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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好办!护城司衙门知道吗?京城失踪案子由他们管,赶紧去报官啊,官府会派人调查的。”
报官?
周仁霖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不能报官!”
“为什么?你家不是有人失踪了吗?”容佑棠目光如炬,他再了解生父不过,深知对方贪图富贵、贪生怕死,即使不满杨若芳谋杀自己妾侍子嗣,也不敢追究,因为他畏惧侯,唯恐失去拥有的权势家财。
隔着宽大书桌,生父对阵养父子。
“明棠!”周仁霖语塞,重重拍桌。
“哦,你那失踪的儿子叫明棠啊?”容佑棠蓦然笑起来,指尖却不停颤抖,手心满是冷汗,紧张激动到了极点,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昂首,语速极快地问:“你家失踪两口人,好歹两条性命,为何不报官?莫非你知道他们失踪的原因?”
事关当年郑保暗杀一案,周仁霖立即恢复冷静,脸拉得老长,断然驳斥:
“区区家事,不必报官!”
——他欺师灭祖,背信弃义,辜负哄骗痴情恋人,我母子被他妻子暗杀,前世今生,两条性命,血海深仇,在他心目中,只是“区区家事”!
“哈,哈哈哈~”
容佑棠不住笑,甚至笑出声,眼眶红肿,迸射强烈恨意,浑身绷紧,杵着。
“棠儿?棠儿?”容开济见儿子神态反常,唬得不行,慌忙按坐下,又是捏虎口、又是掐人中,心疼劝慰:“别怕,哪怕拼了我这条老命,任谁来也带不走你!”
周仁霖怒瞪庶子,想痛骂,却几番欲言又止,因为他确实担心闹大、闹到妻子耳中,到时就没法收场了。
“哦,莫非你不知道护城司衙门怎么走?”容佑棠又问,他控制不住手指哆嗦,脸上却笑眯眯,说:“算啦,日行一善,不如我帮你报官吧!你失踪的儿子叫周明棠,他母亲姓甚名谁?快快说明,我这就帮你写状子,待会儿找状师誊抄,连夜呈交官府,快的话,明儿一早就能开堂审理了。”
周仁霖气得没脾气,复又重重拍桌,怒道:“都说了只是家事,闹得满城风雨做什么?像话吗?”
“说吧,他们何时失踪?何地失踪?可有同行或相关目击者?平时可有仇家?”容佑棠一连串发问,抓过白纸,提笔就要蘸墨写字,可手抖得不像话,根本对不准砚池,墨汁溅满大半块洮砚。
“我怎么知道?”
周仁霖下意识推卸责任,辩解称:“我平时忙于公务和应酬,天天早出晚归,为你们几个孩子挣家世家底,累得什么似的,如今还要被你这样忤逆,唉~”
“嘭”一声巨响
容佑棠忍无可忍,重拳砸桌,震得茶杯翻倒,失去理智,怒而将饱蘸墨汁的狼毫笔朝生父掷去,咆哮喝问:“事到如今你还认为自己毫无过错?!”
“哎呀——”周仁霖掩面退避,却闪躲不及,烟青绸袍被泼了一串墨点子,异常显眼。
“棠儿,你冷静些啊,冷静些!”容开济没拦住笔,赶忙劝住人。
周仁霖悻悻然,拿愤怒失控的庶子没辙,理直气壮道:“我有什么错?大胆逆子,竟敢指责父亲,你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书都读到哪儿去了?这话你得先扪心自问!”
容佑棠浑身剧烈发抖,脑子转得飞快,口齿清晰,掷地有声道:“我容佑棠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对得起读过的所有圣贤书。你呢?举头三尺有神明,夜里睡觉可还安稳?当心冤魂索命呐。”
“逆子,你个不孝子。”周仁霖眼神躲闪游移,不敢直视肖似恩师一家的庶子。
“周明棠母子,究竟是失踪还是死亡?他们怎么死的?意外还是谋杀?可有嫌疑人?”容佑棠一步一步逼近,他已不再是从前矮小瘦弱有心无力的周明棠,比周仁霖还高了半头,居高临下,俯视发问。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周仁霖狼狈后退,他清醒意识到:明棠不再是从前拿捏易如反掌的小孩,原本十分乖巧听话,却被卑鄙阉竖教唆歪了!
剑拔弩张间,视线一扫,周仁霖发现身边的洮砚,如今他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只一看一摸,略一思索,便立刻发难:“这是洮砚?你从何得来?是不是庆王送的?”
容佑棠看看洮砚,逐渐恢复镇定,冷冷道:“你这人真奇怪,无故擅闯民宅,一派胡言。”
“明棠!”
“若不尽快离去,我立刻报官。”
“明棠!”周仁霖惊疑不定,仔细端详眼前变得十分陌生的儿子,他坚信眼前就是明棠,只是被阉竖养歪,一时糊涂了,跟家里对着干。
“你不走是吧?”容佑棠点点头,扬声呼喊:“顺伯?顺伯?”
“哎!”李顺应声奔入书房,急忙问:“少爷有何吩咐?”
“立刻报官!”容佑棠态度坚决,明确指着周仁霖,强硬道:“将此人扭送衙门——”
“别报官!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周仁霖忙不迭退让,缓缓退至门口,仍不甘心地拾起慈父面孔,威严叮嘱:
“不日殿试,你好好准备着,务必全力以赴,争取高中,光耀周家门楣,方不辜负我和你娘多年的辛勤抚育——”
“滚!”
容佑棠再度忍无可忍,咆哮怒吼:“你刚才说谁辛勤抚育?”他愤恨欲追赶,可惜被养父和管家联手阻拦。
“唉,唉,逆子,不孝逆子。”周仁霖小声嘀咕,毕竟心虚,忙不迭转头跑了,飞快跑出院门,趁着夜色遮掩,慌不择路逃离东四胡同。
容家很是乱了一阵子。
老张头迅速关门落锁,闩得严严实实,老张家的已准备好晚饭,惊惶不安地揉搓围裙,在书房外关切凝望。
“人已经走了,没事了,快消消气,啊。”容开济心疼地递热帕子。
“我没事,您呢?可要请大夫?”容佑棠过度激动,无法自控地浑身颤抖,哆嗦拿帕子擦脸、擦手。
“老毛病,缓一缓就好了,用不着请大夫。”容开济与儿子面对面而坐。
父子互相安慰半晌
容开济隐忍数年,终于爆发,潸然泪下,哽咽道:“棠儿,如果你亲生父亲靠得住,我就没立场争夺了。周仁霖骂我霸占孩子,这确实是我的不对,可周夫人那般心狠手辣,她娘家权势滔天,目前已派人暗杀你两次,我如何放心你回去?”
“爹,都怪我不好,连累你被辱骂。”容佑棠万分愧疚,难受极了。
“挨骂算什么?我确实白捡了一好孩子,现在就开始享儿子的福,过得富贵又清闲,左邻右舍羡慕得什么似的。”容开济唏嘘感慨:“棠儿,你别这样,爹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同情周大人,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之前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必将悔恨终生!”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容佑棠沉痛道:“我与他做不成父子。他来相认,不过是觉得我可能会出息,给他挣面子罢了。而且,他此行绝对瞒着杨若芳,十有会叫我得中后、寻个理由主动回周家。哼,做梦!”
商议片刻后
容佑棠长长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拿出路南所赠礼物,欢喜解释几句,试图岔开养父注意力。
“唉呀!”
容开济抛开周家人,喜出望外,接过赠礼珍重细看,惊叹追问:“路大人当真收你为弟子了?他可是国子监祭酒啊!那天谢师宴时,我就觉得他谦和宽厚,气度非凡,真正才华横溢的人,往往从容不迫。”
“当真。”容佑棠笑着点头,懊恼道:“嗳,说起来实在太仓促了:拜师礼还没奉上,师父倒先给了赠礼!”
“确实不妥。”容开济心知肚明,极力配合儿子,故作兴致勃勃状,欣喜安排道:“拜师礼有定例的,并不难,今夜准备好,你明早就给路大人送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愿从今往后,这世间多一个愿意提携你的贵人。”
容佑棠热泪盈眶,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我容佑棠会实现生平抱负,让家人过得无忧无虑!
转眼间,七月初一到了。
寅时末,文和殿外的宽阔坪台已聚集一大群人,由礼部官员带领,听候殿试旨意。
恩科会试取中的二百七十八名贡士按照名次,齐整列队,个个站得腰背挺直,极力表现精气神,紧张忐忑至极。
全场鸦雀无声。
这是容佑棠第二次进入皇宫,难掩兴奋激动。
朱红墙,明黄瓦,宫殿高大巍峨,井然有序,厚重宫门上横九竖九,共八十一颗黄铜门钉。
容佑棠身姿笔挺,悄悄观察四周,时不时注意旁边甬道:
待会儿大臣们去金殿上早朝时,会从那经过的。
一刻钟后,容佑棠果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皇宫幽深寂静,鞋履衣袍摩擦的动静十分清晰。
贡士们虽然被礼部官员一再勒令礼仪规矩,可本能控制不住:此时此刻,他们虽然身体不敢动,眼神却纷纷飘向经过的文武百官。
赵泽雍一身亲王袍,头戴王冠,贵气天成,不怒而威,经过等候殿试的贡士们时,状似自然随意地扫视一眼,准确望向容佑棠。
容佑棠眼里不禁露出笑意——但下一瞬,禁足解除的七皇子和骨伤痊愈的八皇子前后映入眼帘:
赵泽武呵欠连天,无精打采,拖着鞋底,与胞兄赵泽文并肩而行;
赵泽宁却敏锐发现了容佑棠,他大大方方,友善一笑,亲切鼓励道:
“容哥儿,加把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