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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隆科多对自己下药,皇帝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再者,恰是因为那些药,皇帝的左半边身体已失去知觉,就算李玉白等人竭力医治,想要恢复到从前的矫健身姿,再无可能。能让手脚配合日常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
一想到自己往后就跟个废人一样,任凭那条猎犬如何撕咬隆科多,皇帝是丁点儿怜悯都生不出。只是,舅舅佟国维的撞柱身亡,却是勾起皇帝的伤心。
先失胤礽,再失舅舅,又半身不遂,此时此刻,皇帝整个身心就好像被扔进油锅煎炸,里里外外被炸干水分,徒留焦壳,顿生万念俱灰之感。
神思恍惚间,一把刀架到自己颈上,而身前的御案下,居然冒出一蒙面侍卫,声称要自己死。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催的事情,能扛下江山、能驾驭四海的皇帝再承受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喟然长叹,“动手吧,朕活够了。”
“赫钦,你敢?”胤禔率先跑到台基下,双目炯炯,活似能生吞了蒙面人。
大批手持武器的侍卫涌入乾清宫,在福全等人的指挥下,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在台基四周,蒙面人插翅难飞。
方才佟家父子的情形,胤禔全然视而不见。从他入殿站到自己的位置开始,他就处于魂游四方的状态,僵尸一样,跟随大家站、跪、起、伏,情绪没有一点波动。直到赫钦的声音传来,他的三魂六魄才急匆匆赶回归体。
胤禔抬腿,试图迈上台基的阶梯。赫钦扫见,毫不迟疑把刀刃压入皇帝的皮肉。顿时,一缕轻烟似的鲜红渗出,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后退。胤禔也赶紧退下,但禁不住暴跳如雷地骂起来。
“混蛋,你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没有老子保你,你早他妈身首异处,尸骨无存。你快放了我汗阿玛,否则老子把你碎尸万段。”
赫钦把刀轻微退了退,全无惧色,“直郡王,你应该感谢我。我帮你杀了太子,现在又杀了皇上,你可不就能顺利继承大统了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胤禔抱住脑袋,耳边嗡嗡作响,母妃总在他耳边唠叨的话再次想起,“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吗?”
结果如何,为了他,害得福晋没了命,害得弘昱没了娘。到了,母妃同样难逃劫数。
“住口,”胤禔声嘶力竭大喊,“我不需要,我不需要那个狗屁皇位。”
放眼寻去,胤禔一把抢过离自己最近的侍卫的佩刀,干脆横在自己颈上,“一命偿一命,放了我阿玛,我替他死。”
皇帝急忙抬起右手阻止,“别,胤禔,别做傻事。”
赫钦起初也是被胤禔的不要命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夜不见,胤禔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还是说,刚才被佟国维父子的惨死吓住,不敢再争皇位。不对,以他对这个愣头青的了解,不至于。
拉住皇帝,示意他别乱动,赫钦满目轻蔑,“你的命能跟皇帝比?十个你死在这儿,我都不稀罕。真可惜,老子本想把乾清宫夷为平地,没想到被发现了。不过,拉上大清的皇帝垫背一块儿死,老子死得其所。”
想起胤禩提到的迷药和火药,再听得赫钦这么说,胤禔恍然大悟,“你自断右手经脉,装作无害的样子,让人忽略你的武力,不对你提防。你又出谋划策积极帮我,原来就是为等到今天这种场合,好把我大清的皇族与王公重臣一网打尽,全部炸死,甚至也包括我在内。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骗子。”
“老实告诉你,我左右手通用。总不会是你跟踪我,取走我藏好的东西,害我只能走这步?”赫钦冷冷哼了一声,“蠢货,总算还有点后知后觉的脑子。”
随即,赫钦义正严词宣布,“我的父汗被你们挫骨扬灰,我们的族民因你们大肆挞伐而流离失所,我身为准噶尔部的王子,不为他们报仇,我还算人吗?”
方才还放言求死的皇帝,挺胸抬头,这一刻,帝王的尊严又一点一点汇集起来,“噶尔丹野心勃勃,与沙俄勾结,先行犯我边境,伤我子民。明明是你们挑起战祸,害你们的族民失去家园,怎么反倒打一耙,成了我们的错。胜者王,败者寇,输了就老老实实认怂。”
赫钦目露凶光,刀锋再次压入皇帝的颈项,这次,伤口略深,鲜血很快溢出,沿着刀面缓缓流动。赫钦早已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只要他一狠心割断皇帝的喉咙,他也会刎颈自尽,不求生路。
所有人仰头看着台基上的皇帝受伤,却又无能为力,一个个慌得手足无措。
看着这一帮皇子、王公、重臣、御前侍卫无可奈何的着急样,赫钦放声大笑,心情无比畅快。
一声枪响,笑声戛然而止,就见赫钦半边脑袋缺失,脑浆混着鲜血□□,刺目渗人。
胤禔三两步跃上台基,想要夺开赫钦手里的刀,没想到赫钦虽一动不动,刀却死死卡在皇帝伤口上,甚至还往里带劲儿深切。胤禔顾不上许多,双掌握住刃面,哪怕掌心被割得血淋淋,他也努力阻止刀刃进一步切入。
一帮人冲上台基,七手八脚帮忙,终于把皇帝解救下来。而赫钦就这样顷刻间一命呜呼,只是瞪大着双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笑容都还僵硬地停留在脸上。
随着有人惊呼“太子殿下”,大家纷纷回头,然后自觉地分开让出通道,坐在地上靠在胤祉怀里的皇帝,也在相对开阔的视野中,看见一身石青色锦缎长袍的胤礽快步走来。
“儿臣救驾来迟,请汗阿玛恕罪。”胤礽跪在皇帝跟前,声气清朗。
皇帝激动难耐,往前挣扎一下,扯到伤口,一阵阵生疼,可他全然不顾。有知觉的那只手,颤悠悠探向胤礽的脸,就在几乎要触及时,却突然停下。皇帝好害怕碰到的是冷冰冰的皮肤,那得多失望,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人是个大活人,他不是在做梦。
胤礽主动抓住父皇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汗阿玛,儿子还活着。”
如暖玉般的肌肤让皇帝相信了儿子还活着的事实,顿时潸然泪下,“胤礽啊,朕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阿玛错了,阿玛再也不会那样对你,阿玛相信你,再也不怀疑你。”
“对不起,汗阿玛,让您担心了。”胤礽伏到父皇腿上,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为父皇的开心见诚,也为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灿然一新。
***
康熙四十二年三月十八,值康熙皇帝五旬万寿。
两月前,群臣请旨准备庆贺礼,准备恭进鞍马缎疋等物。皇帝没有接受,只是令好诗文的臣子们献上诗文,供他览阅即可。大学士们又商议,恭进万寿无疆屏,皇帝依旧不准,让大家把想写的屏文写入册页上呈,足矣。
万寿节当天,皇帝升座乾清宫,接受王公重臣们的祝愿。
转眼间,自赫钦在乾清宫挟持皇帝,已过去一年多了。从那以后,皇帝把朝政全权交付胤礽,专心配合李玉白的治疗。除了接受太医院的中式理疗,西医也被纳入其中。
其实早在白晋等人呈进金鸡纳霜救过皇帝一命后,皇帝就对西医产生了兴趣。后来白晋根据法国的《皇家药典》制造出干燥剂、止咳糖浆等制剂敬献皇帝,皇帝还把糖浆装入随身常用的药壶,出京巡视时,方便服用。
表面浑浑噩噩多年的胤俄当初在见识金鸡纳霜的药效后,就对西医产生了兴趣,只是因为要找出后宫毒害温僖贵妃的的凶手,所以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乾清宫事件后,皇帝不再主政,胤俄向太子哥哥主动提出,在皇家科学馆内开设西医研究所,待研制出一批药效安全、稳定的西药后,便可在太医院增设西医,往后也可向民间推行西药。只要能治病,中西合璧,也不失为治愈病症的一大进步。
以李玉白等人为首的传统老中医以及很多汉官站出来严正抗议,三番五次恳求皇帝维持正统,不能信任西医,推行西药。皇帝自己本就服用过西药,自身并不抗拒,但他知道延续中华多年的中医传承不只是医病治人,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情结。
身为统治者,为了政治地位的稳固,往往会顺应民众的情结,获取他们的支持。哪怕明知自己的观点没有错,明知传统也不见得都是对的,但面临取舍时,因为衡量标准不同,对与错,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皇帝选择避让,把决定权交给胤礽。胤礽自小深受汉文化影响,对于汉学的热爱不亚于汉人学子们,但他接触到的范围又要广于普通人,对于西方同步的发展,他也能同时了解。在胤礽看来,任何知识,他都能敞开胸怀去学习,不带偏见,只有喜好不同,但不会随意贬斥来自不同渠道的学问。
是以,胤礽力排众议,同意了胤俄的请求。原本反对声此起彼伏时,胤俄已不抱希望,没曾想却得到太子哥哥的支持,尽管太子哥哥为此要背负重重压力,尤其是关乎他在很多政治策略上的施行。
顶住压力,西医研究所择日在畅春园成立,胤礽没有让胤俄失望,“十弟,我不是说过吗?等你哪天想学什么,不妨直言,二哥会给你安排的。二哥说话算话,并非信口开河。”
当时胤俄激动地不可言状,上前就把胤礽抱住,就跟他平时与九哥那样毫无顾忌的亲热一般,腻歪在胤礽怀里,看得周围人瞠目结舌,鸡皮疙瘩掉一地。
皇帝也在一旁,默默看着。打小被他忽视的老十,憨憨傻傻的老十,每逢出京巡视,就没被皇帝点名随扈的老十,居然也有闪光点。
转变自己对胤俄的偏见,皇帝在治疗半边瘫的过程中,也逐渐加入胤俄团队的西药制剂。当然略显得偷偷摸摸,公开场合,还是以李玉白等人的中医为主。
年入半百,知天命,曾经在皇帝眼中风起云涌的雄心壮志,渐渐趋于风轻云淡。
接受过王公重臣们的拜贺后,皇帝沉声静气宣布,明年正月初一,将在太和殿举行禅让大殿,将皇位传与太子胤礽,自己这个太上皇,迁居畅春园,彻底远离朝政。
皇帝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就连胤礽也是十分震惊,因为皇帝事先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显现出来。其实胤礽也没指望父皇提早让位,只要能够趁着自己精力充沛时,一展胸中抱负,施行那些富国强民的方略,就算做一辈子太子,他也认了。当然,前提是,父皇要相信他没有祸害国民之心,没有伤害父皇之意。
胤礽跪下,一再恳求父皇三思。年轻的臣子们,早已是胤礽的追随者,虽跟随胤礽请求皇帝不要退位,但未免有些言不由衷。倒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们,对新事物的容忍度有限,哀求皇帝留下的诉求,句句发自内心。
“朕意已决,毋庸再议,各部提前做好准备,务必保证禅位大典顺利进行。”
皇帝就要起身离去时,伸出脚在御案下猛踢几下,这才放心地站起,下台基离去。
别看皇帝这一年多来,在乾清宫大殿听政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到底是心有余悸,留下了难以消除的心病。
每次靠近正大光明牌匾的宝座,都是梁九功爬上去,掀开御案帏幕确认无人隐匿,这才请皇帝上座。而皇帝每次离开前,也是不由自主地要踹几脚,好似泄愤,又似害怕。那种复杂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
新年伊始的正月初一,太和殿大殿内,分列皇子皇孙、王公重臣,殿外广场的文武百官按文东武西的规矩,分班肃立。朝鲜、安南、暹罗、缅甸等属国也纷纷派使臣前来朝贺。
皇帝一袭明黄色云龙妆花缎皮朝袍在身,端得是稳稳当当,正坐太和殿龙椅。吉时一到,炮声轰鸣,鼓乐齐奏,庄严肃穆。在礼仪官的唱和声中,着蓝色缎绣彩云金龙夹朝袍的胤礽踏着矫健的步履走来,停在宝座前的拜垫前,向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宝座东侧陈放传位诏书与两方玉玺,一是皇帝玉玺,另一个便是传国玉玺。
领侍卫内大臣修茂受命宣读诏书,皇帝站起步下高台,把两方玉玺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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