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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卧家中,所有寝具都是熟悉用惯的。
疲累不堪,本该一夜黑甜无梦到天明。
然而容佑棠却辗转反侧:从枕头左边挪到右边、从上面挪到下面、从床头挪到床尾。
剿匪期间都睡得死沉死沉,可这一晚,他却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难道是因为初次出征、精神过于紧绷?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容佑棠一时梦见鹅毛大雪北风呼啸,他艰难骑着马,拼命追赶,可前头大军却跑得飞快,转眼不见踪影!风雪迷了眼睛,他万分着急,大喊:“等等!等等我啊!”可隆隆马蹄声渐行渐远,眼前一片白色空茫。恍惚还听见有士兵说:“掉队的就丢野地里喂狼吧!”
容佑棠心突突地跳,咬牙努力追赶,冲过几丛松林堆雪后,拐弯处却猛然立着一人一马:
庆王戎装齐整,虎目炯炯有神,静静等待,威严道:“慌什么?天塌了?”
脑海中转瞬一闪,容佑棠忽又到了顺县城墙下,后有乌泱泱一大群土匪高举刀剑冲来、喊打喊杀,容佑棠却握着自己的短小匕首,急得大叫:“怎么是这个?我的刀呢?”
背后就是城墙壁,退无可退。容佑棠豁出去想:看来今日难逃一死了!爹,儿不孝,不能奉养终老,您多多保重,希望来生咱们做亲生父子、有平凡温馨的家,愿所有不幸在今生彻底了结!
容佑棠打定主意,大吼一声,握紧匕首,毅然决然朝土匪冲过去,是同归于尽的搏命架势——但他身体忽地腾空、有人抓住他的后领飞翔,瞬间回到了破败的县衙门前,耳边传来庆王的嗓音:
“容佑棠听令!你的任务是:守卫县衙。”
哎、哎——
对了,要身穿五十斤铠甲半时辰能跑十公里的人,战时才有资格上城墙,我没那体格,只能守县衙。
正当容佑棠睡梦里弯起嘴角微笑时,忽然被轻轻摇晃,并听见熟悉的慈祥呼唤:
“棠儿?棠儿?日上三竿了,起来吃饱再睡。这孩子,你梦见什么了?笑得这样高兴。”
容佑棠被叫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爹。”他这才发觉自己横着俯卧、脑袋悬在床沿,胸口硌得生疼,他伸手摸索,掏出一看:
原来是斗剑玉佩。睡着后被压在身下了。
“这什么啊?模样怪有趣的。”容开济乐呵呵笑问,全然的有子万事足,他依次挂起床帐、床帘、窗帘、内间棉布帘。
容佑棠将其塞回枕头底,想了想,实话实说:“庆王府过年发的红封,压祟辟邪用的。”
“嗯,他们府里出手确实大方。”容开济顺势告知:“年前卫家公子捎回属于你的年礼,说是王府当差的都有。可我见不到你的面,就不愿意收,结果他急了,放下东西就跑了。”
容佑棠软声歉意道:“爹,都怪儿子不孝,让家里年也没过好。”
“只要你平安就好。”容开济感慨道:“有什么办法?毕竟爹养的儿子,男子汉总要建功立业、谋个好前程。若是女儿,爹反而更愁啊,毕竟你没有兄弟帮扶,到时只能招婿了。”
容佑棠利落穿衣套靴下床,回手整理被褥,乐不可支道:“招婿?哈哈哈,那幸好我不是女的,否则您得加倍发愁。”
“后宅年轻媳妇难呐,一家子一多半都是长辈,得辛苦伺候着,还往往吃力不讨好。”容开济摇头怜悯道。
容佑棠几下束好头发,跑去外间洗漱,赞同道:“爹说得对极了。我昨儿路过兴大家时,他老娘又坐门槛上骂儿媳妇了,每回就那几句话,无非‘水烫水凉、菜咸饭干’,她逢人就拉着诉苦告状,连我也不放过,兴大嫂子就躲门后哭,唉。”
“兴大成年后嗜酒嗜赌,兴大家的再贤惠也劝不动酒鬼赌鬼,日子过得苦啊。”容开济同情摇头,话音一转,坚定道:“咱们家就不同了!今后你媳妇一进门,就是内当家的,她若能干,铺子也可以交给她!你安心读书应试,争取得中为官,好歹跳出商贾一流,为儿孙后代谋个好出身。爹无能,我这内侍身份还拖累——”
“爹啊,您又来了!”容佑棠哭笑不得阻止,“咱们爷俩命中就该做父子的,家里也一直挺好,那些我根本没在乎过。世上德才兼备者往往宽厚仁善,只有小人才阴损短视,无需理会。”
容开济欣慰笑了笑,伸手帮儿子整理衣领,满怀憧憬道:“今后你成了亲,可得多生几个,不拘孙男孙女,让家里热闹起来。爹寻思着,你找媳妇门第绝不能高,免得她借势欺压,但也不能过低,门当户对最好——”
容家没有主母,爷俩都没亲戚。容开济只得既当爹、又当娘,用心抚养儿子。
“爹,您不是叫我先专心读书吗?”容佑棠讨饶提醒道。
长辈日常都爱唠叨这些。容佑棠听得多了,听完上句可以接下句,偶尔还会促狭打趣——然而他今天听着觉得有些、有些……
“这是自然!”容开济忙严肃嘱咐:“你年纪还小,理应全身心认真攻读圣贤书,切忌早早沉迷儿女情长,那会毁了精气神的。”顿了顿,容父又吐露:“这也是爹几番婉拒媒人的原因——”
“媒、媒人?”容佑棠正要开门出去找吃的,听得吃惊猛回头。
容父难掩骄傲:“自你中秀才后,就有好几个媒人上门打听,爹不想你分心,所以悄悄回绝了,也没发现有合适的。亲事不能急,须得慢慢来、仔细寻访。总之,门当户对是必须,也希望姑娘能温婉端庄、略通文墨,才能与你合拍。平心而论,世叔家最合适,只可惜严姑娘十年前就出嫁了——”
“爹,我现在专心读书这事儿咱以后再说吧啊!”容佑棠开门,一溜烟跑远,突然非常庆幸自己不用着急定亲。
急什么啊?我……还年轻,要进国子监读书、努力入仕、争取做个好官!
容佑棠正气凛然地想。
早膳后,他整理土仪准备出去。
“其实等你养足了精神、明日再去也一样的。”容父提醒:“爹前两天刚去过。世叔他老人家最近特别忙,多歇在翰林院,据说正抢编一部重要典籍。”
容佑棠笑着道:“见不到人也没关系,我把东西送去,略坐一坐,喝杯茶就走。之前因故没去拜年,已是很失礼了。”
“放心,爹替你解释过了。”
容佑棠身穿家常雪青袍子,抓起披风和礼盒,神采奕奕道:“没事,闲着也闲着,我就想去叔公家里看看。”
“那行吧,我只是怕你没歇好。”
“昨儿一觉睡了六七个时辰,睡得我发懵。”容佑棠敏捷翻身上马,出去历练半月,神态动作都不同了,英姿飒爽。他对容父说:“我走了啊,您回屋吧。”
“路上小心。”容开济略一挥手,目送儿子越发娴熟地策马跑远,自豪又感慨,对管家说:“瞧瞧,你瞧瞧。”
“少爷真是越发长进了。”管家也感慨:“他迟早会带领容家搬出这东四胡同的,您呐,今后必得享清福,当个舒舒服服的太爷!”
容开济笑得合不拢嘴,却谨慎道:“话不可说得太满,没得叫人听见取笑。”
容佑棠骑马穿街走巷到了严府,严永新果然不在家。他恭谨呈上外省土仪,并恳切致歉之前失礼之处,得到主母极热情的招待,又叫留下吃饭,容佑棠好不容易才婉辞离开,毕竟严氏父子都出去了,家中只剩大小女眷,多少要避嫌。
元京大街一如往常,热闹非凡。
容佑棠下马步行。
殿下昨日进宫,不知情况何如?褒奖?斥责?功过相抵?
容佑棠刚这么想着,却发现自家温驯的马竟自行朝庆王府方向走!
——老马识途。它这两个多月每天都要去庆王府,前阵子容父因焦心记挂“失踪”的儿子,有时稍听到什么消息,就不分日夜地奔去王府打探。这马已经相当熟悉了。
“好,那就听你的!”
容佑棠用力摸摸马脖子称赞道。
可赶到王府时,管家却告知庆王还在宫里,他为人周到缜密,虽态度和蔼,有些事情却打死也不会透露。
容佑棠失望而返,只得按原计划去查看自家铺子。
京城南街与西街最为繁华,饭馆酒坊茶肆林立,戏园子青楼曲苑遍布。而东大街是布庄、木艺、粮杂、瓷器等行业的聚集地。
“江管事,最近还顺当吗?”容佑棠细细翻看账本,了然嘱咐:“要说实话。我爹那儿记得给瞒着,别让他老人家操心。”
“哎,哎!”管事江柏是个中年人,蓄着一缕须,单眼皮里眼珠子精明有神。
他们坐在布庄二楼靠窗的位置。江柏殷勤给添了茶,把椅子拉近,凑前,想来也是憋得狠了,用力拍大腿,忿忿不平道:“本来经营得好好的!您早年花大功夫找的那些宫里王府里出来的侍女,她们虽出活儿慢,但工细手巧、有富贵韵味儿,恰好供应给那些新入京的小富人家。可开年后,街头新开了一家布庄,他们好不要脸,竟处处模仿咱们!”
容佑棠顺手帮忙倒茶,笑道:“是那家‘霓裳阁’吧,我过来时看见了。”
“就是它!”江柏不忿嫌弃地说:“明明也是布庄,叫什么‘阁’啊‘馆’的,忒酸了!我跟您说,他们这几天竟开始抢夺咱们家的绣工了,昨儿安娘来交活时亲口所言,据说对方承诺多开四成工钱,她受过您的恩惠,不会走。但已有几个年轻媳妇翻脸走了!”
“动心是正常的,谁不想手头更宽裕些。”容佑棠平静道。
“可她们明明答应过只供应咱们的,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容佑棠苦笑:“她们没有签文书、不是布庄长聘的绣工,口头之约,反悔又不用交违金。”
“唉,咱们平时待她们多好,工钱厚道、年节均有心意,考虑到她们得照顾家小,交活从不定死期限,别家布庄再不能够的了。”江柏既受伤又不甘心。
容佑棠宽慰道:“霓裳阁突然冒出来,如此高调张扬,初期必定赔本赚吆喝,能不能回本还两说呢。容氏布庄的客源是比较固定的,这街上所有布庄都主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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