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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妾给母后请安!”刘皇后走上前来,屈膝福了一礼。

    宋太后从那榻边起身,从容的走回主位上坐下,然后才略一颔首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坐吧!”

    “谢母后!”刘皇后微笑道,被梁嬷嬷扶着在她下手坐下。

    方才宋楚兮被人拥簇着进去,她进门的时候是看到了的,便就朝后殿看过去一眼,确认道:“方才进去的是宋家丫头吗?”

    “是啊!”宋太后道,垂眸抿了口茶,“难得她进京一趟,这几天哀家也没什么事,就传她进宫来住几天,也好陪着哀家解解闷。这丫头的身子不好,免得叫她在你面前失礼,哀家就打发她先进去了。”

    “母后说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刘皇后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前两天廖氏进宫来请安的时候还夸赞过这个丫头灵秀,臣妾也一直都想见一见呢,不过也是听说她的身子不适,也就没折腾。”

    宋楚兮是宋太后的娘家侄女,按理说就是看太后的面子,她都该做做样子,给个礼遇,见一见的。

    “那丫头的性子直,也不懂什么规矩,省的她冲撞了你。”宋太后道,说话间,外面刚好碧竹领了太医回来。

    刘皇后扭头看过去。

    庄嬷嬷就赶紧福了一礼,迎上去道:“太后,奴婢先带太医进去给四小姐瞧瞧。”

    “嗯!”宋太后点点头。

    太医给两人行了礼,就背着药箱进了内殿。

    宋太后这个人,说话做事都很直接,她不喜欢跟刘皇后这些后妃们虚以委蛇,于是就直言开口道:“马上年关了,你手头上也一大摊子的事情要打理,这个时候过来哀家这里,是有事情要说吧?”

    “哦!”刘皇后和她打交道多年,已经习惯了,赶紧就回笼了思绪道:“是这样的,母后的生辰就要到了,昨儿个皇上在臣妾那里留宿,提到了,就让臣妾过来问问,母后您看——今年是要怎么办?”

    毕竟不是亲母子,宋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只维持在表面,平时都是只要大面上过得去,皇帝并不会过多的为了宋太后的事情费心。本来宋太后的寿辰,算是件大事了,他理应是亲自过来走一趟问候的,可是现在却自派了刘皇后过来。

    好在宋太后也并不计较这些,只道:“也不需要怎么办了,赶在年关上,哀家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刘皇后喝了口茶,面上还是带着得体的笑,“那就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一起吃顿便饭吧。”

    这个所谓的吃顿便饭,便就算是皇室的家宴了。

    每逢宋太后的寿辰,基本上都是这么个安排,上午她会象征性的传召几个命妇进宫来说说话,然后皇帝带着几个后妃和皇子过来,设一席宴会,算是把场面上的功夫都做足了。

    “嗯!那就还是这么办吧!”宋太后颔首,显然对这事儿是真的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而刘皇后那边是早有准备的,就招了招手。

    跟着她过来的大宫女捧了个蒙着黄布的托盘上来,她用带了黄金甲套的手小心的掀开黄布,取出放在下面的一封帖子出来。

    庄嬷嬷赶紧上前接了,送到了宋太后面前。

    “这是宴请当日要请进宫里来的几个命妇的名单,母后不喜吵闹,人数上臣妾也和往年一样,尽量精简了,母后看看,可是还有需要再加上或是划掉哪些的?”刘皇后问道。

    宋太后打开帖子,飞快的扫了眼,然后就递回到了庄嬷嬷手上。

    “就照这上面的下帖吧!”宋太后重又端起茶盏慢慢的拢着杯中茶叶。

    她已然是明白了刘皇后的意图,因为较之于往年,今年要被邀请进宫的命妇当中,还加了个宋家的三夫人,梁氏。

    宋楚芳虽然进了宫了,但是宋太后之间的关系却是非常疏远的,这也就难怪刘皇后会特意走这一趟,先来给她打招呼了。

    刘皇后见她没有反对,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终于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时候,宋太后却又突然开口问道:“不是说彭泽太子今年会亲自进京参加朝贺的庆典吗?他的行期,定了吗?”

    “哦!昨儿个皇上也才刚提过,说是已经在路上了,应该——”刘皇后道:“这三两日之内就能到了吧。”

    “那就再多送两份帖子,把彭泽来的那个丫头,还有端木家的七小子也都一起叫过来吧。虽然前面那件事,是他们彭泽人的过失,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皇帝和绍儿的面子不能下,这个和事老就由哀家来做好了。反正这件事最终也是要和解的,也没必要就这么继续端着了。”

    彭泽的龙庭卫冲入太子府行凶,这件事是一定要跟彭泽太子要一个交代的,这是为了王朝脸面的问题。可是就目前的状况,两国却是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就开战的,最终不过就是彭泽人服软,给出一定的让步也就算了。所以,文馨公主那边的情况,就要开始着手缓和了。

    “是!还是母后思虑的周全,臣妾回头就去办。”刘皇后自然求之不得,这恭维也显得更加诚恳了几分,只顿了顿,还是试探着又看向了宋太后道:“可是那端木家主,也要请吗?”

    请文馨公主过来,是因为大局所迫,可是端木岐——

    他和宋太后非亲非故的。

    本来太后这里的寿宴,请外人也只听的女眷,朝臣都一个没叫,现在却单独要叫了端木岐来?这便由不得刘皇后不警觉防备了。

    “哀家就是想见一见那个小子了。”宋太后也不和她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刘皇后被她堵了一句话在肚子里,却居然是无法反驳,只能强颜欢笑道:“那好!臣妾会照母后的意思安排下去的。”

    有就着太后寿宴当天的安排说了会儿话,刘皇后就起身告辞了出来。

    重华宫和刘皇后的寝宫凤鸣宫相距不远,她便就没有传步辇,而是带了一众的宫婢内侍徒步往回走。

    待到进了御花园,梁嬷嬷就忧虑不已的开口,“娘娘,太后娘娘要传召端木家主进宫,别是——为了宋家那位四小姐的婚事吧?”

    “八成是了!”刘皇后的脸色不好,一边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的思忖道:“宋家那个丫头和端木家主之间的事情传的尽人皆知,那两人之间八成是有了收尾了。太后又从来都心疼她那两个娘家侄女儿,总不能看着那丫头就这么毁了的。而且——”

    刘皇后说着一顿,脸上表情就更显得凝重,“这女人的心机一向都深沉不可小觑,皇上这么多年,对南塘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她和皇上之间又不是亲母女,一旦没了个全心全意向着她的母家,她这个太后也就要名存实亡了,所以这一次,哪怕不是为了宋家那个丫头,她应该也是会极力促成这门婚事的。”

    “可是皇上会答应吗?”梁嬷嬷问道,对此事并不看好。

    “那必定是不能的。”刘皇后忧心忡忡的叹一口气,“既然太后定了心思了,这件事恐怕是要起风浪的,不管怎么样,本宫还是去讲此事先告诉了皇上知道吧,凡事都还得要皇帝拿了主意才算。”

    如果太后要为了此事和皇帝翻了脸,这朝中就少不得又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

    宋家,于朝廷有功,先帝和皇帝这么多年都没有公然对宋太后动强,就是为了堵塞天下悠悠众口,不想被人戳脊梁骨,毕竟北狄边境的附属部族并不止南塘这一家,一旦拿南塘宋氏开刀了,其它各个部族就要人人自危,很容易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的。

    刘皇后想了想,就止了步子,问道:“这个时间,皇上应该已经下朝了吧?”

    “这几天没听说什么大事需要处理的,连着几天,皇上都下朝很早。”梁嬷嬷道,扯着脖子往前朝的方向张望,“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御书房批折子吧!”

    “那咱们就直接先去御书房吧!”刘皇后道,脚下便转了个方向,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

    重华宫。

    送走了刘皇后,宋太后就转身进了内殿。

    彼时宋楚兮已经重新梳洗过,换了身石榴红的颜色鲜亮的宫装坐在后殿的椅子上,由太医服侍着把脉。

    “姑母!”见她进来,宋楚兮就先抬眸一笑。

    宋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坐着别动,自己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太医很仔细的给宋楚兮把脉之后,碧云就引他到旁边的桌上,让他留了药方下来。

    一直到了这时候,宋太后才开口问道:“兮儿她怎么样了?总是一直这么嚷嚷着腿疼,也不是个办法。”

    太医搁了笔,走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宋太后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回道:“微臣已经给四小姐诊了脉了,四小姐这腿疾,是先天不足所引发的,再加之她幼时生过重病,虽然用了一剂猛药给硬拉了回来,却又为此受了很大的冲撞。本来四小姐的体质属于虚热上升,那一次用药之后,却被强行扭转,引发了现在体寒的症状。这样一来,即使温补的药物也不敢随便给她用了,就怕是再度引起什么冲撞就不好了。”

    他这些话,听着挺绕,但是总结起来,也无非就是宋楚兮的身体底子弱,不敢随便的再对她用药,万一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就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这些话,宋楚兮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了,并不以为意。

    那边宋太后却是听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么说来,一时间还是找不到根治的法子了?”

    “微臣惭愧!”太医略有汗颜的垂了眼睑。

    这时候,宋楚兮已经整理好衣袖站起来,走到宋太后的身边坐下,无所谓的笑道:“姑母就不要为我担心了,休息过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就是偶尔会疼,以后我注意着就是了,就不需要为难太医了。”

    如果按照端木岐那师叔的说法,她的这条命还能维持的多久都难说了。

    因为对一切都早有准备,她反而没将这些看的这么重。

    宋太后看着她,见她面上神色泰然,是真的豁达至此,不免的却是心里一声感慨,扭头对碧云道:“送太医出去吧!”

    “微臣告退!”太医行了礼,就跟着碧云退了出去。

    这边宋太后才又看向了宋楚兮道:“回头哀家再叫人去太医院问问,那些太医里头也有精通民间偏方的,没准能找到对症的药方来给你调理的。”

    “谢谢姑母疼我。”宋楚兮笑笑,随后就朝前殿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道:“皇后娘娘已经走了吗?”

    “嗯!”提到正事,宋太后就稍稍正色,“没什么事,就是更不两天哀家的寿辰,这边要设一场家宴,有些事情要提前确认一下。”

    宋太后的寿辰上,一直都是这样的惯例,宋楚兮前世的时候就每年过来,这时候对这所谓家宴的具体流程和规格也不多问。

    宋太后拉着她的手,就又语重心长道:“那会儿哀家的话才说道一半,今天你先跟哀家透个底,对端木家的那个七小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楚兮抿抿唇,垂下了眼睛。

    宋太后见她不语,就叹了口气道:“也过去这么些天了,想来那天哀家跟你说的话,你还是没能听的进去。兮儿,姑母是过来人了,我就只是为你好。你还是要去争宋家的家主之位?这样的不肯放权,不就是说明你的心里其实并不信他吗?既然是这样,你要嫁了他,难道还要一辈子都和他算计着人心过日子吗?”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同样的话,前世的时候,在她出嫁前,母亲也曾这般同她说过。

    那时候,她并没有和殷绍之间彼此算计的打算,因为她连互相算计的资本都没有,她嫁了殷绍,便就成了他手中任由他随意操纵的一颗棋子,只能事事都听他的摆布。

    所以,那时候她在太子府的三年,从来都过得身不由己。

    这一次卷头重来,她终于有了主动权,可是——

    母亲和宋太后都同她说,她不该是这样的去设定自己的婚姻之路。

    “姑母——”宋楚兮一直低垂着眼睛,她不叫宋太后看到她眼底真实的神色,只就有些迟疑的轻声问道:“除了过世的祖父和我父亲,你还有无条件愿意信任和依赖的人吗?”

    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牵扯可以有无数种,她却只信奉亲情血脉。

    宋太后被她问的,一时愣住。

    旁边的庄嬷嬷看见,突然紧张不已的捏了捏掌心。

    好在是宋楚兮没有抬头,并没有看到她眼中飞快闪现又消失的那一抹近乎是失魂落魄一样的神采。

    半晌,她站起身来,走到了一旁。

    宋楚兮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奇怪的抬头朝她看去。

    宋太后今天穿的是一身绛紫色金线刺绣的便服,衣服的颜色太过厚重,再和她头上重金打造的头面互相映衬,哪怕是一个背影站在那里,也会给人一种底蕴浑厚的雍容而尊贵的感觉。

    “兮儿!”宋太后开口,语气虽然平静,但是落在宋楚兮的耳朵里,却总能叫她听出几分怅惘的沉重来。

    “我和你不一样,但是相信一个人,却是注定了要盲目的,也是注定了要付出代价的。”她说:“其实你要固执己见,倒也是对的,信你自己,总好过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在别人的身上。”

    这世间,哪有什么人是你可以从一开始就笃定了能够无条件的信任的?会信任他,只是因为你愿意选择去相信。但是信了他,却同时也注定了你选择放弃了自己。

    这种选择的本身,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

    有的人,哪怕一朝幻境破灭也选择视而不见,一往无前;而有的人,却会在一种信念崩塌的同时,被彻底的埋葬。

    所为的信任,真的是一种需要倾尽巨大勇气才能说服自己去竖立起来的东西。

    诚然,宋太后的这番话,看也不过就是有感而发,但是宋楚兮听着,却似乎领悟到某些意有所指的意思来。

    “别人?”她狐疑的喃喃开口。

    宋太后回转身来,就面色温和的笑了,“算了,你和琪儿两个都是倔脾气,哀家也知道说不听你们,既然是这样,那就由着你们自己的性子来吧。方才哀家已经让刘氏去下帖子了,到时候把端木家的那个小子也叫进宫里来,让哀家见见。”

    她会郑重其事的提及此事,宋楚兮忽而便有些尴尬,耸耸肩道:“姑母见他做什么?”

    “婚姻一事,毕竟是关乎你这一辈子的,哀家总得要亲眼见了他才能知道他靠不靠得住。”宋太后说道。

    是那句话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宋楚兮抿抿唇,倒也没有多少异议。

    宋太后便命人给她打扫了偏殿出来,先安排她住下。

    *

    宣王府。

    殷湛一大早就匆匆的折返,才到大门口,就见管家脖子都快扯断了的守在那里,不住的来回转圈。

    “王爷!”见到他的马车驶入巷子里,管家忙不迭的迎过去。

    卫恒收住缰绳,跳下车,转身拉开了车门。

    殷湛弯身从里面出来。

    管家瞧见他明显阴沉又憔悴的脸色,先是愣了一下。

    而他为什么会守在这里的缘由,殷湛却是马上明了。

    “暖暖呢?”他道,同时已经大步往里走去。

    “小郡主在这街上闹了半宿,谁也劝不住,后来一直到她哭的昏死过去了,丫头们才勉强把她抱进去了,王爷快去看看吧!”管家说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子。

    殷湛的脸色一白,心跳突然就有那么一瞬间泯灭了声息。

    管家没曾想他会突然止步,险些就撞到他的背上。

    他却又提步,奔也似的冲进了花园,赶着去了后院。

    这个时候,殷黎被大夫灌了药,已经醒了,醒了就又开始闹,蹬着一双小短腿在床上撒泼,扯着嗓子哭嚎,“父王!我父王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你们去找他回来。”

    哭闹了大半个晚上,她的喉咙都喊破了,这会儿的声音嘶哑,也没了之前洪亮的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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