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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千两千不嫌多,十块二十块不嫌少,王八蛋!”开小卖部的三大爷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肉直哆嗦。
在朦胧的路灯下,我忽然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好像还在村里,刚从村西二蛋家打完牌,迷迷糊糊往家走,家里头的灶间炉上还给我留着饭,热乎着呢。
一辆小轿车从路边一摊积水上飞驰而过,给我洗了一个冷水澡,我这才从梦中醒来,不由得一边低声问候司机的老娘一边擦去脸上的污水。
走了半公里,终于在路边看见了一个铁皮搭的商店,一群蚊虫围着门口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乱飞,一个老汉正趴在冷柜上打瞌睡,冷柜旁边的小凳上放着一部脏兮兮的电话机。二叔啊,别怪我打扰你的好梦了!虽然二叔的BP号我早已烂熟于胸,但我还是紧张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了记着号码的那张纸片,颤抖着手指拨出了126台:请呼95806号,请速回电话。请呼三遍。请再呼三遍。看商店的老汉已经清醒了,警惕地盯着我。梁和景也看出点啥了,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我绝望地放下话筒,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商店的老汉说话了,口气比刚才传呼台女人声音更冷:“五块。”啥?拨不通电话也要钱?我被老汉差点气笑。
这老家伙也想欺负人。趁着天黑我赶紧溜。刚拿起蛇皮袋,老汉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见怪不怪地只是拿拳头咚咚敲了敲铁皮房,然后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一个壮实的小伙立马穿着短裤拿着根短棒从铁皮房冲了出来,大声嚷嚷“咋了,咋了”,看见这阵势,我赶紧扔了一张五元的票子,掂起蛇皮袋就走。
我得交代一下我的经济情况。本来我是不想出门的,但我家人丁不旺,就一根独苗,这在农村就是挨欺负的命。连几个本家姑嫂在我高考落榜后说话也夹枪带棒的,小旺的娘见了我眼睛都是红的,小旺回来我咋交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我这“文化人”处境极其不妙,不走不行了。出门时全家――那手脚不利索的经常憋得满脸通红的爹和大字不识一个的娘,千难万难还是给我准备了一千块。我活了二十岁还没有见过那么多钱,我可是去挣钱的,又不是去花钱,所以我只带了八百。买火车票花了三百五,杂七杂八买了些东西,(最关键的是五十元买了个收音机,这是我想了许久的东西,可惜火车上收不到台),花了一百五十元,还剩下三百元。在火车上我可是连一块钱一瓶的水也没舍得买,可一下火车就被弄走五块,真是心痛啊!
怎么办?与联系不上二叔相比,五块钱简直不算啥事了。
豆大的雨点忽然就砸了下来。虽然是七月,雨水落在脸上还是非常冷。路旁边堆着几根粗大的水泥涵管,我和梁和景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人的活法也有很多种。大多数情况下,人可以选择死法,但没办法选择活法,这也算是一个真理。
这是我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虽然高中算瞎混,高一报到时的雄心壮志早已被雨打风吹去,但在无聊时还是看了不少闲书,这句话就是从一本没皮没底的书上看来的。望着外边密集的雨点,我不知为啥想到了这句话。我是选择了自己的活法,还是不得不到新疆找碗饭吃?唉,这些问题让人糊涂。
雨天拉近了我和梁和景的距离,我不禁为刚才的想甩掉他的念头感到一点不好意思。眼下该怎么办?我倒一点也不害怕。说真的,没有了二叔,我更可以想干啥就干啥了。我没话找话地问梁和景,明天咱们干吗去?梁和景迷迷糊糊地嘟哝了一句“明天再说”,竟然就抱住头再没动静了。真是天生当盲流的命啊!我真是懒得理他了。出门后,我已经是下了决心,这次是要混出点名堂来的,好运不知在哪儿等着我呢。小曼今年也没考上大学,后来听说也出门去打工了,现在会在哪儿呢?也不知过得咋样?
一阵清醒一阵迷糊,最后一次睁开眼时,天已经透亮了,但雨还没停,更加冷了,幸亏从家里出门时带了几件衣服,都是逢年过节时才穿的,或罩或披,我全部裹在了身上,蛇皮袋一下空了许多。抱膝坐在街道旁的水泥涵管里,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我不由得有一些感慨,这雨可能昨天还在豫东我那贫困家乡的上空吧?忽然我又哑然失笑,家乡得罪了老天爷,非旱即涝,出门时已多日无雨,珍贵的雨水怎么还会和我一样千里迢迢跑来支援新疆?
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在涵管里,只能看见一双双脚匆匆地走过,有白晳穿拖鞋的女人脚;有粗壮穿皮鞋的男人脚;有纤瘦穿凉鞋的小孩脚,也有颤巍巍穿布鞋的老人脚。没人会弯下腰低下头看一眼的,我突然有了一种对这座城市莫名的恐惧。
“呼隆隆”一辆吊车开到了涵管跟前,工人要干活了。我赶紧摇醒了迷迷瞪瞪的梁和景,连滚带爬地从涵管里钻了出来。没人对我们的出现感到惊讶。一个歪戴安全帽叨着烟卷,工头模样的胖子漠然地扫了我们一眼,然后别过头,对着身后几个民工,用浓厚的川音开骂:“妈的龟儿,那么好的天气睡瞌睡,对不起老天爷!”说完把一口浓痰重重地吐到了我们脚下。
我和梁和景赶忙退后,像两只呆鸟看着眼前这伙人把我们昨天的窝转眼就搬的空空如也。
怏怏地离开了那伙人,我和梁和景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往前闲逛。街面上人和家乡县城相比人明显的少,也没那么热闹。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么多的少数民族,戴花帽的是维族人,戴白帽的是回族人,也有许多人头上啥也没戴,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是哪个民族。我生怕别人听不懂我的话,但随后的事情证明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不远处有一个大门,门口许多人在进进出出,看样子是个市场,不时飘来一阵阵的诱人的饭香,这极大地刺激了我俩的没出息的胃。不约而同,不由自主,我俩快步向那个市场走去。
雨停了。太阳高照,但一点也不感觉热,空气里有一丝潮气,让人精神也好了许多。
这市场让我大开眼界。一进大门,就有几十家摊位一字排开,都是卖枣的。原以为哈密就出产鼎鼎有名的哈密瓜,没想到还有大枣,当地人把这枣叫“五堡枣”,每个足有鸡蛋那么大,个个饱满红润,我的嘴里不由得满是口水。但价格也邪乎,大枣论公斤卖,一公斤要5、60元,我快速打消了品尝的念头。过了卖枣的摊位,在一家羊肉泡馍摊前我再也挪不动脚步了,管他妈,美美吃一顿!
一个戴小白帽的小伙子热情的迎上来。有了昨晚打电话的经历,我不免心里有些发悸。“坐嘛,坐嘛,大碗5块,小碗3块!”小伙子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主动将价格报了出来。不等我们落座,两海碗滚烫的茶水就摆在了我们面前。“老板,大碗的!段哥,就在这吃吧,我请你!”梁和景歪着头讨好地看着我。
先是上来了小面盆似的一大碗羊肉汤,汤面上漂浮着细碎碧绿的香菜和小葱,以及星星点点的红辣椒,一股久违的香气把我快弄醉了。紧接着,五张白光光的大饼端了上来,奇怪的是,每个大饼都是坑坑洼洼的,让我十分纳闷。但我已经顾不得多想了,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赶紧把这桌上的一切全装到肚子里。
当我打着饱隔惬意地剔着牙,看梁和景抖抖擞擞又故作潇洒地掏出一卷毛票付帐时,我开心极了。火车上的困顿,找不到二叔的郁闷,仿佛都丢到九霄云外了。转到狭小的后堂,刚才对大饼的疑惑找到了答案,原来这饼子是在铁锅里一堆黑亮石头上烙的,这样烙的饼子肯定香,酥,又不易糊。
“段哥,尝尝!”梁和景伸出手掌,黑黝黝的手掌上托着两个诱人的大枣。这小子,别看憨,手脚倒利索!我不由得对他生出许多好感。忽然,旁边的一段对话吸引了我,“怎么办?生意最好的时候人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见到这俩小子…….”说话的是一个满脸油光,蓄着小胡子,挺着大肚子,四十岁左右的胖男人,正表情激动地对羊肉泡馍的老板发着牢骚。是急需人的!我迅速做出了判断。我马上凑了过去,腆着脸(我自己感觉,在老家我已经多次这样找过工了),语调尽量平稳,对那男人说“老板,要干活的吗?”胖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要,有身份证吗?”“有,有。”我忙不迭地摸出身份证递上去。“河南人?”老板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行了行了啥,找个干活的还那么多事。”羊肉泡馍的老板开了腔。也许真是急着用人,胖男人招了招手,转身就走,我和梁和景急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梁和景偷偷拍了拍我,对我表示了十足的佩服。
到了一家挂着谢记川菜馆招牌的门脸前,胖男人闪了进去,我和梁和景也紧跟了进去。一个干瘦的女人急急迎了过来,“人找到了?我快吃不消了!”胖男人努了努嘴“这不是?两条腿的驴见不到,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女人瞪眼看了看我们,脸上有一丝不满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说啥,后堂已经一迭声催着上菜了。
饭馆不大,两个包厢,四张散台,人家叫胖男人谢老板,瘦女人是老板娘,一个大师傅,一个服务员,也是老板的四川同乡小尚。本来还有两个小伙子,一个打杂,一个也是服务员,结果早上饭馆开门后因为工资的事拔腿跑了,这才有我们俩的出现。这是我断断续续从老板的训斥、自己的观察中总结出的结论。有趣的是,不知什么原因,这家饭馆的后堂在另一个院子里,离前堂足有100米,所以得有人专门送菜。我有些后悔,没和老板谈好工钱,可现在已经来不及谈了,我俩的行李已经像破烂一般的被扔到卫生间的一个角落里,擦把脸就一个后堂一个前堂地干了起来。我在前堂,虽然还不到饭口,但已经有不少吃饭的人,大多是出门耽误了饭点的旅客。我负责给小尚从后堂往前堂传菜,由她端给客人。小尚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身材不错,短袖黑体桖,红裤子,是老板招揽生意的活招牌。可能见惯了来来往往的打工仔,给他传了二三十个菜,正眼也没看我一下。这很让我愤愤不平,毕竟我也是个品貌端正的高中生啊!梁和景这小子就惨了,我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涕泪交加地从浓烟滚滚地后堂冲出来,大口喘气,手背不拼命地擦泪,样子狼狈极了。
夜里12点,包厢最后一拨客人终于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谢老板早就被几个老乡喊去打麻将了,只有老板娘在里里外外地忙着。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肚子也提出了咕咕的抗议。因为早上吃得晚,中午不饿,凑空匆匆扒了几口白米饭,老板就忙不迭地喊着掏下水道,折腾了一下午。脑子迷迷糊糊地正在犯晕,老板娘尖锐的嗓音把我喊清醒:“吃饭了,吃饭了!”我走进了发出喊叫的包厢,老板娘已经端上了一盆米饭,下菜的竟然是刚才那桌客人剩下的几个菜,只不过老板娘加了个炒青菜。大师傅已经走了,只有我和梁和景,老板娘与小尚。看来老板娘已经过惯了这种生活,米饭一端上来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梁和景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看看我,又给我盛了一碗,夹了一块回锅肉,没心没肺地大吃起来。我犹豫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拣那碟青菜下筷子,很快两碗米饭下肚。一餐饭谁也没说话,可能都累坏了。
全部收拾完,已经1点半了。我看每个人都有了恍恍惚惚不真实的感觉,这是在老家落下的老毛病了,天一黑就犯困,不然会会学不好数理化?“你们睡吧,别忘关灯。”老板娘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出去了,然后外面传来了“哗啦”拉卷帘门的声音。我和梁和景都未反应过来,在哪儿睡?在屋里转了几圈,我终于想明白了,老板娘是把我们当看店的了。傻瓜也不会睡地上---地板砖虽然不太脏,但也有些油腻。只有包厢的靠背椅拼在一起可以睡人。我对梁和景说“咱俩今晚一人一个包厢,好好休息吧!”说完抢先占据了那个背着街面,不太吵的包厢,拖出几把椅子拼在一起,躺了上去,倒也不算难受,很快就啥也不知道了。
又下雨了,还刮着风。迷迷糊糊地感觉我还睡在家乡小院里的木板床上,院子里堆满了秫秸。我在黑暗中突然就醒了,再也睡不着了。不知道是几点,窗外是几棵白杨树,昏黄的路灯将杨树摇摇摆摆的枝叶投在窗户玻璃上,其次将阴影投在我身上,当棵树也不错啊!我忽然有了一些感慨。
什么人最痛苦?想努力改变的自己命运的人最痛苦。所谓命运其实就是上帝把你从父母身体扯出来后用力抛向空中后的一条抛物线,你翻滚着,嚎叫着,磕碰着,拼命想挣脱,抬眼望去,却发现天空中有无数双疯狂而亢奋的眼睛在看着你,你的命运,也是众生的命运,这是个骰子的世界啊!
既然下注来到了新疆,那么且看命运的抛物线把我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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