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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能破广陵城,实力不容忽视。这股兵力目前藏身何处,我等还一无所知,不能不防!眼下我军虽有万余兵力,但长途跋涉,兵力疲惫,若再分散行军,岂不让人各个击破?”他虽没有明说,但明显在质疑关羽传令的正确性。况且华歆此人,太史慈并不熟悉,若是陈登在此,他又怎会有此疑惑。
糜芳若有沉思,孙元却道:“但军令紧急,我等怎能不从?关将军若有怪罪的话,只怕谁都承担不起。”
万豪、黄德均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太史慈怒道:“如斯情况,当以兵士的性命为重……”他本想说你孙元到现在,还只想着推责吗?转念一想,如今当齐心协力,不宜争端,放缓了口气道:“糜将军、孙校尉,我请莫要再分散出兵,不如齐去徐州。这样吧,若有罪责,慈一肩承担好了。”
糜芳正在犹豫之际,帐外有人冲进来道:“父亲……不好了。”
那人年纪颇轻,英姿勃勃,却是糜芳之子糜亮,这次随糜芳行军到此。
糜芳怒视糜亮道:“何事惊慌?要叫将军!”
糜亮知父亲对已严格,慌忙改口道:“糜将军,那信使不见了。如今我们派出了三十多队兵马,但一直没有回信。”
众人皆惊,糜芳脸色也变,衣袂无风自动,显得颇为激动。
孙观一直沉默,闻言道:“糜将军,只怕徐州那面,真有问题!”
糜芳心中何尝不是这么想?关羽传令,命他分兵前行,糜芳心中本也疑惑,可想着关羽毕竟是徐州最大,关羽之令,谁都要听!他留了个心眼,嘱咐几个派出的兵士到了徐州后,立即快马回转,禀告那面的情况。不想到如今,近两千人分出去后,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如今传令的那人竟也不见,此事很是古怪。
关羽绝不会坑害自己人,难道说……那手谕是伪造的?
糜芳难以相信,可没有别的解释。他当初仔细检查了手谕,见手谕上的暗记均对,这才信任了信使。
这种手谕竟是假的?又有谁早就处心积虑,伪造出这种文书?
糜芳心中发颤,感觉好像陷入了一张莫名的大网,偏偏看不出危机何处。见众人彷徨,太史慈道:“只怕前方有埋伏……”
万豪颤声道:“难道说……前面派出的那些人……”他不敢说下去,眼中满是惊怖,但谁都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前面派出去的那近两千人,只怕全军尽墨了!
糜芳心乱如麻,半晌才道:“太史将军,难道前方有敌,我等就要退缩吗?”
太史慈沉默许久,才问道:“糜将军,可派人前侦徐州的情况了吗?”
糜芳脸色微红,摇头道:“我只以为关将军所言是真,就没有再派人打探。”他心中却想,“无论前方有敌与否,都要冲过去和徐州汇合。我只想让军士一鼓作气的向前,哪有时间先侦后进?”
太史慈暗自皱眉,心道都说糜芳也算是有勇有谋,这次出兵怎么如此的糊涂?这样行军,不是拿士兵的性命在开玩笑?
孙元已道:“前方有敌,说明徐州军情更为急迫。我等绝不能退缩。”
糜芳也是点头,决然道:“不错。义士赴人之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眼下为国难当头!糜亮,传令下去,三军立即开拔,全力赶赴徐州。”斜睨了太史慈一眼道:“太史慈,你可有异议?”
太史慈沉吟片刻才道:“糜将军,请暂缓出兵。末将请为先锋,带千骑先侦后进,查明前方的情况后,再请糜将军带兵跟随,不知糜将军意下如何?”
黄德一旁道:“徐州有难,片刻不能拖延了,岂有时间先侦后进呢?”
糜芳也倾向于黄德的建议,不想糜亮一旁道:“糜将军,我倒觉得太史将军所言极有道理。我等已冒失一次,近两千兵力不知所踪,就不该再重蹈覆辙,当以谨慎为主。”
糜亮早知太史慈的大名,知道此人骁勇,见太史慈不畏艰险,主动请缨前侦,心中佩服,是以帮太史慈说话。他虽觉得父亲威严,但更认为太史慈才是真正的能领军知兵。
孙观也道:“末将赞同太史兄和糜贤侄的看法。”
孙元、万豪、黄德等人心中虽不赞同,但望向了糜芳。
眼下军中以糜芳最大,无论众人赞同与否,只有糜芳才能一锤定音。
糜芳思绪飞转,终于道:“那就请太史将军、孙观将军带领一千轻骑前侦敌情,以三十里为一界,我等相距三十里,前后呼应,这样可好?”
太史慈微微心安,施礼道:“末将遵令。”
太史慈领命后,当下和孙观并肩出帐。点齐人马后,火速向东南的方向进发。
天蒙蒙,雪飞舞,视野有限,到处只见苍苍莽莽,天仗森森。太史慈见天气恶劣,暗自心忧,才出了十数里,忍不住的勒马。
孙观有些不解,问道:“太史兄,为何暂歇?”
太史慈沉吟道:“前方再行三十余里,就到下相。那里地势开阔,无险可依。过下相后,再行不远,可望下邳城……”
孙观问道:“那又如何?”
太史慈道:“我等兵少,又不知前方到底如何。这千余人的性命也是命,不能轻率行事。赵律何在?”
太史慈麾下小将赵律出列,施礼道:“太史将军,属下在。”
太史慈道:“你挑选军中马术最精的十人前头探路,交错前行,以十里为限,如遇警情,烟火为号。”
赵律点头,已带十人前行。等了小半个时辰后,第一批人已回返,禀告前方无警。太史慈这才稍放心事,命众人前行。孙观见太史慈如此谨慎,忍不住道:“太史兄素来勇猛,这次怎地这般小心呢?”
太史慈忧心忡忡道:“孙兄,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次行军,大是凶险。太史慈一身不惜死,但手下这帮兄弟信我们,就应该为他们负责才对。唉……走吧。”
太史慈早就疑惑重重,心道广陵城守兵甚众,为何一夜就被破?江东军如斯机心,这次举动想必蓄谋已久,动用的兵力只怕也不会少了,那些大军目的何在?所有赶来支援的徐州军正巧齐聚大柳镇,那传令的人怎么会拿捏时间这么准确,伪造文书又所为何来?
所有的一切,均是逼着他们这些徐州军赶赴徐州,这其中,又是什么狰狞的用意?
太史慈深忧,但知道眼下暂时无路可选,只能继续前行。再行个把时辰,众人已到下相。太史慈暗想,“下相地势开阔……若有伏兵……”才想到这里,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一道浓浓黑烟高冲云天!
天虽阴,但那黑烟显然经过特别的处理,在如斯天气中,还有着夺目的浓烈之象。
太史慈神色已变。
他知道赵律所带狼烟分为数种颜色,而这道狼烟,恰恰是说明最紧迫的军情。
赵律跟随太史慈多年,早经过无数的大风大浪,为人沉稳,若非真的见到什么可怖的情况,绝不会放出这道狼烟。
前方有敌,有大军出没!前方有险,有极大的凶险!
这里是下相,一马平川,无险可依,正适合骑兵作战。一想到这里,太史慈立即命令道:“立即回撤,请糜将军带兵向西撤军。”
孙观见太史慈如斯慎重,也是不敢怠慢,立即道:“好!”众人拨马回返,行了不到十里,就听前方有马蹄声响,轰轰隆隆。
太史慈脸色又变,见游骑飞奔而至,喝道:“到底何事?”
游骑急道:“太史将军,前方是糜将军的兵马。”
太史慈急怒,催马上前,正迎到糜芳,喝问,“糜将军,你怎么来了?”
糜芳见太史慈回转,也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太史慈又惊又急,说道:“下相有大军埋伏的迹象。我正要请糜将军带兵暂退大柳镇西的山岭处,待查明迹象再说。糜将军怎么不按约定,这快就到呢?”
糜芳心头一沉,一时无语。原来太史慈才走,孙元等人就说军情如火,何必等太史慈前侦耽误工夫,难道说前面有敌,就不援救徐州了吗?
糜芳心中也是这般想,他支开太史慈,不过也是为了方便行军罢了。见众人这般说,当下命徐州军随后出发,糜亮虽反对,但孤掌难鸣,无力阻止。
不想才到下相,太史慈就说前方有敌,糜芳又惊又悔,正在犹豫时,又有游骑飞奔前来,说道:“启禀将军,东北向、东向有大军出没的迹象。”
太史慈急道:“糜将军,眼下形势已明,想江东军或许还有曹军仗轻骑快马,逼我们决战下相。还请糜将军立即命三军向西暂退,寻地势而守。”
孙元一旁道:“决战就决战,难道我们这些人马,还怕他们不成?都说太史将军勇冠三军,怎地这般懦弱,竟不敢迎战吗?”
太史慈怒极,可这时不想再浪费时间分辨,只能指望糜芳能果断些。
糜芳说道:“向西撤退,那岂不让徐州孤城奋战?此计不可行。太史慈,我命你身为先锋,带骑兵前冲。只要我们冲过下相,就可凭借那里的山岭抵抗,还可援救徐州,一样可行。”
太史慈急道:“糜将军……”
糜芳斜睨太史慈,缓缓道:“太史将军,你可怕死吗?”
太史慈一怔,见众人望着他的目光迥异,长舒一口气,仰天笑道:“好……好……”他笑容中,已有说不出的无奈。糜家对刘备有恩,哪怕太史慈官位比糜芳要大,此时兵力又不多,又如何能做的了主。
笑声止歇,太史慈知军情紧急,咬牙道:“好,末将遵命。”
糜芳这时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见太史慈领命,微舒一口气,只能希望徐州军凭锐气取胜。喝道:“既然如此,太史慈为先锋,孙观协同。三军全力冲过下相,到徐州汇合。”
众徐州军随军令而起,直冲下相。
飘雪时断时续,不多时,已见前方冰河沉凝,蜿蜒如带,众人已到一处荒滩,太史慈知晓,此地叫做泗水川!
太史慈目光如鹰,催马前行,突然纵身飞落,落在一雪堆之前,拂开了积雪,众人窒息。
那雪堆中,满是徐州军的尸体!
赵律正在那尸体之中,可已不能再向太史慈禀告军情,他冻僵的手掌中,还握着传信的竹筒!他还睁着一双眼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再也说不出军情!
太史慈伸手去摸那竹筒,一颗心已剧烈的颤抖起来。
赵律死得不值,他虽传出了警讯,可众人还是来了,太史慈只觉得心中有愧,虎躯剧烈的颤动。
惊呼迭起,徐州军中已起骚动,不是为了这已死的徐州兵,而是因为河流的对岸,突然现出条黑线。
那黑线渐渐变宽变粗,并不急切,但如山岳般的移动。
“是江东军”“江东军!”“我们中埋伏了!”
呼叫声此起彼伏,太史慈缓缓地合了赵律的双眼,慢慢地抬起头望去,那落寞的脸上,已刻满了悲愤。
雪花飘扬,撒在汉子那宽广的肩背,写满了伤痛和无奈。
冰河的南岸,已尽是江东军的身影。
骑兵浩浩,马蹄扬扬,不停的有江东军从天际、雪影、山峰间涌现,汇聚成一条比三川河水加起来还强悍的潮流!
江东军果真埋伏在此。
徐州军明知有伏,还是如约赶到,这或许就是命,无法抗争的命运。
人还是在涌动,几千……数万,不停的汇聚,无边无垠,无穷无际……
只是那么粗略的望去,江东军最少已有十万之众。
骑兵汹涌,在这荒芜的五龙川旁,反倒凝聚种让人心悸的安静。江东军就那么慢慢地涌过来,立在冰封的河水对岸,并不急于冲击。
他们不用再急,徐州军骑兵不多,无论如何,那些步兵都是跑不赢他们的快马。
波浪起伏的江东军慢慢的聚集着能量,冷然的望着对岸那孤零零,不成比例的徐州军。
徐州军已疲、已乏、斗志也在一丝丝的被摧毁。
雪花静悄悄的落,无声无息的落在平川荒野、也落在军士的身上、脸上。有的雪花很快的凝结成堆,有的孤零零的被哈气融化,落在那冻硬的尸身上,凝着入骨的冷……
糜芳大惊。他本想仗太史慈之勇,趁徐州军锐气,一鼓作气冲过去,哪里想到过,江东军竟然有这多的兵马,这厚的阵营?
这种阵仗,要冲过去,难若登天。
江东军这么多的兵马,怎么会一朝就到了这里?
糜芳无暇去想,喝道:“布阵。”糜芳虽惊,但知道这时已慌不得,在江东军不停的在对岸汇聚的时候,徐州军也开始布阵。
步兵虽拖着疲惫的步伐,但还是按校尉布阵。
号角长响,划破寂寥的苍穹,徐州军错落,有进有退,盾牌手冲前,长枪手掩护。整个阵型中心迅即的凸起一道弧线,型似弯月,势比劲弓。
徐州军布的竟然是偃月大阵!
这本是杀气十足的一个阵法。但正所谓刚极易折,若不能破敌,死的就是自己。
一万疲惫之军,竟以偃月大阵和以逸待劳的十万余江东军对攻?
万豪、黄德等人均是不解,就算是糜芳的儿子糜亮,都是不解父意。但军令如山,众人不得不从。
徐州军人数虽寡,但阵势一出,江东军终于止住了来势,更多的人只是立在岸边,等待后援的到来。
不到片刻,岸边的江东骑兵,已密集的如蚂蚁一般。
太史慈终于站了出来,上了马背,对一旁的孙观说了几句后,策马到了糜芳的身边道:“眼下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了。”他还很平静,但眼中燃起了极旺的斗志。
事到如今,悔恨埋怨已无用。
太史慈只能战!
为最后的机会而战!
糜芳本来心已冷,可看到太史慈的眼神,血又沸腾起来,“不错,三军中,应该只有你懂我!路本有两条……”
岸边的江东军已站立不下了,开始有骑兵试探着向对岸涌来。
太史慈寂寂道:“可一条是死路!我们若退,那身后的骑兵肆意冲杀,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可我们不退,他们就不会夹击我们吗?”
“至少眼下不会,他们用的是不战屈人之兵的战术,他们在等着我们退。”太史慈道:“他们十余万兵马压过来,就是要用气势压得我们崩溃,荒野逃奔,然后趁乱追杀。我们疲惫之身,骑步兵混杂,无论如何都跑不过他们。”
“那现在只有冲过去一途了,若能侥幸冲到徐州城下,或许可以依靠徐州城抵抗。”糜芳望着对岸无穷无尽的江东军,吐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歉然道:“太史慈,我不听你言,对不起三军将士,今日唯有以死报国!”
糜芳已悔。
可悔有何用?
江东骑兵沓沓,已有近千人到了冰河中央。
太史慈悲哀道:“你我都对不起信任我们的兵士。”远望江东军已近,突然低语了两句,糜芳目光一亮,惊喜道:“真的?”太史慈一字字道:“这已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只盼糜将军你……这次——真的能和我并肩一起!”他刻意强调“真的”两个字,满是热切。
糜芳立即道:“我当全力以赴,配合你的行动。你放心,只有战死的糜芳,没有逃命的糜芳。”
太史慈精神一振,喝道:“好!”他说话的功夫,身后已聚齐数百骑兵。孙观在太史慈和糜芳交谈之际,已领人马待命。
所有的骑兵,均是太史慈或孙观的手下,所有人亦是目光坚定,脸色决绝。
他们负责冲锋,本来就是去送死。但就算死,他们也要死得够本,无论谁想要他们的性命,就一定要用命来换。
江东军已到岸边、北岸!
南岸的江东军见徐州军仍无举动,终于蠢蠢欲动。太史慈看不到江东军的校尉是谁,却知道这是对手的一次试探。
江东军暂时找不出徐州军阵型的漏洞,所以尝试引徐州军出击,然后再寻胜机。江东将领已视徐州军为囊中之物,当然不肯先和徐州军战个鱼死网破。
鼓声突起,擂得地动山摇,惊天动地。徐州军击鼓!糜芳亲自击鼓!
太史慈一闻鼓声,率队出击,一马当先的冲出去。
徐州军侧翼倏开,冲出了一枝利箭。那枝利箭锋芒尽现,箭锋就是东莱太史慈。
南岸的江东骑兵有了些骚动,北岸的江东骑兵霍然迎了上去。他们过河,本来就是寻求这一战!
江东军士气正盛,徐州骑兵悲气如虹。
两军相撞,卷起漫天风雪。风卷狂澜,带得那无声的雪激扬冲天,两军交错,天地苍茫,一股股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飞雪、落雪和冰雪!
地面瞬间盛开了无数娇艳的红花。
胡笳声声,鼓声阵阵。太史慈手持长枪,已杀到了来袭江东骑兵的中央。他枪枪如电,枪枪夺命,一路杀来,所向披靡。
无人能挡住太史慈的闪电一枪!
江东骑兵变了脸色,徐州军本要绝望,见太史慈如斯勇猛,战意重燃。
就在此时,一座山已拦在了太史慈面前,利箭虽锐,但终究穿不过高山。
江东骑兵军心一振,已把拦截太史慈的希望寄托在那座山上。
拦住太史慈的当然不是山,而是一个如山的人。那人胳膊就有旁人大腿的粗细,他骑的马儿,也和野牛一般壮硕,要不是这样的马,也驮不动这种壮汉,他手持丈八铁杵,铁杵前端粗壮的好似铁锤一样。
这本是江东山越部第一力士,名字模糊难记,可别号万人敌三个字可不是莫须有的!
传说中,此人双臂力担千斤,可徒手力挽奔马,搏虎杀豹。他见太史慈气势汹涌,顿起一争高下之意。双马相对,尚余数丈,万人敌已挥铁杵击出。
人借马势,马借风力,万人敌一杵击出,为之色变。
天地怒号,马蹄踏血,那股萧杀之气已将太史慈笼罩其中,徐州军为之悚然,不信天底下还有如此威猛的一击,更担心太史慈能否抗住这惊天一击?
太史慈横枪,枪折!
铁杵下击,马儿悲嘶。太史慈所骑的战马竟被铁杵拦腰击成两截!
所有人的心已像停了跳动,却见一人影冲天而起,几乎擦着铁杵而过。
太史慈不是马儿,他那一刻的腾跃,矫若天龙。太史慈弃马跃起,手掌一拍,那断枪的枪头倏然折向,已电闪般刺入了万人敌的咽喉。
万人敌僵凝片刻,眼中满是怀疑和不信,但太史慈飞起一脚,已将万人敌诺大的身躯踢于马下。“通”的大响,雪花四溅,万人敌在地上扭曲一下,已然毙命。
太史慈杀人取马,顺手将那铁杵拿在手上,信手一挥,已击在一江东军的胸膛。那人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击到空中,才一落地,又被乱马踩踏,可他早已死了。
在太史慈击他一杵之时,那人的五脏六腑就已被击裂击伤,腰椎断折。
太史慈并非万人敌,可手使铁杵,竟比万人敌还要凶悍!
雪舞高歌,豪气漠漠。太史慈持杵狂杀,纵横捭阖!
徐州军放声高呼,鼓声更是荡得天地人心都颤抖了起来,对岸的江东军惊秫无语,不敢相信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北岸的江东军终于崩溃,纷纷拨马逃往对岸,太史慈振臂一挥,众骑兵接踵掩杀过去。铁骑铮铮,踏破冷漠的积雪,踏在那晶莹的冰面上,流光四射。
宽广的河面,流的不是河水,而是鲜血。
太史慈一路追杀,径直到了南岸,逃命的江东骑兵冲得南岸的骑兵也动摇了起来。太史慈杀入乱军,一入一出,又杀了十数人,下令道:“撤!”他发现江东军虽败退,但退兵不过是九牛一毛,丝毫撼不动江东军和曹军联军的千军万马,既然如此,再冲过去也是死路一条。
他命令一下,众徐州军纷纷拨转马头,反冲北岸。江东军一声喊,阵型渐凝,才待追来,太史慈冰河上勒马横杵,冷冷一望。
冰封三川,风啸雪傲,江东骑兵见太史慈横杵冰河之上,竟不敢冲来。
太史慈就静静的立在那里,等手下均已回转阵营,铁杵在冰面上顿了下,这才拨马回转,徐州军先是沉寂,再是震天价的欢呼,江东军已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糜芳兴奋的双眸闪亮,迎上来道:“太史兄实乃徐州第一勇士!”他本自恃功高,一直对太史慈都有分倨傲。这刻见太史慈威猛如斯,心中热血沸腾,忍不住改了称呼。
太史慈轻叹口气,“有关将军在,徐州第一怎敢当?这场仗……才刚开始。若是仅仅只有江东军,绝无可能有这样大的阵仗,一定有曹操派兵来了。”
糜芳才沸腾的心冷下来,突然听到对岸喧哗起来,只以为江东军再次发动进攻,忙扭头望过去,不想只见到对岸骑兵倏然分开,很多人纷纷下马,牵马而立。
一人策马从人群中行出。
原来那些江东军纷纷下马,只因对出列那人异常的尊敬。
那人黄衣黄冠,眉目沉凝如水,远比万人敌要纤弱。他马鞍旁挂着一柄锯齿砍刀,静静的策马行到冰河正中,这才扬声道:“韩当请与徐州太史慈独战!”
他一言既出,声如白雪飞扬,远远荡开,三军皆闻。
韩当请与徐州太史慈独战!
徐州军闻听,心中都有疑惑。暗想太史慈方才横扫千军,勇力无人可挡,众人见了,均是自愧不如,可江东军居然还有人出来搦战?
这人是疯了不成?
太史慈远望那人,脸色如常,可双瞳爆缩,喃喃道:“原来是他?”
糜芳一旁诧异道:“他们要做什么?”他显然也不信江东军中还有这种不怕死的人。
糜亮一旁道:“江东军尚武,多半是见太史将军威猛,我军士气又盛,是以想先除去太史将军,再和我们决战。”
糜芳转头望了儿子一眼,见他满是崇敬的望着太史慈,心道,“儿子长大了,若再有几年的磨练,也是个将军了。”不知为何,心中没有欣慰,只余酸楚,他很有些后悔,觉得不应带儿子来出征。
英雄总是落寞,疆场淡漠生死,他当年为何不让儿子习文?儿子若是习文,就算不能筹谋军机,但凭借家世出身,不也可在刘皇叔身边逍遥自在?
朔风绕雪,银花舞落……天地间,满是萧索。
太史慈望着韩当片刻,话不多说,提杵催马上前,离韩当数丈外暂且勒马。他无话可说,也不用多说。
这种事情,他不能退缩!因为他是太史慈!太史慈这种情形下,可以死,但不会退!
风萧萧兮雪寒,两军寂寂兮若死。无论江东军还是徐州军,都暂时忘记了自身的处境,紧张的望着冰河上伫立的二人。
这场胜负关系着两军的士气、二人的生死,还有那男人骨子里面的傲气。太史慈若死,徐州军必崩,太史慈不死,又将迎接怎样的挑战?
太史慈不想生死,不想以后怎么办,脑海中只闪过曾经刘铭对他说起的天下英雄。
江东虎将不多,韩当却能在孙坚、孙策手下次次先登,实为第一悍勇老将!
天幕森森,河阔岭遥。
韩当一直望着远方,待太史慈到了近前后,这才收回了目光。
太史慈静静的望着韩当,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习武之人,当然看出韩当虽不壮硕,但远较万人敌要危险太多。
韩当在马上拱手道:“久仰太史将军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见……幸何如哉?”
太史慈没想到韩当竟如此文质彬彬,还礼道:“可今日一见,就分生死,怎能算是幸事?”
韩当道:“生能尽欢,死亦无憾。习武之人,能死在高手的手下,可算是幸事。”嘴角带分落寞的笑,“这总比死在权谋下要好的多。”
太史慈反问道:“那你可曾尽欢?”
韩当眼中闪过丝怅然,半晌才道:“太史慈,你虽不过是个挂名的将军,但在我心目中,名头可比刘备响亮得多。因为我知道如今徐州,除了关羽,只有你武功最高。我今日到此,就是在等你。”
“你要为方才死去的江东军报仇?”太史慈平静的问。
韩当缓声道:“我虽一年也不和他们说三句话,甚至不认识他们,但我要为他们出手。”他用出手二字,而不用报仇的字眼,说罢有些萧瑟之意。他是韩当,他是江东老将,他在江东军心目中的地位尊崇至高。
这就决定了他必须要战。
江东军在孙策带领之下,本就彪悍,万人敌死了,他们就需要个人站出来挑战太史慈。
杀了太史慈,徐州军自崩。
生能尽欢,死亦无憾。可今日决战的二人,本是天各一方的人儿,从不相识。他们今日为了种种缘由,必决生死,是否真的能无憾?
太史慈讥讽的笑,笑容中多少带着雪舞天涯的无奈,“可我就算不杀他们,你今日就不出手了吗?”
韩当的眼神变得空旷索然,点头道:“你说得对,命中注定,你我定要交手。”说到“命中注定”四个字的时候,韩当无奈的眼眸中闪过分狂热,立马横刀,尊敬道:“既然如此,请!”
太史慈再不多言,单手提杵,肃然道:“请。”
二人相对凝立,神色肃然中带着对彼此的尊敬。真正的高手,尊敬真正的对手,他们彼此,岂不正是棋逢对手?
那无边的狂风卷过,萧萧落落,有如楚客狂歌、歌如雪!
两军不想太史慈、韩当并不急于交手,竟如熟人一样的交谈,可两军也没有想到二人一交手,就立即决出了生死。
太史慈、韩当几乎同时催马,双方本隔数丈,但蹄声未起,韩当已挥刀,一刀砍向空中。
众人都已愣住,不知道韩当用意何在,砍在空中的锯齿刀,无论如何,都是伤不了人。那韩当这一刀耗时耗力,所为何来?
可所有人转瞬明白了韩当的用意,那一刀挥出,半空陡顿,那砍刀的锯齿突然脱刃而出,疾射太史慈人马!
这砍刀本是变化无方,妙用极多。韩当年轻是能仗勇力先登,如今老了,他的兵刃,却又已填补了他力量的不足,满是诡异。
利刃如冰,半数击在太史慈所骑马儿的身上,马儿悲嘶冲倒,韩当长刀举起,耀出一抹冬的寒意。
韩当非万人敌,他就等着太史慈冲天飞起。太史慈可飞杀万人敌,韩当如法炮制,准备趁太史慈飞起时,一刀毙敌。
他韩当和太史慈决战冰河之上,现在就要用太史慈的血,祭奠死去的兄弟,点燃族人的热血。
马死,颓然倒地,太史慈却没飞起,倏然倒翻而落。
利刃虽锋,但终究击不穿那矫健的马儿,太史慈手提铁杵,借马儿所护,已避开了韩当致命的一击。
太史慈已落地,倒拖铁杵,爆退。
韩当微诧,却已算到了太史慈这次的闪避。他纵马不停,速度已达巅峰之境。太史慈再快,也快不过他的健马,太史慈再躲,也躲不过他的全力一刀。
韩当静心细算,等得就是这巅绝的机会。二人距离急速的拉近,韩当已算准,再近三尺,就该出刀。
一刀如出,生死立决!
不等韩当出刀,太史慈陡然出手,一铁杵击向了冰面。
韩当怔住,不解太史慈的用意。太史慈无论如何反击,均已在他的算计之中,可太史慈竟然向冰面出手?韩当一时不解,但刀已劈了出去。
可冰面一沉,马儿遽然低了下去,韩当千算万算,却没算准那马踏的坚冰倏然破裂,出现了足够淹死十几人的大窟窿。
韩当蓦地醒悟,太史慈第一次回转的时候,就用铁杵试探着冰面,难道他算准了要和韩当交手,所以事先看看坚冰是否牢固?
韩当不信太史慈有此妙算,但此刻没时间让他多想。马儿倏然沉落,他的一刀就已失去了准头,他由将太史慈逼入了险地,变成了自己身临绝境。
韩当想飞,如玄龙飞天,再战于野。但天空遽然更暗,一杆铁杵夹杂着天地之威严,以迅雷之势盖过来……
太史慈全力出手,一招击出,风雪静,天地冷!
“砰”的一声大响后,水花四溅,韩当已被连人带马的砸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两岸大呼,随即沉凝。
胜负已决,韩当败,败就是死!
只见到那露出河水的冰面瞬间被血染成红色,一丝丝白气蒸腾着,风一吹,水面又开始凝结成冰,薄薄的,却冻冷了多少人的壮志豪情。
太史慈提杵而立,衣衫猎猎,听那面胡笳声起,终于抬头望过去,见江东军再次出兵。
这次江东军并没有发动快攻,也没有人挑战。所有人持盾挺抢,缓缓的、如山岳一样的逼近。
徐州军虽入彀,但江东军再也不敢轻视那些积弱疲惫的徐州军,因为徐州军还有太史慈。
太史慈在,徐州军斗志就在……
风更冷,吹着那泛寒的长枪铁盾,呜咽了起来。它似乎已预见,这场仗,不会有赢家,有的只是尸骨成山、河流如血,还有那春闺少妇梦中、无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