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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巴”一声,叶挺手里的一支笔折断了。

    叶挺觉得是自己的心发出了断裂声。他直挺挺地坐着,面部阴得失去了反差。他一言未发。

    与会者谁也没看叶挺的脸,谁都怕看他的脸,仿佛他的脸是一颗重磅**,顷刻间便硝烟弥漫,弹片横飞。他们知道,叶挺要是发起火来可是雷霆万钧一般呵!

    然而,叶挺却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半晌没有动身。

    这需要多么大的克制力啊!

    他们今天看到的已不是过去愤然离开新四军的叶挺了,他们今天看到的是集刚正坚毅与恢弘气度于一身的叶挺了。

    既然北移路线已经决定,叶挺便积极参加将皖南新四军九千余人编成三个纵队的工作。

    第一纵队为左路纵队,辖老一团、新一团,约三千人。由司令员兼政委傅秋涛指挥,由云岭通过球岭,向榔桥地区前进。

    第二纵队为中央纵队,辖老三团、新三团。共二千余人。由司令员周桂生和政委黄火星指挥。由云岭进入茂林以北,经高坦、丕岭向星潭前进。军直属队和教导总队跟随二纵出发。

    第三纵队为右路纵队,辖五团和军特务团共二千多人,由司令员张正坤和政委胡荣指挥,出茂林经铜山、樵山和**岭,佯攻黄山,声东击西,掩护我主力部队调头向东,挺进苏南。

    这种共分三路的做法,叶挺本来持不同意见,认为这样兵力太分散,不利于集中主要战斗部队形成尖刀,突破一点,直插苏南。可是,他又感到,既然北移路线项英已经断然决定了,这种路线本来就体现了项英固守江南进而打游击的思想,而兵分三路,则完全是体现项英打游击的派生物和具体体现,再反对项英也是不会改变他的“既定方针”的。

    现在的叶挺之于项英,委实有点“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不“委曲求全”又怎么办呢?如果在这种事关近万名新四军将士生命安危的时刻两个指挥员闹分裂,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使革命利益受损,顾祝同过去不是曾挑拨叶挺与项英的关系吗?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

    叶挺和项英率领部队于1941年1月4日晚由云岭出发,这已经超过蒋介石规定的1940年12月底之前的日期4天了。由于连日降雨,道路泥泞,山洪暴发,青弋江河水暴涨,凶猛的洪峰几次将工兵连架设的浮桥冲断,迫使不少官兵在齐胸深冰冷的急流中涉水过河。从云岭经章渡至茂林,短短四十华里,在凄风苦雨中艰难地跋涉了一夜,结果还有不少战士掉队。

    由于部队过于疲惫,不得不停下来休整一日。结果,于7日晚全军方继续开动。就在第二纵队由茂林进入海拔八百多米的丕岭时,全军已经陷入国民党第五十二师和第四十师的重重包围之中。

    7日凌晨4时,担任前卫任务的第二纵队老三团第三营刚刚靠近丕岭的纸棚村,便与迎头拦截的国民党第四十师前哨部队发生了激战,从而揭开了皖南事变的序幕。

    接下来,是各个纵队开始了浴血大突围。叶挺和项英所在的第二纵队的老三团和新三团打得十分勇猛,但由于敌四十师装备异常精良,利用居高临下的地形以机枪和火炮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火网,我军损失惨重。

    当项英听到参谋处的报告,目瞪口呆,发紫的厚嘴唇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连连抖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叶挺见状,鄙夷地横了项英一眼,策马向前,冒着炮火来到我军前沿阵地。他用高倍望远镜观察敌军阵地,见敌四十师不愧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各个连、排、营一律是现代化装备,不禁怒不可遏地冲着敌军大声斥骂:“你蒋介石明明保证对我军北移给予‘沿途保护’,你顾祝同又以‘人格’担保我军北移的安全,你们为什么信口雌黄、出尔反尔?你们口口声声宣称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可你们把装备这么精良的部队不用于打日寇,却用来打新四军,你们这样做要成为千古罪人,民族败类!”

    叶挺愤怒而痛苦地咆哮着。他也知道冲着敌军阵地和高山密林呼喊,丝毫没有价值,但他还是要喊,好像失去理智似的不能自制,俨然一只狂暴的雄狮。

    跟随叶挺一起到我军前沿阵地的新四军副参谋长周子昆看到叶挺这个状态,心里直想哭。因为他太了解叶挺深深压抑在心底的苦楚了。他不仅有职无权,而且又像他亲自讲过的他是“夹在两个轮子中间的一粒沙子”。在国民党蒋介石这个“轮子”里,他遭训斥,受歧视;在共产党和毛**这个“轮子”里,由于项英一再与中央对着干,以致铸成今天的大错特错,他叶挺还要以军长的身份背负不易澄清和难以洗刷的责任。难怪他是“三年军长,四次辞呈”呵!这种“风箱里的老鼠”的滋味儿,谁能忍受得了呢?!可是,叶挺却忍受了,并且一忍就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呀!这需要多么坚强的自制力和意志呢?除了叶挺,恐怕再也难以找到第二个人了。因此,周子昆觉得叶挺这位昔日的北伐名将既叫人敬慕又令人可怜,越是令人可怜,就越使人钦佩!他是该倾泻长期淤积在胸中的块垒了,不然他的神经是会突然崩裂的。周子昆眼噙泪花,心里在说:“军长,你喊吧,你叫吧,你诅咒吧,你呼号吧!”

    就是这时,几发炮弹落在距叶挺不远的山坡上,嘶叫的弹片在他头上呼啸而过。

    “军长!”警卫员呼叫着,急忙用身体护住了叶挺。

    “军长!现在应该当机立断,下一步怎么办?”周子昆看到敌军在频频增援,急切地问叶挺。

    叶挺闻听,牙床一阵嘎嘣嘣响,太阳穴饱胀的青筋鞭梢样扬起,猛地握起他那支闪着幽光的精钢手杖,像泰山压顶般嚯地劈下,身边一棵手指般粗的小树“喀嚓”一声被击断了,树干一声痛苦地嘶鸣,悲壮地轰然倒下,断口处涌出来的晶莹液体,像大滴大滴的泪珠,扑扑簌簌滚落尘埃,无怨无悔。

    “把指挥部就设在这前沿阵地,将老三团和新三团全部集中起来,一举攻占星潭!”

    “好!”周子昆听罢大喜。这种“指挥员的位置就在前线”是叶挺一贯的战斗作风,并且,集中优势兵力,全力以赴攻占星潭,就可以突破敌军的包围,向东挺进了。这是绝妙的一步棋呀!

    可是,周子昆刚刚转身没走几步,两条腿又立刻灌满铅似的迈不动步了。他想起,现在突围的真正指挥员不是身为军长的叶挺,而是身为副军长的项英。眼下的指挥所不是在叶挺所在的丕岭山坡上的前沿阵地,而是在丕岭山脚下项英所在的中军帐里。能不能打星潭,要不要从星潭东进,还得项英批准后才算数。

    “军长,这个决定要不要给项副军长……”周子昆嗫嚅地对叶挺说,目光里透着无奈的提醒。

    “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办吧!”叶挺立刻明白了周子昆的心境。他说完,觉得自己也像刚才那棵小树,轰然倒地,悲哀的泪水直往心里灌。

    于是,围绕着要不要攻占星潭这个既简单又应该当机立断的议题,却以“七小时紧急会议”而成为皖南事变中用新四军将士鲜血写成的旷世奇闻,其荒唐程度在中外军事史上也绝无仅有,应该被辑入吉尼斯大全,而版权拥有者是项英。

    “你项英的意见到底是什么?该断不断,贻误战机,我们要遭到革命历史惩罚的!”叶挺用精钢手杖“咚咚”地戳着地,吼声如鼓,震人心扉。

    此刻的项英虽然已六神无主,但新四军“首长”的架势不倒。他又一次顽固地举起权力的魔杖,否认了叶挺攻打星潭的主张,冥顽不化地抱着他那个打游击的法宝,决定将部队撤退,转向丕岭以西,再往西南,从而将九千人的新四军将士罪恶地推到了覆灭的深渊。

    后撤。

    耻辱的后撤。

    荒唐的后撤。

    这样一支庞大的部队,山路崎岖。雨大坡陡,尾大难掉呵!

    如此大军,忽进忽退,徒劳往返,在敌军的布袋之中来回折腾,简直是儿戏!

    兵士也是血肉之躯。无谓的体力消耗,没有代价的伤亡,指挥员的胸无谋略和举棋不定,前景黯淡,锐气岂不挫伤?!

    叶挺愤懑地站在暴雨中,目睹着一批批不甘退怯的战士哀怨地在悬崖徒壁间的狭窄山路上倾泻,一批批因冲锋而又突然撤退被敌军追击打伤的战士那悲愤不堪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他真想挥舞战刀,带领这些可爱的战士杀回去,向敌军来个“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叫他们尝尝叶挺指挥的新四军的无情铁拳,可是他转念一想这又有悖于“大局”,只得将钢牙咬得“嘎嘣”山响。

    就在项英带着部队经过一昼夜瞎马临深池般左突右冲来到距离里潭仓十多华里的高坦村一带时,又遭到国民党第一四四师先头部队的凶猛拦击,他感到突围无望,急惶惶如丧家之犬,带着几个手下的人不辞而别,钻山沟去打他的“游击”去了。

    “可耻!”叶挺在距高坦村一百米左右的徐家祠听完报告,腾地站起来,立即命令将军分会委员饶漱石和第二纵队司令员周桂生和政委黄火星以及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等召集起来,大声宣布:“立刻给党中央和毛主席发电,报告项英等人离队出走。从现在起,部队由我全权指挥。我们今天晚上,要全力突围北进。”他以威严的目光环视着一张张紧张而严肃的面孔,“现在已经到了我们为革命献身的紧要关头,每一个人都要准备流尽最后一滴血。我决心与全军同志同生死,共存亡,打到最后一人一枪。即使今天我们在这里牺牲了,也会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光荣的一页。如果我叶挺临阵脱逃,枪在你们手上,你们应当把我枪毙!”

    叶挺威风凛凛地站立在徐家祠的台阶上,横刀跃马,力拔山兮,那钢铁似的誓言,惊天地,泣鬼神,再一次显示出北伐名将气壮山河的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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