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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源看了看阿音,阿音便又重新缓缓坐下。
不多时,孟介到了街上,不知和那两少年说了什么,二人面露惊惶之色,匆匆离去。片刻之后,那少女便被带到了红叶居。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室内二人,“多、多谢……”
“李姑娘。”阿音唤她。
少女不妨阿音唤她姓氏,不由大吃一惊,惊慌之下便欲转身离去,却不想孟介便在门口,她进退不得,霎时面白如纸。
“你、怎知我姓氏?”她绝望之时,只得相问。
阿音取下帷帽,露出面貌来。
那少女见面前布衣女子相貌并不十分出色,却颇有媚人之态,仔细看来,又有几分熟悉之感,“你、你是……”
阿音便道:“五年不见,李姑娘可是忘了我了?”
“啊!是花夫人!”少女终于认出了阿音,霎时惊喜无比。
陆源却在听到这个称呼之后,手指不由僵了一下,脸色阴沉如晦。
阿音神色淡定道:“你唤我阿音便可。”
“是、是……我、多谢您,若不然阿诺今日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女想起方才的窘迫无助,眼下的处境凄苦,乍一见到熟人,一时悲从中来,不由落下泪。
阿音便问道:“你怎地在此?”
少女掏出手帕擦了擦泪,道:“父亲去世了,却是被人害死的,奶娘带我逃了出来,我们无处可去,又恐仇人寻上门来,旁的地方也不敢去,只好回到江宁,我们当了首饰,赁了一处住所,每日靠着针黹赚些米粮,只是几日前奶娘病了,我只得自己出来卖绣品,却不想、不想……”
阿音越听眉头越紧,她同陆源道:“她是李忘言的女儿。”
陆源在她称呼‘李姑娘’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少女的身份,五年前,阿音死而复生,却成了方国维的姬妾,她将陈素卖给了明晔,当时李忘言正是明晔的幕僚,想来二人在明晔军中认识的。
只是他现在心情并不好,只微微点了一下头,便又沉默了。
“你既然无处可去,便同我走吧,你父亲葬在寒山书院,改日你去给他上柱香。”阿音淡淡道。
“啊!”李姑娘不曾想到横死的父亲竟然有墓可寻,顿时愣愣地看着阿音,而后她缓缓地跪了下来,“是您给我父亲筑坟的吗?”
“不是。”阿音否认,接着看着陆源。
陆源只得吩咐孟介:“你叫人同李姑娘一起去她的住处收拾行李,送她回紫金庄。”
“是。”孟介应下。
李姑娘含泪拜谢二人,便随孟介而去。
“五年之前……”陆源看着阿音狭长而妩媚的眼睛,缓缓道。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阿音打断他,又道:“李忘言家中人已死绝,他女儿应该无处可投奔,多谢你……收留她。”
她绝口不提往事,语气生硬地如同十二月的寒冰,陆源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无边的苦意,苦得他的舌头都几乎麻了。
三月十八,宜动土、出殡、远行。
一把白纸扬上了天,又纷纷落下。
阿音摘了落在肩头的一片冥纸,看着面前四新一旧的五座土坟包,左面略旧的墓碑上是“义士李公讳道之墓”,右边才筑的新坟碑上是“义士丛公讳涛之墓”,其后便是丛涛妻儿的新碑在侧。
沈梦君穿一身素衣,神情肃穆地浇了三杯酒在地,只言片语不发。
李芳诺则一身重孝跪在李忘言的碑前哭得几乎断了气,她的乳母风寒并未好全,跪在她身旁不时安慰几句,不时拭泪咳几声。
阿音转身,面上无有几分悲色,有些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竹林中那依旧焦黑的废墟。
她还依稀记得年少时随祖父来此,听见的阵阵读书声,还记得那些学子们对时事高谈阔论的意气风发,还记得琴川先生弹奏古琴曲的古朴幽深,还记得雕刻在山门《劝学篇》上的斑驳石苔。
她慢慢走在山道上,两旁是森森的竹海,微风一过,如涛如波。
山花已经谢了许多,满地落红,她走得有些累了,在山溪旁的石台上坐了下来,听着溪水潺潺,全然入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忽有异响,她自幼习武,耳聪目明,猛地转头,瞧见一抹黑影在林间一晃而过。
阿音立刻站了起来,脱下******,赤足向着黑影追去。
不想那黑影速度更快,如疾风般飘忽,茂密的竹林掩盖他的踪迹,顷刻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阿音感受着足底传来的陈年堆积的落叶的柔软,四周环顾,唯有风声叶声,顿时有些失魂落魄,不由脱力一倒,跌坐在地,背靠着一杆青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仲春的暖日透过竹叶,稀稀疏疏洒下,她抬起头,看着漫天摇曳着的万千枝条,神情渺然地如同一具空空躯壳。
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得她都已经以为自己的魂魄去游历了远方一圈,一条乌黑的百足从她的足背上爬过,阿音注视着它伸了伸两根触须,又钻进了枯叶中,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拍了拍裙上沾染的落叶,四顾找寻回去的山路。迎着阳光走了数十步,她忽觉有些异样,拔下发簪在一杆竹身上划了一道,接着她侧身,向着左侧走了三百步,一抬头,果然,面前一杆青竹,竹身一道新痕。
她曲着手指将发簪转了两下,又簪回了发中。而后,沿着刻了痕迹的青竹,向西数了十六杆竹子,又向北数了三十三杆竹子,做了个标记,又向西走了一百零八杆竹子,一路走,一路数,待她数到两千四百八,便又听见了溪流声。
她走回原来所坐的巨石台上,拾起脱下的******穿上,回头看了一眼竹林,便向着坟茔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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