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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徐肃和方筠瑶就赶着马车带着礼物去了方家。
方府门房的家仆问来人是谁,方筠瑶只在小时候与父亲进京时来过一回。守门的人没见过方筠瑶,自然不认识她。
方筠瑶咬着下唇纠结了好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我是你家老爷的孙女?我是你家失踪多年的小小姐?
纠结片刻,守门的下人等得烦了,以为又是上门求老爷办事的。正要打发人走,乍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拄拐站着的徐肃——这个人他认识,这不是上个月刚一回京就被公主休了的驸马吗?
徐肃站在那儿皱眉沉默,略沉吟了下说道:“与你家老爷通报一声,徐肃携内子前来拜见。”
男仆愣了好一会,看徐肃都开始瞪眼了,才快步进了内院通报:前驸马带着内子上门来拜见。
方家的大爷正好在家,一听下人这话,心中愕然:以前徐肃还是驸马的时候跟自己家从没交集,在边关打仗的五年与方家更是挨不着边。怎么如今大过年的跑来自己家了?还携内子?他刚被公主休了又从何处来的媳妇?
方家大爷怕他眼神不好看岔了,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你可看清楚了?来人真的是前驸马徐肃?”
小厮拍着胸脯发誓:“小人连半里之外的一只蚂蚱都能瞧见,又怎么会看错这么大个活人呢?真的是前驸马徐肃啊,他还带着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
与自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前驸马,带着个怀孕的女子上门来拜见父亲?
方家大爷更想不明白了,半信半疑地在心里盘算了片刻——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他们上门是来做什么的,反正总不会是好事!况且徐家这些日子门可罗雀,没人乐意主动跟他家牵扯。若是把这二人请进来,公主和皇家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这么一想,方家大爷让门房推说父亲大人不在,让他们改日再来吧。
这驸马若是在曾经是驸马的时候来拜访老爷子,他们方家得举家开门来迎;可今时不同往日,徐家正房一脉就只剩个徐肃,身上没一分功名,量他们也没胆子生怨。
毕竟古语说得好——落地的凤凰还不如鸡呢!
徐肃本来就不太乐意来这一趟,如今耐着性子来了却连大门都没进,就被个下人敷衍了,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方筠瑶只好停下了纠结,对着守门的下人尴尬说:“去告诉你家老爷,就说已故方青廷方大人的女儿来拜访祖父大人。”
那家仆半信半疑地又进去通报了一回,这回绕过了方家大爷,直接去书房告诉了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手中毫笔一顿,写满半张的公文上顿时多了一个黑漆漆的墨点。他把纸上内容在心头飞快地过了一遍,又把这张作废的纸一点点揉烂,扔进火炉子里看着一袅轻烟腾起,那纸团燃得只剩灰烬。
家仆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站着,不敢看方老爷子的动作。片刻后,方老爷子这才捋着胡子沉吟片刻后道:“好生把人请进来。”
徐肃和方筠瑶等了一刻钟,总算被请进了门。
方筠瑶今日特意穿得比往日更厚实,出门前在镜子前面照啊照,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的肚子不怎么明显了、顶多会让人觉得腰肢粗一些,这才出的门。
说句实话,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这位祖父一面,印象里是个十分严肃阴沉的人,方筠瑶想到这里就有点怵——万一祖父生气她私自与徐肃定情,那可怎么是好?万一祖父看到她还未嫁人就有了乐儿,如今又有了身孕,怕是更会生气罢?
可现在她在徐家举步维艰,老夫人打得又是让自己生下儿子就滚蛋的心思,徐家的下人各个奸猾刁钻,可这样艰难的处境很多时候都不能说给徐肃听。
半月前她觉得委屈极了才与徐肃诉苦,说老夫人待她苛刻,根本就是想她生下儿子后撵走她。可徐肃根本不会体谅她,反而生气她小题大做,还义正言辞说:“你怀着身子就该修身养性,别每天想些乱七八糟的,祖母不会是那样的人。”
方筠瑶心中委屈没人能说,她想来想去,唯一能帮自己一把的只有这个祖父大人了。
此时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小时候祖父不喜欢自己算不了什么,毕竟那个时候祖父对爹娘的事十分生气,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可父亲总归是他的孩儿,就算祖父大人念着这份父子情的份上帮她一把,也是好的。
这么一想,总算觉得好了些。方筠瑶正正容色,跟在徐肃后面进了正厅。
方老爷子年纪大了,老人家一般都比较怕冷,他又是文官,常常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于是总是习惯穿得厚实一些,呆的地方暖和些。所以这待客厅摆了好几个炉子,里面燃着上好的银丝炭,一点烟气都没有,比徐家用的炭还好。
方筠瑶进门后连头都没抬,也没敢抬眼瞅瞅近十年未见的祖父大人长什么模样,走到正中小心跪下,端端正正叩了个头,声音娇柔:“孙女筠瑶见过祖父大人。”
徐肃看她垂首恭恭敬敬跪着自然不怎么高兴,生怕她压到了肚子里的孩儿。不放心地多看了两眼,这才沉声道:“徐肃见过方大人。”
方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盯了两人好一会儿,眉心一点点皱起,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好半晌,才一点点舒展开来,眯眼“唔”了一声:“起来吧。”
声音和气,听不出什么不妥来。方筠瑶没敢掉以轻心,悠着动作慢慢地起了身,生怕老爷子看出半分不妥。
方老爷子面上关切问道:“丫头一个人进京不容易吧,说来也巧,前些年我让人去寻你和你娘的时候,偏生没找着,万幸你这丫头伶俐,这才能一路安然无恙地进了京。”
方筠瑶知道这话里的关心是少,试探居多。她要是不解释清楚自己一个弱女子怎么避开战祸一路上的京,怕是老爷子不会相信。
“父亲在蓟州城破后殉职了,娘亲也随着去了,知我孤苦无依,二老临去前特意把我托付给了徐公子。”说到这里含情脉脉地看了徐肃一眼,又继续道:“边关战事四起,我们随着难民一路逃,直到后来徐公子做了百夫长这才好了些。”
“徐公子”有点怔,怎么进门前还叫他夫君,进门后就改口“徐公子”了?
剩下的事也不用她说了,方老爷子对这后事知道得挺清楚,提到了她的父亲,老爷子语气更软了几分,感慨道:“丫头你这几年也是不容易啊!”
方筠瑶又双手捧过一个小匣,上前几步呈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一怔,心思电转间想明白这里头一定是青廷的遗物,深吸了几口气,微微抖着手打开匣子,上面放着小小一块持经观音和田玉坠,只有小孩半只手掌大小。
老爷子手一哆嗦,差点拿不稳——那观音玉的小小缝隙里,竟然还有红褐色的血迹!
方筠瑶哭道:“这枚玉坠父亲生前从不离身,直到去世前还紧紧攥着不放,可筠瑶无能,没能收敛好他的尸骨,只能带走这枚染了血的玉坠,洗了整整三日,上面的血迹总是洗不干净。”
方老爷子心中大恸,他还记得,这玉坠是青廷入学那年他精心挑的,持经观音佑他学业有成金榜题名。
这玉坠光滑圆润,没有半个棱角,就连观音大士的莲座都快没磨没了形状,一看便知是常常用手摩挲才成了这样的。本是这么小个坠子,都这么多年了青廷竟还好好留着!
两滴浊泪顺着眼角的皱纹留下来,方老爷子把这染了血的玉坠用手巾一层层包好,好生揣入了怀中。这才去看匣子里的另一样东西——是一封书信。
崭新的信封,里面的纸张却皱巴巴的,陈旧得泛了黄,老爷子目光深深地看了方筠瑶一眼——丫头有心了,这些年四处流离却还能把父亲的遗物保存得这么好。
“父亲大人亲启——不孝子青廷……”
在这信中,方青廷写尽了自己忤逆父亲的悔悟,写尽了自己对家中老父的思念,也提到了对刘家小姐的愧疚,自然也写明了自己对妻女的爱。
在他的信中,这妻女与父亲之间的抉择,这何止是两难的局面,简直是千难万难。“青廷恨不能承欢膝下,愿父亲大人福寿延年,莫要为不肖子伤心。”
信的最后字迹凌乱,甚至连落款都只来得及写了一半。
总而言之,这封书信情真意切,字字戳着方老爷子的心。方老爷子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儿子是在城破后千钧一发的时刻不去逃命,反而写了这样一封剖心的信,郑重托付给了孙女。
——他哪能猜得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于敌军初初攻城之际就开始提笔写这信,写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城破后更是吓破了胆子,生怕自己被敌人抓去剖心挖肝,当下自尽身亡了。
消息到了京城,被美名其曰“英勇殉城”,还混到一个好名声。
方老爷子抹了一把眼泪,手中薄薄一封信如有千钧重,他捧着这封信的时候甚至手都在抖——这哪里是普通的家书,明明是青廷的临终遗言啊!
如今这信辗转五年,总算送到了他的手上。
方筠瑶泣不成声:“一路坎坷流离,筠瑶曾经多次想随着父母去了,到了下面也好孝敬他们。可既然老天怜我,又有徐公子一路不离不弃,筠瑶这才能进了京,才能见到祖父大人。”这话是提前斟酌好的,说来情真意切垂泪涟涟,一点都不含糊。
老爷子抹干净眼角的浊泪,叹息道:“丫头你且放心,但凡老头子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人欺了你去!你且安心在这家中住着,一切大小事宜自有人替你安排妥当。”
方筠瑶打了小小的哭嗝,连痛哭的声音都噎了一下——让她来方府来住?让她离开苦心经营的徐家?那她这个肚子还如何能瞒住?未嫁闺女生了个娃如今又搞大了肚子,老爷子不会打死自己吧?
她今日来的本意不过是为了跟这位祖父叙叙旧情,与方家攀上关系,好让老夫人那边松松口。怎么她这刚认了的祖父便要她来方府住?
徐肃刚才见方筠瑶哭得梨花带雨,把一张小脸都哭得红彤彤的。他看得心怜不已,要不是方老爷子就在眼跟前,恨不得把瑶儿抱进怀里好生安慰。
这时候徐肃听方老爷子这么说,顿时一急,当即道:“老爷子不可!三年前瑶儿与我在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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