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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晒谷场上,肖炳恒正用摩托车拖着春霞打圈圈。春霞面色潮红,双手搭在肖炳恒的肩上。车猛一减速,春霞挺起的胸脯便毫无顾忌的直往肖炳恒背上挤,压得扁扁的)

    肖敏亮是个赤脚医生,为人诚实,性格敦厚。娶了漂亮女教师桂香回来后,象捡到钻石一样开心。把她当女神一样供奉着,不但每天坚持踩着那辆高级婚车“上海载重凤凰”,接送她去河对岸十里外的盘龙乡中学上下班,而且不许她做半点家务事。更不用说下田干农活了。甚至晚上睡前的洗脚水都给她打好。这桂香也的确是女人中的极品,不仅貌美如花,能歌善舞;而且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只可惜天妒红颜,这份执着又厚重的爱只持续了一年多,便因桂香的难产中途夭亡了。肖敏亮则从此换了个人似的,终日郁郁寡欢,萎靡不振。

    对承接一脉香火的儿子肖炳恒,肖敏亮是既爱又恨。爱的是已有来者,恨的是却逝前人。肖敏亮对孩子的要求几近苛刻,五岁就让他烧火做饭;六岁就叫他种菜打柴;七岁送他上学,规定各科成绩都得在九十分以上。否则,便施体罚。又是打手板,又是抽屁股。后来竟逼他读比英文单词还枯燥的药书;学比易经八卦还麻烦的医术。真不知他这样做是出于对孩子的关切还是为了自己的发泄。也正是由于这样的严格,使肖炳恒少年老成,十三岁便能当家做主了。还能协助父亲开方配药,替人看病。也就在这年金秋的一个下午,肖炳恒放学回家,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他意识到有事,跑步冲进房中,父亲已口吐白沫,中毒死亡在一张平放于地面的旧床板上。他手里攥着一束飘香的桂花,摆在胸口的遗书内容很简单:

    恒儿,自从你妈过世,爹的心就死了。

    只是放不下你。爹天生脆弱,唯望你坚强。

    请原谅爹这么多年对你的折磨。枕头下有五

    万块钱,你该怎么花就怎么花吧!有困难别

    忘找隔壁的任叔和连婶。记住,一定将我葬

    在你母亲的坟边。

    父绝笔于X年X月X日

    原来是一场计划,长达十三年的预谋。在长者,痛彻心肺;于后生,苦不堪言。对一个沉缅于怀念中的男人来说,最大的哀痛莫过于蓄意让自己尚未成年的孩子早早失去父亲;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最大的残忍,莫过于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不得不接受大人残忍的准备。在冥府,妻子有了一个伴;于尘世,孩子没了一个靠。肖炳恒没有哭,不是没有悲伤,而是没有眼泪。他默默无言,在任叔和连婶的帮助下收拾完父亲的丧事。然后,他辍学了。那年,他刚刚念完小学。

    河很宽;水很急;篙很重;桨很沉,孩子却很小。但很小的孩子撑船离岸,摆桨渡河的水平竟毫不逊色给大人。他每天早上都能把一对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兄妹俩平稳地送过河去读书,又会在下午放学时平稳地把他们接回来。他们一同上山砍柴,捡蘑菇,摘野果;一同下田钓黄鳝,挖泥鳅,抓螃蟹;一同跳橡筋,踢皮球,捉迷藏;一同看“盘龙岭”的太阳;听“迷人谷”的风雨;沐“明珠潭”的月光。他们就是少年的春耕春霞和肖炳恒。但是现在,这一切皆成往事难追忆。他们都长大了,开始关心爱情和事业。他们告别无忧无虑的童真,迎来了多愁善感的青春。

    春耕和肖炳恒自小一起长大,是穿着连裆裤子的哥们,关系理所当然地铁到不能再铁。但再铁的关系只要加入妒嫉,自私,或者高傲的杂质。便碎于残砖败瓦。当当村长的父亲把肖炳恒推荐到乡里当护林员时,春耕开始只是纳闷,父亲为何不把这差事揽过来给自己的儿子。毕竟他任春耕要长肖炳恒两岁,又在家闲着没事干。但想到护林员是个翻山越岭又得罪人的苦差,也就没说什么。可当他看到肖炳恒骑着林业局专配的嘉陵摩托,挎着双筒猎枪,戴着红绸袖章从乡上回来那份威武劲时,马上就打破了醋坛子。他把肩上的谷担子撂在门口草坪上,转身回到家中,冲进里屋,怒冲冲地扯掉了连莲手上正缝着的衣服,气乎乎的说:“妈!谁是任敬贤的儿子啊?”

    “春耕,你这是咋了?你咋这样子说话?没大没小的。”连莲拉住春耕的手急切地问。

    “这护林员,谁不能做?不见我没事闲着么?”

    “啥富林园?妈没听过啊!”连莲把护林员听成富林园了。

    “你出来看一下就知道了。”春耕反过来牵住母亲的手拉到外面,场面已经生出新的变化。

    晒谷场上,肖炳恒正用摩托车拖着春霞打圈圈,春霞面色潮红,双手搭在肖炳恒的肩上。车猛一减速,春霞挺起的胸脯便毫无顾忌地直往肖炳恒背上挤,压得扁扁的。车一加速,又弹了回来,真是春光明媚。很多人围住看热闹。连莲本来也喜欢炳恒的务实和能干,但更喜欢自己的儿子。她也想让春霞跟他好,但不喜欢他不幸的身世。因为连莲信禁忌,怕不吉利。心里的不愿和儿子的不满烧起了她的怒火。

    “春霞,你咯不要脸的。你给我下来!”连莲吼出这句话来自己都感到吃惊。她从没有这样严厉跟孩子说过话。

    “咱哪不要脸了嘛?莫明其妙。”春霞第一次坐摩托,早吓红了脸。碍着面子才不肯叫停车。被母亲这么一闹,心里觉得委屈。还没等车子停稳,就踉跄着跳下来,嘟着嘴跑回家里去,冲进自己房里,栓上房门,趴在床上哭起来。

    肖炳恒没吱声,他低着头,谁也不看,推着摩托车往家里走。

    村民们扫兴离去。退去热度的晒谷场冷冷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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