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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拿粮台设在南翔,可以就近支应。”
“新军的数目,就是眼下这八千人了么?”
“还有潘涣的三营,是从陆路过来,大约还得五六天的工夫。”
“这样的话……”秦禝沉思片刻,似乎下了决心,“纪德兄,这样新军就有近万人了,我还是那句话——要有地方,才施展得开。我看把青浦的防务,也一并交给新军好了,跟嘉定可以互为犄角,多一个呼应。”
这又是一份大礼,李纪德不能不再次道谢。然而相谢之余,心中不免苦笑:这位秦文俭,事事抢在前面,真是堵得我开不了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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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何以有话吐不得呢?”
在充作行营的徽州会馆之中,李纪德最信任的幕僚周岷,饶有兴味地问道。刚才李纪德一送走秦禝,原来满面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半靠在椅子上,只说了这一句,便闭目沉吟不语。
“嗯……”李纪德用手摩挲着剃得簇青的脑门,半晌才道:“你觉得这个秦禝,怎么样?”
“比那帮勋贵大爷强得太多了!”秦禝给周岷留下的印象极好,有不吐不快的感觉,“人年轻能干,亦没有城府,对咱们新军也热心得很,算得上是慷慨相助了。”
“嘿嘿,”李纪德不置可否的一笑,问道“你倒说说看,他的好,有那几样?”
“大人眼下的这个行营,是秦禝备好的,申城北线的防区,是他让出来的,三百顶帐篷、军粮……对了,还有青浦城,也划给了咱们新军。”
“话是不错,不过你再想想,如果过几天,任命我为刺史的上谕到了,那么这些东西,我自己能不能要得到呢?”李纪德睁开了眼睛,悠悠地说,“秦禝总不能说,让新军住在船上不要下来。”
“这……多半也是要得到的。”周岷似乎有些明白了。
“年轻能干不假,城府不深则未必,相助是不假,慷慨则未必。”李纪德摇摇头,笑着说道,“说白了,他是拿我自己的东西,送给了我,偏偏我又不能不承他这个人情!”
周岷心想,李纪德这话虽然持论过苛,却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然则……怎么说‘有话吐不得’呢?”
“你想想,现在咱们新军,最缺的是什么?”
“自然是钱。”周岷毫不犹豫地答道。现在无论哪里的军队,没有不缺钱的。
“正是。”李纪德叹了口气,“他搞出了厘税,现在的税款,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所谓‘有土斯有财’,既然北线已经归了新军来守,照道理说,这部分厘税也该归新军来收,可是他一见面,就一道又一道的大礼送上来,叫我如何去开这个口?变成空有土,却没有财。”
原来李纪德想的是这个。周岷想了想,说道:“嘉定、南翔这几个地方,不属松江府,更不属申城县,是太仓府的辖下,我们来收,也说得过去。”
“税卡不曾移交过来,怎么收?”
“我们另设新卡就是了。”周岷也是满腹经纶,又长于实务的人才,此刻替李纪德出主意,说道:“税卡要有兵来支撑,龙武军一撤,我们自然可以把税源赶到新卡去,把他们的税卡变作一个空壳。”
李纪德不做声,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新军初到申城,还没有尺寸之功,倒先跟立了大功的龙武军抢起钱来了,旁的人会怎么看?更何况那样一来,就等于跟秦禝破了脸。”
“也不能说是破脸,”周岷争辩道,“他是苏州长史,虽说是有爵号在身,到底还是大人的属官。”
“你的性子还是急了一点。”李纪德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在老师的幕中替他帮办军务,几年下来,最佩服的是哪个人?”
周岷愕然——知道是知道的,不过正在谈钱,怎么忽然转到人身上去了?
“自然是我老师。”李纪德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老师,凡是有报功的折子,都决不肯自己单独具衔,总要拉上一两个人,宁愿把功劳分给别人一些。你说,这是为什么?”????????shuō????????wǎng
“因为勋贵集团?”
“不错,正是因为勋贵!大夏立国百五十年,如今勋贵集团虽然有些没落,但是他们的根底早已深深的扎进朝堂中了。大帅在朝堂上的许多操作都要依靠勋贵们的支持。”李纪德加重了语气,“现在地方上的总督们,几乎都不是勋贵出身,但是这个秦禝不一样,虽然他崛起的时间不长,但是他深得齐王和两位太后的信任,授了勋爵之后,可是这真正能独当一面的。”
李纪德的品评,令周岷默默点头,在心里回味着。
“他是内廷侍卫,去年政变的那一段秘辛,外间无从深知,但他立了大功是确然无疑的,听说帘眷极隆。现在又是独撑申城五个月,因此在朝廷来说,龙武军是要比亲儿子还要亲的。一旦破了脸……”李纪德摇摇头,“说实话,无论如何是扳他不倒的,最多是个不胜不负的局面。既然扳不倒,又何苦替自己惹上一个劲敌?不如学我老师的做法,拿他当朋友来看待!”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周岷自然心悦诚服。不过新军的军费,又该从哪里出?
“现在只好先从吴煋那里去想办法。申城是海运大城,我想市舶上,每月总有一些的进项,除去支应龙武军的兵费,再拨新军的银子,应该也还能挤出来一点,另外苏州各地应份的钱粮,我还可以说了算。至于北线的厘捐,不是不可以收,但不能按你说的那样办——我得拿点东西,去跟他换。”
“跟他换?”周岷惊奇地问,“大人打算拿什么去跟他换?”
“现在还不知道,”李纪德微笑道,“等我当上刺史,或许就知道了。”
“新军要壮大,单靠这一点钱也还不够。”周岷忧虑的说,“
“所以你那个提议,其实是极好的,大可一办,不妨现在就开始筹备起来。”
“是,”周岷虽然答应了,却不免困惑——刚说了不能跟龙武军抢,怎么又说要办?“筹备不难,只是不知该到哪里收钱去。”
“秦禝刚才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我是要大展宏图的人,‘总要地方够大,才好施展’。”
“哦——”周岷恍然大悟,“他是在说……”
“他是在说,申城是他秦禝的地盘,只要出了松江府,则可以尽归新军,不过那要靠我们自己去‘施展’!”李纪德不动声色地说道,“话说回来,人家这样讲,也不能说没有道理,百战艰难打下来的城池,说要拱手让人,谁肯?总要我们自己争气,狠狠打几个胜仗,到了那时,说话才有力量。”
“是。”
“老师曾再三叮嘱我,要以练兵学战为性命根本,吏治皆置后图。”李纪德回忆着曾继尧的话,徐徐说道,“今天下船的时候,我看那班士绅的神色,是不大拿新军放在眼里的,你替我传话给各营官,不要理会这些。军队贵在能战,只要破敌,这些人自然会慑服。”
“好。”周岷为李纪德话中的意气所激励,遽然而起,“我们好好打两仗,给申城的这班官儿看看。”
“申城的官场,也不是铁板一块。”李纪德闲闲地说,“我看那个吴煋,就不是秦禝的人。”
“听说吴煋跟薛穆走得很近,”周岷提醒道,“他衙门的一班人,多是原来王有龄幕中的杭州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抱团得很。”
“等我当了刺史,再来看看他跟谁走得近。”李纪德的神色,变得阴冷起来,“秦禝我动不了,未必他吴煋我也动不了。”
苏州刺史薛穆的官船,于第三天中午到了申城,由秦禝亲到码头迎接。两人见面,都是彬彬有礼,很客气地寒暄,谁也不提那段曾经的龃龉。等到上了轿子,便直奔衙门,龙武军和新军营官以上的将领,申城城内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已经齐集于此,等待刺史大人来指授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这个会议,原本是多余的事情。李纪德的新军只领曾继尧的意旨,哪里会听他薛穆的指挥?至于龙武军,原来已是自视甚高,申城大捷过后,眼里更是只有一个“秦帅”,而薛穆曾与秦禝过不去的事,尽人皆知,谁肯再把薛穆的话当一回事?
但是在薛穆而言,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有责任来主持这样一个会议——于公,新军是客军,现在与龙武军同在申城,他觉得要靠自己来替他们协调两军之间的安排;于私,原来申城是龙武军独大,他也无可奈何,现在多了一个新军,他便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捧一捧李纪德,拿李纪德来压一压秦禝的气焰。
他的想法,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调他进京简候、命李纪德署理苏州刺史的上谕,已经由内阁明发,昨天深夜递送到了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