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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站在楼顶,望着那道步履萧索的下楼背影,眼角发红,情不自禁的出口喊道:“阿爹!”

    老人立住脚步却没有转头,他双手负后,缓缓说道:“放心吧,他死不了,自你两年前偷偷将《百蛊真经》交给他的那一刻,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好在他还算知礼,事后却也将真经悄悄放了回去,若不是看在他还算顾念周全你的份上,我早就...”说到这里,老人突然止住话头,转言继续说道:

    “所以爹才会在那年悄悄带人去了趟斜月谷,将神君的月石般了出来,雕刻成如今模样,至于为何在事后就封禁了那处绝地,本就是为了不让人打扰他偷摸练功,莫说此时的毒障毒虫都耐他不得,就是这南岭的十万大山,怕也早已就是他自己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老人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用唯有自己才能听见的细微嗓音喃喃自语,“挡是挡不住了,能走的决然走了,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女子百感交集,想不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阿爹早已经知晓。

    老人在走下楼梯后,弯腰将拿件坠落的外衣拾起,随手扔了上去,女子一把接住。

    “三日前,我已经让你弟弟阿木出谷去了,就算那人不济事,只要有你弟弟在也可保万无一失,你....”老人将烟杆别在腰间,微微侧头,“你,好生将养着吧!”

    老人站在二楼的楼道口,在已不见女子视线的地方,沧桑的脸庞上,开出了一朵花。

    三楼的云阁内,呜呜咽咽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老人下得楼来,天际处的那轮红日早已升起,他重重呼吸一口,直了直佝偻的脊背,双手抬起往后压了压,似乎又觉得日头有些晃眼。老人眯了眯眼,“得尽快找个稳婆才是。”

    五仙教其实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宗门帮派,早前可能是,但自从五年前的那场巫蛊之祸后,帮派教义就分崩离析。由黑苗、白苗和红苗组成的族群在那场惨烈的大战中,好战的极恶教众死伤殆尽。现在的五仙教就是由五年前战前因不愿残忍生杀而退出的那一部分苗人组建而成,老人就是当年的领头人。

    若说那场绵延一月有余的雨季是起战的天时诱因的话,那么毒障丛生的不毛之地就是地利了。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物极必反,如果苗山的百姓能够熬过那场雨季,就会迎来苗寨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人和。

    这话说的可能太过夸大,可一半对一半,今时今日的苗寨之所以是现在绕水穿寨、梯田层叠的生机气象,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是原于一个人,其二是原于一群人。

    那人五年前,在那场巫蛊之祸的大战前就已经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苗寨,当初的苗寨土著可不太友好,怎奈那人能说会道、口舌伶俐,兼之那人模样生的俊俏,在当时的苗寨男人中就真是鹤立鸡群了。一来一去,得到了不少女子的好感,自然而然也就留了下来。

    可别忘了,一个接近二品实力的小宗师极高手有意为之的暗度陈仓,如果铁了心要耍些手段,可不是那些只会些小小用毒的一般人能应付的来的。

    除非是极为亲近的人,或是一流的用毒行家在全无防备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得手。

    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初来乍到,谁会做到没心没肺的交浅言深,毫不设防?

    在前后立足的一月有余的时间里,那人其实早已经表露了许多关于规划苗寨的迹象,苗寨日子清苦,兼之深处的地理位置实在难有发展,那人本就是个好洁的性子,耐不住寂寞,更耐不住清贫。此处地方如果不人为的开山凿建、引水弄河,兴修水利,这样的日子估计地老天荒也不会又太大的涟漪。

    于是在那段时日里,除了无聊之外,也略微有些图画山河的味道,在那人笔下,就无端出现了一张又一张的水利图、机括图,不说巧夺天工,一般人恐怕也很难望其项背。

    至于一个在中土景谕王朝被人人喊打的采花贼如何有这等能耐,又如何一个有了这般能耐的华美男子是怎么就成了采花贼?

    情之一字,真真是误人不浅!

    之所以其二说是原于一群人,自然就是参与那场巫蛊之祸的五仙教众了,没有那场惨烈战事,可能到现在为止都不会有鸡鸣山市集。

    朝廷大兴土木,破土动工,在群山环伺的苦地无端端要开辟出一座供苗人以货易货的市集,此条陈谏言一出不是没有人反对的,特别是工部的那群官吏,多数都认为此举得不偿失。可除此以外,却也没有太过出彩的谏言,加之老皇帝缠绵病榻,兵部那边又不能妄加刀兵,舍此以外,太子侍讲商元的谏言自然就成了治安长久之策。

    可能时到今日,当初那条看似太平安稳的长治谏书内部的种种谋划,都没有太多人知道。以拟定的时日来看,真相差不多就该浮出水面,可事实就是诸般凑巧。

    当今皇帝的生母,南朝的孝贤太后凤体违和,南岭苗山的藏兵之策也就这么被暂时压了下来。

    可压在南岭苗寨头顶的那座大山却始终悬于头顶,也不知何时何日会落地生根,届时又会砸死多少无辜百姓。

    不管怎么说,经年累月的长久困苦终于是等来了云开月明,上天似乎开了眼,眼前的一派祥和迹象哪里又还是朝廷内部那些常常思虑平乱的官老爷们心中的刻板印象。

    若真有南朝的好官员能身临其境的走上一遭,也不知道能否就此挥去阴霾,真真正正的做到长治久安,教化一方。

    怕就怕有些人故作睁眼的瞎子,也怕在邻朝友邦上国的大势之下,有些地方注定就只能成了牺牲品。

    如今的苗山,在老真人看来还真就是乡间的村落田舍,不去看那些藏在深山中的可怖虫潮,就真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老人出了高楼,沿着那条小路信步而走,沿路百十米开外的一处石柱灯下,一个身穿同样身穿黑苗装束的背篓男子出现在了视线里。

    男子似乎也看到了老人,开始小跑过来,身后背着的空背篓一晃一晃。

    老人瞧着那人神色,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抽出别在腰间的烟杆子,开始小口抽着旱烟,稳定心神。

    那人跑到近前,气喘吁吁说道:“族长,有外人进来了。”

    老人吧嗒吧嗒抽的老烟,看了那人一眼问道:“古力,怎么是你?阿木呢?今日驻守鸡鸣山市集南道入口的不应该是他么?”

    男人筋骨粗壮,面相普通,按理说百十米的距离就算全力冲刺也不该如此气喘吁吁才是,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古力往身后看了看,没能看到预想中的那道白色身影,稍稍松了口气,他正了正心神,接口说道:“阿木?我已经三天都没看到他了。”

    老人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还没回来么?不应该呀,三天的时间就算送也该送出去了才是。”

    古力见族长独自沉吟,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是一想到所见那人模样就愈发觉得事情紧急,便开口说道:“族长,那人不是从南边过来的,是从北边凹山小径那边过来的,只怕已经过了斜月谷。”

    老人神色一沉,“胡说,那处小径寨子里都没几个人知道,外人如何得知?”

    男人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如实说道:“族长,那人身后背着剑呢,我远远瞧着模样像是五年前来过寨子的那个道人,只是装束不一样,也不敢肯定。我见他当时就立在祈令台那边观看月石神像,本想上前轰他,但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五年前那道人的神态,想着如果真的是他,料想自己也敌不过,这就一路率先赶来,以免耽误了大事。”

    老人面色更加阴郁,老真人实力通玄,就算不知道北道的凹口小径,凭他一身实力,单靠那处临崖石壁怕是困他不住,只是不知老真人今番入境所为何事?

    五年前的那场巫蛊之祸后,老真人单人单剑杀入教内问罪,可那日事情早已说开,崇玄观清修之地,老真人神仙似的人物,怎会旧事重提?况且近几年朝廷开墒利市,苗山百姓安居乐业,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苗寨禁绝外人入内,也不过是为了维护一方安宁,老真人行走天下,不应该不知道才是啊!

    想到这里,老人眼皮直跳,一个可怕的念头无端浮现在脑海,莫非....

    如果真是那个孽障,只怕今日难以善了。

    古力见族长神色难看,卸下背篓说道:“阿公,如果那道人真是来寻事的,要不要我现在去召集族人?”

    老人看了古力一眼,心里有些复杂,要真是这般容易就好了。他摇了摇头,庄重说道:“不用了,古力,你听好了,道长是崇玄观的修道神仙,不是你心中想的那般杀人不眨眼,不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切记今后一旦遇到,都要恭谨有礼,至于你阿爹的事...不说也罢。”

    男人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只是嗯了一声,眼神里流露中些许倔强。

    再说祈令台的广场那边,老真人在看过月石神像后,就沿着那条插有黑色大旗的古木小路走来,一路所行所见,真是让人大为改观,老真人震惊之余,却也有些由衷的高兴。

    若苗疆三寨都是这般,也算功德一件。

    老真人想到实处,莫名奇妙的开口言语,“听说开墒利市,破格力荐与苗寨互通有无的谏言是你一肩促成,我就算再不喜你平日所为,可若都是这般功德,我认你一回又何妨?只是老祖宗的规矩就是规矩,你苦心孤诣要做百世流芳的治世能臣,破了老祖宗我辈修道之人不可插手宫廷的法旨,我便不认你做师兄。只希望今后你能事事平和,万不可在大势的裹挟之下,有朝一日前功尽弃,留下千秋万载的骂名。”

    说来也奇怪,享誉极盛,能与景谕王朝太清宫分立南北两朝的道教祖庭之争的崇玄观有一件极少为人知道的津津趣事,一个本该入仕梁朝的文坛领袖悄悄遁世修心,一个本就是道教修心的真人却突然入仕修法,一心要做那立功的庙堂重臣,真是妙不可言。

    只是不知道,当两人同时立在崇玄观的山门下,见到那处张贴有祖师楹联的立柱时,会作何感想。

    “缘深缘浅、出世入世知道心中红尘清净劫,?如来如去、入世出世不问头顶俗家烦恼根。”

    横批四字:“我是真我”

    老真人这一路走的委实惬意,所以在远远看到那处石柱灯下的两人身影后,一眼便认出了其中老人的身份。

    有一道平和正气的声音遥遥传来,“阿莫公,好久不见。”

    立于石柱灯下的老人神色一凛,转眼瞧了瞧四周,不见人影,当即躬身,朝着古力来时的小路行礼道:“老真人大驾光临,阿莫有失远迎。”

    古力看的莫名其妙,眼见阿公朝着身后一旁的小路躬身行礼,知道多半就是那个道人已经到了。

    他心中惊骇,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如此远的距离,那道人言语却像是出现在身侧一般。

    古力心中苦涩,如此这般,只怕自己穷极一生也很难为阿爹报仇了。他低着头,学着阿公躬身行礼,嘴唇耸动,却是苦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脚下的背篓孤零零的立在一旁,难不成自己这辈子再怎么努力都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古力心思百转,茫然无措,言不及念之间,一个身穿月白道袍,背着一柄松纹古剑的道人眨眼间来就来到了两人身边。

    名叫阿莫的老人正是苗山当代领袖,是黑苗一族的族长,也是五仙教的教主。

    道人来到老人身前,开口说道:“阿莫公,你可知道宋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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