,倒无大碍。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睛从那一日回去便看不大清楚,眼前总是影影绰绰,太医院连着会诊了几次,斟酌再三的方子用下去,却没有丝毫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