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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僧推倒棋盘,又不紧不慢地复起盘来,莫翎刹不禁暗暗叫苦。复到此前莲池打入黑势的那手白棋,一劫道:“禅师此手到底有何玄机?还请赐教。”

    莲池微微一笑,说道:“无他,惟情势所迫尔。”

    一劫闻言显得大为懊恼,嘴角的肌肉忍不住微微颤动,隔了良久,叹道:“围棋之道,固然其奥难窥,但是对局者在棋盘前的城府心机,以及变化多端的人性,恐怕更加复杂,无法窥其究竟。”

    莲池闻言,思索片刻,连称:“高妙,佩服。”二僧接着复盘,等复到一劫那手意欲搅局的胜负手时,一劫脸色诚恳,说道:“禅师胜机在前,而心丝毫不为所动,叩桥不渡,此等定力,山僧望尘莫及。”

    莲池微笑道:“长老过谦了。”

    一劫道:“大敌当前,谢安赌墅举重若轻;毒酒敕谕,王彧争劫处变不惊。长老心境澄明,境界高妙,大有古人之风,山僧心悦诚服。反观小僧于这方寸棋盘间,黑白世界里,只是一味贪胜,诤讼胜负心太盛,焉能不败?”说罢又是一声长叹,不经意一撇眼,瞧见莲池的茶碗之中盛满血水,不禁心下一惊,想来自己对弈之时心无旁骛,竟致不察,暗思:“莲池气色不佳,原来受了重伤,莫非是求我医治而来?”又想莲池如此大费周章,必是患了重疾,危在旦夕。

    莲池正色道:“这一局老衲偷奸耍滑在前,赢得算不上正大光明,长老又何须自责?”

    一劫大惑不解,奇道:“禅师何出此言?”心中暗思:“对局之前,他寸步不让,如今却说自己偷奸耍滑,不知何意。”

    莲池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本《觉照阳融功心法》,捧在掌心,说道:“老衲此次冒昧而来,一则确有紧要之事相求,二来嘛……”,顿了一顿,神色一黯,续道:“二来嘛,老衲的拙作,幸入长老法眼,惭愧之至。只是这本《觉照阳融功心法》,老衲本来就欲赠与长老,可巧长老提出以此为赌注,老衲自是心无挂碍,轻松上阵,这才得以长老承让一局。长老当初提议之时,老衲故作玄虚,没有以诚相告,犯了不妄语之戒。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劫听他娓娓道来,不由心下一惊,暗自忖度:“《觉照阳融功心法》倾注他一生心血,现今拱手相赠,难道……自知不久于人世,竟是临终托付之意?”说道:“禅师所言差矣,便无此节,禅师棋艺精湛,山僧亦是自叹弗如,甘拜下风。禅师每一步棋虽平淡无奇,有的称之为俗手也不为过,但每下一步,就筑牢自己地盘一分,又削弱对方棋势半点,可谓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禅师的棋,正因无奇,而能守正,不犯一点错误,不给对方任何借用,这才是真正的大‘妙手’。而反观山僧的棋,始终无法克制心中速胜的欲望,每一手棋,无不希望发挥最大的子力,其间更是毕其功于一役,希冀一招制敌,看似妙手迭出,实则隐患连连,焉有不败之理?”

    莲池道:“长老如此谬赞,老衲不胜惶恐。”

    一劫面露微笑,说道:“禅师因为不贪胜,先处不败之地,故而得胜,山僧正因心中贪胜,棋局尚未开始,便先置自己于危殆之境,虽几经挣扎,也终不过是一败涂地。”

    莫翎刹见他二人探讨棋理,显得意犹未尽,在一旁忍不住说道:“棋局已了,不知住持长老是否兑现赌约?”

    一劫斜睨她一眼,哈哈一笑,说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山僧自当践约。”

    莫翎刹大喜,道:“多谢住持,住持若能救得他一条性命,深恩厚德,小女子无敢或忘。”

    一劫说道:“山僧与禅师相交莫逆,禅师既登门求医,山僧焉能袖手而不顾?”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快:“我与莲池相识多年,他前来问医求诊,直言相告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折?”想到这里,脸上颇为气恼。

    莲池微笑道:“长老,求医之人并非小老衲,而是另有其人。”

    一劫表情错愕,道:“不是……不是禅师?是谁?”

    莲池合十道:“求医之人正在门外,他的性命危在旦夕,还望长老救难解危,鼎力相助,老衲也深感大德。”

    一劫心想:“莲池说得如此慎重,其人必是身患重病,难以医治。”问道:“不知贵友患的是什么病?”

    莲池微一沉吟,缓缓地道:“他中了西域三绝的化血神刀。”

    一劫脸色一变,惊道:“化血神刀?”暗忖:“元龙等人远在西域,那人为何会与他们结下梁子?西域至此,万里之遥,那人中了化血神刀,没有凝血而亡,能挨到现在,不死也是半只脚踏在鬼门关了。”转而又想:“化血神刀何其霸道,那人从西域来此,至少也须数月,何以能撑到现在?嗯,是了,莲池慈悲为怀,定是他不惜耗费心力元气,以觉照阳融功一路为那人续命。”

    莲池道:“正是。老衲也知道化血神刀非同小可,非寻常之人、寻常之药物可以化解,因而老衲不揣冒昧,前来相求于长老,不知……不知百里……”说着眼神闪烁,住口不语。

    一劫如梦方醒,心想:“原来你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是为了百里而来。”说道:“山僧方才从外云游归来,寺中有些冗务,竟不得便,尚未来得及前去拜谒他。佛门弟子,慈悲为本,何况你我之间还有赌约,山僧自当践约守信,替禅师去跑上这一趟。”

    莲池舒颜而笑,合十说道:“百里……有通天彻地之能,若能得他襄助,小友必能转危为安。如此劳烦长老了。”

    一劫苦笑道:“山僧的这位清交素友……禅师自也知晓他的脾性,山僧此去惟有尽心竭力,不负禅师所托。”

    莲池道:“佛为众怙主,慈悲勤护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劫道:“佛渡有缘之人。贵友得禅师襄助,缘分不浅,定有大造化,必能逢凶化吉。”抬眼见莲池满面倦容,不胜疲乏,禁不住问道:“禅师,是何人伤你?”

    莲池微微一笑,说道:“知业如幻,业报如像,诸行如化;因缘生法,悉皆如响;菩萨诸行,一切如影。长老又何须多此一问?”

    一劫脸有惭色,连忙施礼说道:“是,是。山僧根器钝劣,多谢禅师指点。”

    莲池将手中的《觉照阳融功心法》轻轻放在几案之上,道:“拙作乱笔涂鸦,有污清目,请长老不吝赐教。小友就拜托长老了。”说完双手合十,阖目含笑不语。

    一劫大吃一惊,连连摆手说道:“不可,不可。你我手谈一局,山僧输得心服口服,如何能要禅师鸿宝?”

    莲池闭目合掌,口中默诵:“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语声愈来愈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隔了半晌,莲池始终端坐不动,一劫凝神瞧去,不禁心下一惊,说道:“禅师,禅师……”伸手在他鼻端一探,莲池鼻息全无,已是溘然圆寂。

    次日清晨,一劫率领寺内众僧,在山门相送莫翎刹一行。一名小沙弥捧上盛有莲池骨灰的陶瓮,端木克弥接在手中。

    一劫神色凄然,眉尾低垂,叹道:“莲池禅师已在敝寺荼毗火化,烦请各位施主将他的骨灰,送到江心寺入塔安放,山僧在此先行谢过了。”他自辞亲遣爱,脱落红尘以来,尚未有过如此悲伤。

    端木克弥道:“长老请放心,此事必定办得稳稳妥妥,不敢有半点差池。”

    一劫合十为礼,道:“有劳了。各位檀越,咱们就此别过,恕不远送。”

    莫翎刹踮起脚尖,眼望寺内,说道:“住持长老,白公子他……他……”原来一劫先前与众人约定,白衣雪留在寺中医治,余人则先行回去,双方约定一个月之后,再来寺中接人。莫翎刹虽老大不情愿,但一者寺庙中女眷不便久居,二者一劫态度决绝,她虽脾性乖张,此际有求于人,却也不敢违拗,只得勉强应允。

    一劫道:“女檀越且自安心归去,山僧定然不负……莲池禅师所托,医治好贵友的病疾。”

    莫翎刹心中想起莲池,忍不住流下泪来,悲咽道:“大师,大师……”

    一劫长长的双眉一垂,说道:“‘积聚皆销散,崇高必堕落,合会终别离,有命咸归死。’世间一切有为法,皆因缘和合而生,又因缘散尽而灭。因缘所生之诸法,空无自性,随着缘聚而生,缘散而灭。莲池禅师湛然圆寂之时,呈祥瑞相,他参透爱憎生死,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女檀越倒也不必过于悲伤。”众人闻言皆默然。

    一劫又道:“一个月后,贵友康复如初之时,女檀越再来相见罢。”

    莫翎刹悲喜交加,道:“好,一言为定。只要能治好他,宝刹需要多少供施,尽管开口,小女子莫不遵奉。”

    一劫微笑道:“敝寺僧寡庙小,殿宇僧舍均年久失修,或日坍塌在所难免,若有女檀越布施,得以修葺加固,善莫大焉。”说罢合掌为礼,称谢不已。

    莫翎刹道:“一个月后,小女子必当再登宝刹,随愿祈喜,拜谢长老救命之恩。”说着便欲跪拜行礼,一劫僧袍双袖轻轻一拂,生出一股柔和之力,将莫翎刹缓缓托起,微笑道:“檀越何须如此多礼?”

    莫翎刹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救不好这位公子,当心我拆了你的庙宇,将这里所有的老和尚、小和尚,全都赶出寺去。”一劫闻言一怔,不禁微微苦笑。

    莫翎刹离了山门,一步九回头,频频回望,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下来,转过了一处竹林,回首再看,泰宁寺渐渐隐没在一片雾气中,众人渐行渐远,终是不见。

    一劫目送众人走远,慢慢踱回寺中。他路过客堂,脚步不由自主地踏了进来,一抬眼,昨日自己与莲池对弈的棋盘,依然置放在几案之上,棋盘上一子未动,仍是二人复盘时的局面。物是人非,他心中一酸,缓缓坐到了蒲团上,盘膝闭目而坐。

    这一枯坐就是两个时辰,日上三竿之际,一劫忽地睁开双眼,喊来一名侍者,吩咐道:“替我备上三日的干粮。”

    巳时刚过,一劫坐上马车,按辔执鞭,飘然出寺。马车沿着山道,缓缓下得山来。薄暮冥冥,他抬头远远地见那寒林之上,一轮斜日正自西坠,口中喃喃地道:“马儿啊马儿,看来我们得辛苦连夜赶路了。”

    他辨明了方向,打马向南徐徐而行。山路崎岖,天色渐晚,四下里晦暗不清,一路走得甚是缓慢。过不多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一劫趁着朦胧的月色,小心驾车赶路。

    转过一处山坳,那马打了个响鼻,惊得林间夜栖的数十只怪鸟,扑簌簌振翅飞起,叫声响彻山谷。一劫忽听车内有人低声说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一劫停下马车,转身掀开布帘,幽暗中但见白衣雪微微坐起,睁着一双眼睛,满脸迷惑之色。一劫微笑道:“施主自己醒转过来,那是再好不过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连宣佛号,显得心下甚喜。

    白衣雪凝神瞧去,眼前的老僧一双眸子温润慈和,而又英华隐隐,显是内力深厚,然而却不是莲池大师,不禁茫然道:“请问大师……我这是在哪里?我们又要往哪里去?”

    一劫微笑道:“山僧受人之托,正要送白施主去求医问药。”

    白衣雪道:“受人之托?是莲池大师么?还是……”

    一劫心中一酸,道:“正是。山僧受他之托,送白施主去瞧病。”担心白衣雪开口再问,岔开话题道:“白施主,你肚子饿不饿?此去尚有一段路程,我身上带有干粮,是否先将就用上一些?”

    白衣雪全无半点胃口,说道:“我……我不饿,只是觉得有些口渴。”

    一劫取来瓦钵,倒了半钵的清水。白衣雪喝了水,精神微振,道:“敢问大师上下?”

    一劫道:“老僧一劫。”

    白衣雪道:“原来是……一劫大师,我……我……我这是到了哪里?”

    一劫神色关切,道:“白施主眼下感觉如何?”

    白衣雪叹一口气,说道:“弟子口干咽燥,心胸皆感郁结不畅,肋下内侧隐隐作痛,全身时有麻痹之感。”他身体极度虚弱,说了几句话,立时感到心慌气促。

    一劫见他脸色煞白,寻思:“化血神刀何其厉害,若无莲池以觉照阳融功的真气注入体内,你一条小命,焉能拖至今日?”说道:“施主且自休息,明日见到为你医治之人,再作理会。”

    白衣雪心下好奇,不知他要带自己去见的是当世哪一位神医,正欲开口相问,一劫微微一笑,骈出右手食、中二指,轻轻搭在他的脉搏处,白衣雪顿感一股和煦澎湃的真气,顺着手少阴、手阕阴、手太阴,自下而上,缓缓注入胸腹之中,随之涌遍全身,一时浑身通泰,但觉眼饧骨软,躺下身来,不久又在车中,昏沉沉地睡去。

    山道逼仄,一不留神便有翻车之虞,一劫赶着马车缓缓向前。北风悲咽,山中夜晚十分寒凉,一劫裹紧了僧袍,小心翼翼驾车而行。他正自凝神细思求诊之事,忽见远处暗冥之中,现出一点火光,那火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一劫心下大感疑惑:“哪里来的火光?山中冬夜,难道还有夜行之人?”他驾车向前,山道弯曲,那火光一会在左,一会在右,飘飘忽忽,忽隐忽现,却又绝不似夜行之人手执火把、灯笼,所发出的火光,显得甚是诡异。再行得近些,方才看清那火光分成三点,上一下二,呈品字形状,飘飘悠悠聚拢在一起。

    山风吹过空林,飒飒有声,他凝神谛听,风中竟隐隐约约有人在哀哀哭泣。

    一劫心想:“有人在哭,莫非是半夜有人在此祭奠逝者?”再行片刻,与那火光离得约有十余丈之远,他勒住马缰,目注心凝,一瞧之下,不觉心中更觉骇诧,原来那三点火光,竟呈奇异的碧绿之色,而无焰苗上下吞吐,暗自忖思:“有光无焰,难道是鬼火?饿鬼们喜欢栖息于绝壁涧水、荒野山坟之间,肚大如盆,饥饿难忍,但咽喉细如针管,好不容易吃到一点食物,等食物到了口中,却咽不下去,有时食物瞬时变为火炭,烧穿他们的肚肠,饿鬼的咽喉因燥热而喷出火来。莫非是有山中的饿鬼,在此进食?”

    他侧耳聆听,风中的哀哭之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如泣如诉,牵心牵魂,听来令人极不舒服。他正自惶惑,倏忽那三点鬼火一齐熄灭,像是被人掐灭一般,霎时不见。一劫更觉惊愕:“若是夜间行路之人,谅来不会无缘无故熄灭手中探照之物,难道真的是鬼火?奇怪,鬼火多于盛夏干燥闷热天,才会出现,这会子天寒地冻,又是哪里来的鬼火?难不成是此间的茔冢饿鬼们,饥火难耐,不得不在寒夜中出来觅食?”

    一劫正自惊疑不定,远处的半山腰,那三点火光忽又亮起,上下飘忽,发出碧油油的光亮,略一目测,鬼火再次燃起之地,距离自己约有二三里之遥,不禁悚然一惊:“倘若是人,瞬间移动,当不会如此迅疾,难道真的撞上了山魈夜鬼?”饶是他素日胆大,此际也冷汗涔涔,一颗心几欲停止跳动。

    隔了良久,鬼火磷磷,在山腰间忽闪不定,哭声凄凄,也隐隐传入耳中。一阵山风吹过,一劫不由打了个激灵,寻思:“鬼多乞求与畏怖,只要护持正念,自会其鬼不神。”口中默祝,继续驾车向前。

    行了约里许,马车来到一处荒岗,那碧油油的鬼火,在前方不远处闪烁,不再熄灭,再行里许,鬼火若即若离,缥缈不定,一劫心中大奇:“我一直向前,为何那鬼火始终在二里开外,不见走近?”

    正自困惑,身前的灰马忽地一声长长的嘶鸣,口中呼出一团白气,前蹄腾空,就此站定不动。一劫拽紧马匹的衔勒,凝神瞧去,不禁吓了一跳,原来前方数丈处的山道上,赫然品字形矗立着三具黝黑的棺材。他看清之后,心下反而一松:“原来果是有人深夜在此下葬棺木,并非鬼怪在作祟。”

    棺材拦住了去路,一劫等了半晌,一直不见有人前来抬棺,侧耳细听,风中那哀哀戚戚的哭声,不知何时也停止了。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衲子深夜赶路,还望各位施主借道行个方便。”声音远远地传送开去,但闻空林飒飒,却无一人应答。

    一劫微一沉吟,身形晃动,跃下马车,缓步向那三具棺材走去,离得尚有数尺之远,突听中间那具棺材“嘎嘎”作响,似是棺木之中有物要掀开棺盖,爬将出来。一劫饶是胆大,也被吓得寒毛卓竖,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莫非棺材中的千年僵尸要复活?”

    他停下脚步,屏气凝神盯视着那具棺材,隔了半晌,“嘎嘎”之声虽不绝于耳,然而似乎棺盖钉得十分密实,僵尸在棺内百般抓挠,始终难以出得棺来。

    一劫心下发毛,暗想:“究竟是人是鬼,打开了棺盖,总见分晓。”一提右掌,便欲一掌拍出,恰在此际,山道雾气弥漫深处,忽地“哐”、“哐”、“哐”,传来三下阴森的锣声,雾气中有人扬声说道:“阴人走脚,阳人走了——了——”声音钝涩冰冷,阴气森森,深夜听来,让人不寒而栗。

    一劫心中惊疑不定,前方“叮铃铃”“叮铃铃”,一阵尖锐的铃声骤响,极是刺耳,薄雾中又有人高声吆喝道:“招魂铃响,生人勿近哪——”那人腔调绵长,渐行渐近。山道狭窄,马车难以掉头,一劫无路可避,只得站定不动,静观其变。

    锣铃声渐近,雾气中蹦蹦哒哒地现出两个人来,影影绰绰,瞧不真切,行得近些,一劫方才看清是两名中年汉子,令人奇怪的是,二人膝盖僵硬,似是无法曲膝行路。行得更近了,那两名汉子面色枯瘁,脸上的表情亦十分僵硬,深陷的眼窝,嵌着的两颗眼珠子,也都直勾勾地瞧向前方,一动也不动,既像是两具飘荡的尸骸,又似是毫无生气的幽灵,全然不似是个活人。

    一劫心中惊疑不定:“原来不是人,竟是夜间的行尸走肉?”?再行得近些,一劫见那两名汉子头戴一顶青布帽,身穿黑衫,腰间系一黑色腰带。他云游四方,见闻颇广,瞧清二人的装束,不禁心念一动:“不怕鬼吓人,就怕人吓人。莫非不是什么行尸走肉,而是潇湘派在此装神弄鬼?”他眼睛霎也不霎地盯视着二人,那两名汉子却似没有瞧见他,一对几乎都是眼白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前方,眼神空洞,涣散而无神。

    一劫低头瞧去,月光之下,两名汉子在地上现出两团淡淡的影子,暗自忖度:“月亮照见影子,是人,不是鬼,果是潇湘派在此故弄玄虚。昔日游方荆湖、夔州之时,曾听人说当地有潇湘派的赶尸匠人,专在深夜以阴锣、招魂铃开道,移尸走灵,甚是诡秘,行路之人唯恐避之不及。但潇湘派得足迹向不踏出溆浦、辰溪、沅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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