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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一见面,又少不得说笑几句。
崔鸣凤笑道:“听说青松馆那边的青松诗社都开始张罗了,今儿一早,永乐公主便使了宫娥来递话,让我们的幽兰诗社也张罗起来,这不,她一出手就给了五百两银子。”
罗小鸾笑道:“社长都出了银钱,我们几位成员也不能不出,我添了一百两。”
沈宛答道:“罗姐姐添了一百两,我也添一百两吧。”
崔鸣凤用手点着二人,“但凡能多出的,你们可不许藏私。”
罗小鸾道:“当我和宛妹妹一般,都与你们几个一样有钱不成。好歹是我们姐妹的心意,你这当官的且先收下。”
各自寒喧几句,崔鸣凤、罗小鸾又问了沈容的病情,沈宛一一答了。
崔鸣凤道:“要办整个京城贵女的诗词会,正缺人手,宛妹妹就别回沈府,正好帮衬我一把。你不知道,小鸾嘴儿甜,要让她干什么活,又最是个奸猾的……”
几人又说笑了起来。
沈宛因要帮着崔鸣凤预备幽兰诗社诗词大会时吃用的果点,又要张罗摆设的场地等等,便是这里不够的桌椅也要去各家借来摆上,诸事繁琐。
午后,潘倩得了消息,也赶来帮忙,一时间几个姑娘们都住进了幽诗榭,好在这里的房间够多,倒是热闹得很,每日少不得聚在一起,由崔鸣凤给她们分派任务,何人负责办什么差事等等。
沈容两日后大好,只夜里还有些微咳嗽。白日无事,拉了罗小蝶、萧二十三娘去请教大才子们琴棋学问。
因是几个小姑娘,年纪又不大,正是好奇又好学的时候,梁宗卿、罗玄离、周元朗三人倒是热心传授。
梁宗卿教沈容,罗玄离自教了萧二十三娘,而周元朗则教了罗小蝶。
对于这样的一带一的传授技艺,沈容偶然抬头一望,不由勾唇一笑。
前世里,萧十三娘最后所嫁的夫婿正是罗玄离。而罗小鸾也由长辈许配给了周元朗,曾有传言说,这二对良缘能成,是因为她们的妹妹在其间帮衬的。
只那时,她并不曾被赵熹丢到河里,也不曾染病,沈宛并不得机会帮衬崔鸣凤筹备诗词大会,如果沈宛能与梁宗卿结成良缘,真正就是一段佳话。
一时间,沈容心飞千里之外。
梁宗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沈五娘,该你下棋了。”
沈容萌萌一笑,拿起一子落定。
梁宗卿惊疑地看着棋盘,扫过不远处廊处坐着的另两组,“容儿,周元朗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是何时学会的?”
“走神的时候。”
沈容扬了扬头,她爱走神,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走神,而是注意到周围的事上了,她看似走神,却将周元朗最擅长的棋技学会了,不仅如此,罗玄离那种“罗玄离布棋多多益善”的风格也学会了。
梁宗卿发现,以沈容的聪慧,若有好先生指点,他日成就与才华便是自己也未必能及。“你跟我学下棋,倒把周元朗的棋技风格学了去,罗十一娘要知道定会羞愧。”
沈容捧着下巴,“她是否羞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像学不会你的棋技风格。梁大哥,你的棋技我虽然不懂,可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像周状元、罗公子那般明显,他们二人的风格,只需要下上几盘棋,就能突现出来。
可这几日我跟着你学棋技,依旧看不懂你的风格。你的棋风很杂,就像是你跟了至少不下十个棋艺高手学过棋。有时候,稳扎稳行;有时候,步步为营,我走一步棋,只能看到未来的三步、五步,可你却能看到未来的十步乃至更多。
我姐姐说过,棋风如人,人似棋风。可见梁大哥是个能接受新生事物之人,并非墨守成规,能懂变通,因势而宜,大抵是梁大哥的棋风。你与人对奕,也在不停地学习、吸收他人的优点……”
梁宗卿这几日相处下来,越发被沈容所吸引、折服。
在琴技上,沈容的基本功不到位,但她一旦用心学习,进度惊人。
沈容绝对是个好苗子,只是沈家将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沈容身上,完全忽视了这个嫡次女。
沈宛、崔鸣凤、罗小鸾三人打趣三大才子,“他们三人被三个小姑娘缠住,不是授琴便是授棋,偶尔还要教授书法,他们是怎么筹备诗词大会的?”
罗小鸾笑道:“我让十一妹妹问过了,十一妹妹说,周状元道‘他们男子的诗词会,不像我们贵女这边的繁琐,要做什么,安排下头得力的小厮、管事去办,办完了,只需回禀一声。’”
崔鸣凤轻叹一声,“我们几个就是劳碌命!”
什么都得亲力亲为,因是京城的大事,挑事的虽是永乐公主,可她几乎不管,只拨了几百两银子就做甩手掌柜,下头的事都交给崔鸣凤着办。
两大诗词会日渐临近,幽兰诗社的贵女也陆续前来问讯过几次,有的坐一会儿,交了社资离去,还有便留下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时间,幽兰诗社里倒是热闹得紧。
沈容跟着梁宗卿学习琴棋,得他指点,进展神速,又因沈容原就在现代社会里学会音律、棋艺,经常是一点即通。
可沈容却央求梁宗卿道:“梁大哥,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小的……小忙。”
“什么?”
“不要把我进展很快的事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太吸人注意。”
“这是为何?”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不想要太高的名声,再说,琴棋技艺,可以学习,可以陶冶情操,却不能当饭吃。”
真正能成为事业的,绝非是这些琴棋技艺。人的谋生手段,还是能赚钱吃饭的本事方算真正的本事。
梁宗卿微微一笑。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都知道出名未必是好事,而他,自六岁以神童成名以来,少了多少童年的快乐,自记事起就困在书房、私塾,又或是书院读书,但好在他的祖父卫国公却是个开明之人,对教养子孙上,又力求“因材施教”,这才给他三载自由,允他云游天下增长见识。
梁宗卿轻叹一声,“五娘,我不久后要离京。”
“离京?梁大哥去哪儿?”
“云游天下,这是我祖父少年时的梦想,我祖父身为梁家家主,不得不担负起梁家重担……”他与个小姑娘说这些,她懂么?
沈容微微一笑,“终有一日,我会离开京城,踏遍万里河山,看东岳之气势,赏草原之广阔,瞧大漠落烟,绘江南烟雨……”
梁宗卿笑道:“五娘是女子。”
她说的话,听得他热血沸腾。
他喜欢云游,不仅可以增长见识,还可以拜访各地的名士,切磋学问,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而有些知识是书本上不能看到的。
“女子怎了,女子也可以做成许多事。”沈容故作生意地模样,“我再不理梁大哥,梁大哥居然瞧不起女子。”
梁宗卿俯身低头,小心地看着沈容,“梁大哥没瞧不起女子,更没小窥五娘。”眉眼里蓄着满满的宠溺。
沈容突地展眉一笑,“我姐姐就很好,她美丽端方,才德兼备……”
索性就直白地问吧,反正她还顶着小姑娘的身子,就算说错了,以梁宗卿这样的谦谦君子定不会与她这小姑娘计较。
梁宗卿原是含笑的脸,微微敛住了笑意:她怎会了解他呢?他最初欣赏的确实是沈宛,但那次“蹲厕”之后,他却被沈容所吸引。他心疼沈容的早熟,因为任何一个早熟孩子的背后,都有一段辛酸而坎坷的过往。
沈容的早熟,许是在她知晓母亲、哥哥被害的真相那日开始。而近来的接触让梁宗卿更加珍惜、看重沈容,沈容不仅聪慧,同时意志坚韧,行事也很沉稳,没有同龄孩子的张扬、浮燥,她有主见,更加独立,对学习知识,一双明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时常问一些连梁宗卿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
如果她能拥有更好的老师,一定会是闪耀的明珠。他甚至有那么片刻,希望能做她的先生。
“梁大哥,你去年初冬回京,怎么又要离开?我舍不得你。”
“我喜欢云游天下。”
三年,又三年归来时,永乐公主定然已有驸马。
这些日子,他看到了梁宗均的神伤,梁宗均自小喜欢永乐,永乐却心系他人,即便他已经说明白,但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梁宗卿想着,唯有自己离开,才能避开长辈逼他娶亲之事。
沈容坐在九曲廊桥上,一双腿摇晃着,手里拿着一盒鱼食,时不时丢一些下去。
“听说你父亲在给府里寻先生?”
“暂时寻了一个,父亲似乎不大满意,但总得教习半年,待寻得好的,秋天时就换个先生。母亲给我们姐妹请了一个女先生,唤作叶初锦,每日捧着四姑娘、九姑娘,对于我与八姑娘、十姑娘倒不甚严格。”
梁宗卿平视前方,在曲径廊桥的那头是幽兰榭,榭里有七八个年少美貌的贵女,几人聚在一处说笑着,又有婆子、下人们正与崔鸣凤、沈宛在对活,似在小声说什么。
“叶姑娘在十年前是名动京城的大才女,只是命运坎坷,你当敬她。”
“我虽不喜她巴结四姑娘、九姑娘的模样,对她该有的敬重还是有。相反,我感激她对我的和善、宽容。所有的先生教出来的姑娘都是一种笑脸,一样的举止,又有什么乐趣,我就是我,我是沈容,才不要被教得跟泥娃娃一样。”
在梁宗卿面前的沈容是快乐的。
她喜欢和梁宗卿聊天,最喜欢说沈宛的事,可不知为何,每次她说不了几句,梁宗卿总是岔开话题。
梁宗卿突地正容道:“好了,你休息的时间到,得回去练琴。”
沈容吐着舌头,扮了鬼脸,一转身坐到琴台前,学着梁宗卿教她的样子,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琴弦,“梁大哥,我现在的指法可对?”
梁宗卿点头。
这个一直追寻着自由、快乐,想像男子一般可以云游天下的小姑娘,让梁宗卿心下柔软,她虽生在官宦人家,可她一点也不快乐,她不要美名,她不要富贵,她所求的只是岁月静好。
沈容即便是指法和坐姿都对了,可一曲最是简单的曲子,依旧弹得断断续续,直惹得萧二十三娘与罗小蝶在一旁抿嘴想笑。
午后,沈宛、萧二十三娘、罗小蝶三人挤在一边低声说话。
沈容道:“怎么样?你们俩的小红娘当得如何了?”
罗小蝶扬了扬头,“周大哥对我堂姐有意思,早前我天天说我堂姐如何如何?今日我没提堂姐,他居然问我‘你鸾姐姐可好?’”
萧二十三娘道:“我也一样,我与罗大哥提十三姐姐了,他今日突然没听我说十三姐姐好奇,也主动打听起来。”
两人一说完,皆巴巴地看着沈容,问道:“沈五娘,你那儿呢?”
沈容叹了一声,道:“我可没你们俩这般顺遂,梁大哥说,过些日子他离京云游天下。”
罗小蝶、萧二十三娘异口同声,“怎么还走啊?”
沈容肯定地点头,“他是这么说的,他说卫国公年少时最大的心愿就是云游天下,他要完成卫国公的心愿,代他祖父走遍每一个地方。”
萧二十三娘道:“我听哥哥们说,梁大公子上次去的是西凉国及其附属的两个小国,西北那么大,那里有荒漠,这一走便是整整三年呢,他在外面也曾拜师求学……”
罗小蝶道:“他不喜欢宛姐姐吗?宛姐姐长得好看……”
她们三个人说好的,要替自己喜欢的姐姐促成良缘。
这主意是沈容与萧二十三娘商量,对几位姑娘,只说是萧二十三娘想出来的主意,萧二十三娘最爱出风头,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特别的女子,想着荣国公夫人最看重萧九娘,其次便是萧十三娘,自是乐意替萧十三娘促成良缘。
罗小蝶更不用说,她与罗小鸾的感情最好,也是想帮衬一把的,再说周元朗除了是寒门学子外,其他各方面条件都极好。
罗小鸾父母远在他乡,这次回京原就有让祖父祖母帮忙物色良缘的意思。
崔鸣凤见三个小姑娘挤在一块儿说悄悄话,立时轻咳一声,“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萧二十三娘一扯两人,三人立时站好,冲着崔鸣凤傻笑,“崔姐姐,听说你们府里要办喜事了?”
这个八卦的萧二十三娘!
沈容微微有些着恼。
崔鸣凤自数日前搬过来,其间回过去两回,与长辈见礼问安,又因这里事忙,便又过来了。崔家因出了一个幽兰诗社副社长的姑娘而觉得自傲,这不仅是证明能力才学的,更能证明崔家的底蕴,不仅出人出力还出钱地帮衬着崔鸣凤。
崔鸣凤早已定亲,对方亦是皇亲国戚,是当今至德帝的侄儿小端王,只待小端王年满十八,二人便要完婚。
小端王之父端王,早年在与北齐交战中,战死沙场,故而小端王五岁时就袭了王爵,又得至德帝看重,当初为了给小端王订亲,皇帝与端王妃可是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崔左相的孙女崔鸣凤,一是因为崔鸣凤能干,又因她有些才华学识,再加容貌也是如花似玉。
崔鸣凤道:“萧二十三,你且说说我们府里办什么喜事?”
萧二十三娘指着沈容。
罗小蝶似恍然大悟,“听说崔大公子在议亲,说的是沈五娘的四姐沈宝。”
崔鸣凤凝了一下,上次回家,她在家陪长辈吃了顿饭,之后沐浴更衣便离开了,自不知家里的事。“沈四娘……”她对这个人印象全无。
沈容知道,是昨日午后,潘氏遣了石妈妈随潘倩来给沈宛姐妹送衣衫,石妈妈与沈宛说沈府的事,特意提到,老太太同意将沈宝许给崔左相的傻孙子崔鸣礼之事。今日一早,沈容将这事告诉了萧二十三娘、罗小蝶。
三个人就此发表了一番看法,
潘倩昨日来后,在幽兰榭住下来了,说是要帮衬一把,亦添了一百两银子的社资,还从家里带了二斤上等的茶叶来。
崔鸣凤心里第一个念头:大哥已经傻了,好歹得找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度日。这般一想,决定使了丫头去与小环打听沈宝的为人处事。
沈宛早就叮嘱过小环、沐雨二人,让她们捡了好话说,莫把两家的婚事给搅黄了。
几人散去后,沈容去寻了沈宛,将她拉到屋里,低声道:“姐姐,梁大哥说,过些日子他要离京云游。”
沈宛咯噔一沉,今晨一大早,罗小鸾就把她拉到屋里说话,原来是周元朗通过罗小蝶给她写了一首情诗,罗小鸾昨晚一宿没睡好,要与沈宛分享这件事。
她喜欢梁宗卿,可梁宗卿对她竟无半分想法么?
她隐隐瞧出些端倪,好似永乐公主倾慕梁宗卿。
沈容问道:“姐姐喜欢梁大哥,你不如寻他把话挑明吧?”
“你又胡说,女儿家总得矜持优雅,怎能与男子说这种话。”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女儿家的矜持,再讲下去,梁宗卿就离京了。
沈宛是骄傲的,自入京以来,讨好示意的名门公子不在少数,便是这以情示心的也比比皆是,她放下自己的骄傲,更做不出去追梁宗卿的事。
可沈容的话,对她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她对梁宗卿的倾慕,早已经流露出来,周元朗、罗玄离二人与罗小鸾、萧十三娘陆续回应了情感,唯独梁宗卿一直无动于衷,若梁宗卿有意,不会阻止他祖母、母亲去沈家提亲,而父亲沈俊臣更无意将他许配给梁宗卿。
沈宛一方面想为自己争取幸福,一方面忌讳于世俗礼教,在沈容道破之后,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沈五娘,我们要去学琴棋。”
罗小蝶站在外头大喊一声。
沈宛道:“容儿,去罢!”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诗词大会,这对幽兰榭、青松馆来说是一年之中最大的盛事,梁宗卿虽然担着副社长的名,可青松馆还有一个副社长——罗玄离。在他远游的这三年,青松馆的许多事务便是由罗玄离打理的。
与往日一样,对奕一局后,由她们各自拜的先生指点一二,再继续练习琴曲,而彼时,罗、周、梁三人在旁人小声说话,又有管事小厮来陆续回事。
他们商量之时,梁宗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