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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杭州刺史王昌,平日官声不佳,杭州籍的京官,对他多无好感,参他已不止一次,但这回见危授命,殉了节,立刻就不同了。杭州的京官,特别是刘秉言这些在政变中新立了功劳、握有实权的杭州人,格外帮他的忙,从中斡旋,恤典甚厚。
然而表彰容易,只要给钱给名分就好,想设法挽回局面,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毕竟杭州陷落,附近只剩下了湖州和衢州两地。这两地的境况也就危险了,只得一方面督促大军加紧从西往东打,一方面传令给身在洪州的肖棕樘,希望他的军队,能够往杭州方向有所作为。
而且在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个绝大的忧虑——现在苏州、杭州两州,既然都已沦于山匪之手,申城便如一岛孤悬,有风雨飘摇之感。
能救申城的,只有一个曾继尧,可是按他的说法,剿匪的老营,还正在从徽州往苏州打,无兵将可调。固然他已经派了他的门生,按察使李鸿章,在兴庆别练新军,准备驰援申城,可是缓不济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路。
到了这样的局面,两宫太后虽然心急,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祈望山匪不要这么快就打申城的主意。这就变成了望天打卦,哪里做得了准?
君臣几个,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什么头绪来,齐王倒想起了一件事来。
“太后,说起来,倒有这么一件事,”齐王微蹙着眉头说,“前两日,秦禝上了一个禀帖,说想从武职,转成文官。”
慈禧吃了一惊——从武转文,不是说没有这样的例子。可是秦禝才升了三品武将没多久,怎么就想转成文官了?早听说他见天的往省部衙门跑,原来是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想一想,似乎倒也有这样的能为。
“这事,六爷你也说过好几回了,缺人。秦禝既然想过去,那让他在六部上学习行走,我看也未尝不可——”李念凝顿了顿,跟东太后交换了一个眼色,才接着说道,“这件事,我们姐妹俩没有成见,你们拟旨吧。至于他的御前侍卫,还是照原样儿好了。”
现在京里的局面,早已稳定下来多时,并不一定非把秦禝留在禁军衙门。按李念凝心里的想法,秦禝既然有这个念头,不要堵了他的上进之路才是,尽管让他去一展所长。
“他……倒不是请调省部衙门。”齐王的语气有些吞吐。
“哦?”西太后见到齐王和身后的一班中枢大臣,脸上的神色都颇为古怪,不禁疑心大起,追问到:“怎么啦?他想调到哪个衙门去?”
这话很难出口,齐王犹豫了一下,然而情势所逼,不说也不行了。
“他想调到苏州去,做申城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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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申城知县秦禝,自己从船舱中绰了一把交州产的藤椅,摆在船首的甲板上,撩起袍褂的前摆,端端正正地坐下去,凝视前方。这里是江水与汉水的交汇处,江面忽然变得宽广,让人有浩淼无际的错觉,秋日的夕阳,映射在缓缓流淌的江水之上,泛起粼粼金光。岸边泊靠着的几叶乌蓬小舟之中,有炊烟袅袅升起,这是水上人家劳碌了一天之后,可以安稳享用的一顿晚饭。
这副安谧的景色,让秦禝感到温暖而宁静。
“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梁熄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身边,陪着笑说,“在看风景啊?”
“呀,张将军。”秦禝仰起头来看他,微笑着说道,“你怎么不看着弟兄们,跑到我这来了?”
话和称呼都很客气,然而语意却带有一点责问的意思。梁熄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是彼此的身份,不好意思的则是自己似乎有擅离值守的嫌疑——按照上船前的规定,兵士们不许出舱,因此他应该在舱中照看他的手下。
“在里面尽看着他们吐,无聊得很。”梁熄嬉皮笑脸地说,“大人,我来陪你看看风景。”
“不是早说过了,别再喊大人?你现在是五品的将军了,我只是个七品的知县,让人听了会笑话。”
“是!”梁熄做出一副肃穆的样子,啪的一个立正,接着散了军姿,指着前方江面上金色的波光,很认真地说道:“大人,这风景真是好,一定出师大吉——你看左边儿也是金子,右边儿也是金子,这不注定了咱们要发大财么?”
“你竟是来给我煞风景的。”秦禝见他还是一口一个大人,无奈地摇头道,“好好的意境,被你糟蹋成什么了。”
意境又是什么东西?梁熄愣愣的,接不上话。
秦禝自失的一笑,心说我跟这个粗人扯这些,不是对牛弹琴么?于是问正事:“弟兄们有多少吐了的?”
“我各舱都转了转,也就二十来个,有的船还没开,就吐起来了,纯粹是他么吓的。”梁熄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撇着嘴说道:“都是没用的东西,老丁看着他们呢。”
“胡扯!”秦禝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对,放缓了声调,对梁熄说道:“这六百人,大都是北方的兵,没怎么见过水,头一回坐船,犯晕也是常事,你该多开导他们才是。”
“那我怎么没事?”梁熄不服气地说着,叉开双腿,掐腰一站,“大人你看我站得多稳?说什么水上风大浪急,都是吓唬人的。”
“吓唬人?”这回轮到秦禝不屑地笑了,“等什么时候坐申城船,我看你再说嘴。”
“本来就说好了是到津门坐海船嘛,”梁熄嘟囔着,“要不是非说有匪情,咱们也不至于兜这个大圈子。”
“只当练兵了,我看不吃亏。”秦禝笑着说,“海船无聊得很,不如江船又稳当,又有一路风光可看。”
“大人,你坐过船?”梁熄不相信地问。
“这个……书上说的嘛。”秦禝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打了个圆场。
“哦,”梁熄释然,又问一句:“咱们多长时间能到申城?”
“快得很,”秦禝把手一挥,笑眯眯地说,“两岸猿声啼不住,烟花十月下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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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齐王的禀帖,把齐王吓了一大跳。等到齐王向两宫太后一说,又把两宫吓了一大跳。
说来也是,一个三品的将军,要去做一个七品的知县,大夏开国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奇闻,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然而,等齐王把秦禝的理由向两宫回明白之后,两位太后细细一想,竟是越想越有道理,这个申城知县,倒似乎本就该由他去做。
其一,勇王,李云勋新克杭州,兵势大炽,回头进窥申城的传言甚嚣,而申城周围,能打的军队基本没有——曾继尧破了兴庆之后,正在做围攻金陵的打算,李鸿章在兴庆新募的部队,也还没有成军,因此说“申城无兵”也不为过。申城的大小官员和士绅,盼朝廷的救兵,如望甘霖,不止一次发出照会,希望朝廷能够尽快派兵,加强申城的防务。这种时候,秦禝愿意提调他那一支骑军,出京驰援,这是振奋人心士气的一件好事。
其二,申城丢不得,不但是因为多年来的战乱,那里涌入了太多避祸的巨室富户,已成沿海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城,而且是因为申城上缴的税款,那可不是一笔小钱,然而申城的情形,是全由地方官员把持,如果能有一个靠得住的“自己人”掺和进去,对朝廷而言,自然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其三,也不是说掺和就能掺和得进去的——在申城做官,还得能应付,匪情,秦禝不但能打仗,是“自己人”,到申城去做官,除了他,还有哪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然而做官就做官,何以非得做个七品的知县不可?这一点,秦禝在禀帖之中,亦说了他的一番道理:“申城之地,内中情形,非外人所知。骤获高位,无从措手,同僚之间,易生嫌隙,于大事反为不美。”
这一番道理,说得很实在,亦很透彻。
申城的情形,甚为奇特,申城县之上是松江府,松江府之上,本该是苏州的刺史,但现在,申城上门朝廷增设了申城知府,申城的事情,松江府不大管得到,多半要由申城知府来做决定,因此若是去做五品的松江知府,表面看起来官大了几级,实则无趣得很。而申城知府的辖权,对军政民政都有涉及,这么重要的位子,如果缺乏历练,却也不是说坐就能坐的。
这样通盘考虑下来,秦禝的禀帖,竟然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而自甘从三品武职屈就七品的文官,禀帖里则另有一句话“秦禝受恩深重,不敢以名位为念”,愈发让太后和中枢大臣们感念到他秦禝为国之忠,简直是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于是不但准予所请,调兵调人,而且颁下了一道特赏,显出他身份上的不同——“赐麒麟袍,仍准内廷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