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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自打白沐箐正是入了秦禝的门,成了秦禝的人,抚衙的大厨房里是不能去了,就算她自己不在乎,别人见了她,都得当神仙一样供着,还怎么做事?

    好在还有小厨房可以施展手艺,一日里最少有一回,她要带着杨心柔,在小厨房里忙活,让秦禝好歹能吃一顿合口的。

    白天闲下来的时候,姐妹两个总是钻在东厢房里,唧唧咕咕的也不知是在说什么。这天,秦禝下衙早,踱步进了后院,白沐箐听见响动,从东厢里出来,面上还是一副惘然的神情。

    “怎么啦?”秦禝笑着问,“我说你们俩,整天神神叨叨地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女儿家的私话你问那么多干嘛。”白沐箐抿嘴一笑。

    于是伺候着秦禝更了衣,转身要走的时候,不防却被他一手捞住纤腰,结结实实在脸上香了一口。

    “这可舍不得你走了,”秦禝轻薄地笑道,“进了我的房,就得上我的床。”

    “也不怕让心柔听见!”

    虽然已是少妇,但日光日白的,被夫君这样调戏一句,白沐箐还是不免害羞,轻轻啐了一口,夺出了身子,毕竟还是扭着腰跑掉了。

    晚饭是开在正厢房外面的小厅里,这是秦禝劳累一天之后,最舒心惬意的一刻,不说放浪形骸,至少也可以放开来大吃大喝。

    杨心柔这些天跟着“姐姐姐夫”一起吃饭,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等秦禝坐下,才挨着白沐箐身边坐了,规规矩矩地小口吃着,偶尔抬眼看一看姐姐,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灵动之极。

    一顿饭吃完,杨心柔便帮着进来的丫鬟一起,把碗筷收了去。过了一会,又提了一壶新泡好的茶,替老爷和姐姐斟上,这才跑回东厢去了。留下秦禝和白沐箐两个,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扯些闲话。

    这样的时刻,闲适而温暖。秦禝望望四周,觉得这间正厅,倒与京城里的大宅,有几分相似。不知自己嫂子,此时又是不是也刚用过午饭呢?

    对于白沐箐,他确实是像胡夫人所说的,把白沐箐,放在申城,跟京城里头两不相见。然而再想一想,这又未必是一个长局,终不成自己这一世,永远这样跑来跑去?

    这样一想,便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把家里的情形,多少说上一说,在白沐箐这里敲敲边鼓。万一哪一天要住到一起去了,若能琴瑟和谐,何尝不是美事?

    “沐箐,再过十几天,等申城的事情办得差不多,我大概就要回京去请训了。”

    “嗯,我替你看家,等你回来。”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白沐箐自然而然地说。

    “说起来,我在京里住的地方,叫做……”

    “我知道,秦家大宅嘛。”他还没说完,白沐箐便笑着接过了话头,“还有位嫂子一起住!”

    秦禝心想,我倒把吴椋这个混账东西给忘了。虽然不信吴椋敢把自己跟嫂子的那点事透露给白沐箐,不过做贼心虚之下,看了白沐箐一眼,见她仍是一副笑靥盈盈的样子,才算放下心来,盘算着该怎么开这个口。

    “对,对,不过我那嫂子的情形,有点儿……呃……有点儿不同。”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大哥已经故去几年了,嫂子守寡多时……”

    “我懂的,”白沐箐低声说道,“我一向敬重她们。”

    你懂的?秦禝大喜过望。到底这些话实在是不好出口,怎么说都说不圆,现在白沐箐有这样的表示,那就免去了自己这一层尴尬,真是贤惠已极。

    “真是委屈你!”秦禝感动地说,“毕竟以后若是我内调回京,总是要带你回去的,免不了要住在一起。若是这些话不预先跟你说明白了,到时候见了面,还真有点尴尬。”

    “你又何必瞎担心,刚才不是说了?我懂的。”白沐箐羞涩地说,“长嫂如母,我拿她当亲娘来侍奉就是了。”秦大人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声大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只得讪讪一笑,别过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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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秦禝上衙把多日来心中酝酿的一个念头定了下来,嘱咐人请赵定国来自己这里一趟。

    “远初兄,我们在江苏办新政也好,办军务民政也好,说实在,都是花钱的事情,经手的银子,就像流水一般。初初起办。因为盯得紧,或许还好。等到日子长了,心一懈,难保没有人伸手。”

    “秦帅所虑很是,所以有沈继轩的臬司衙门,他坐着江苏按察使,可以随时查办。”

    “臬司衙门主刑狱,掌监察,这是有的。不过这些年来,监察这一块,废弛已久,人所共知。所办的案子,亦无非是商人百姓,小官小吏,若是遇上了“大案子”里的“大人”,则又如何?”

    照规矩,能被称为“大人”的,那得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在江苏来说,也就是州府以上的官员。赵定国微微一惊,迟疑着问道:“秦帅,你是说……”

    “也不光是说别人。比方说你们几位的操守,我是信得及的,不然亦不敢以重任托付。”秦禝淡淡地说,“不过,设若哪一日,里面有人犯了毛病,则又如何?”

    他说的这几位,就是他他手下的几个得力的能员,除了赵定国沈继轩梁熄等等几人。

    这一句话说得很重,赵定国心中一寒,掂量了一下分量,才开了口。

    “秦帅,我赵定国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至于其他几位,我也敢担保……”

    “你只好担保你自己!”秦禝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头,“整个江苏四品以上的官儿,你一个人保得过来么?”

    “这……”

    秦禝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重话,赵定国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半晌,方才又开口。

    “别的官员若有错失,我们几个自然有错必纠。秦帅乃江苏巡抚,若是我们几个出了毛病,自然逃不过秦帅的洞鉴。”

    “远初兄,这里没有外人。”秦禝把语气放缓,“不瞒你说,若是有一日我调离江苏,那么苏抚一职,我是必定要保你接任的。”

    “秦帅,这是从何说起?”赵定国大吃一惊,“江苏的各项事务,刚起了一个头,正在大有可为的时候……”

    “这是后话,我倒也不是说明日就离任。”秦禝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你说得也不错,江苏的事务,刚起了一个头。不客气讲,现在我在这里,自问还镇得住,若是有一日不在了,则又如何?总要有一个专门的制度,最好是能有专门的人,专务纠弹各级官员的风纪。”

    话说到这里,赵定国总算明白了。

    “秦帅,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样的人,如果是在京里,就是柏台上的人物。”

    柏台是御史台的别称,柏台中人,指的便是御史。京中的御史,虽然等第不高,但地位特殊,不但可以风闻言事,而且上至亲王,下至微吏,但有违纪之处,都可以上奏纠弹。

    秦禝心想,赵定国拿御史来比拟,也不能算错,不过自己所设想的,重点不同。

    “远初兄,我说的这个人,不管别的事情,专务廉政,不论政务还是军务民政,凡有挪用徇私冒滥之举,一概纠弹!而且这个人,另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归你直领,不受他人之命。”

    “哦——”,这一回,赵定国彻底明白了,想一想,说道:“大帅这时要立一个专办廉政的衙署?即是处断官员,就叫廉政公署,就设在布政司衙门内,大帅以为如何?”

    正是一点也不错。秦禝没想到,赵定国居然一口就叫出了这个名字,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

    “好!就叫这个名字!”他看看赵定国,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远初兄,我直说好了,说到清廉两个字,我是万万不能与你相比了。别的不说,才娶了一房侍妾进门,每日里的用度,单靠我那份俸禄,自然是不够的,全靠家里留下来的一点老底子,才可以勉强支撑。喝喜酒的时候我不收礼,算是开了一个头,要摆一个好的样子给大家看,至于说真正肃清江苏官场风气这件事,我要重重拜托远初兄!”

    他在这里大吹牛皮,意思是说我秦禝的手脚干净极了,所花的钱,都是家里的财产,即是家里的产业,秦禝如何用度,那就不必说起了,大家心照。

    这一番话,虽然不尽不实,但好歹也能自圆其说。关键在于,在赵定国来说,秦禝能对自己这样坦诚相待,实在是感动极了。更难得的是,现在的官场奢靡成风,沆瀣一气,忽然有一位这样的上官,高喊廉政,以专责全权托付给自己,这让素以风骨和清廉自傲的赵定国,胸怀大畅,认为人生知己亦不过如此,哪里还肯去推究他的家产是怎么来的?

    “秦帅!”赵定国扯过身旁的拐杖,用力一撑,站了起来,“定国虽然无用,单以此事而论,敢说必不负所托!”

    见他这样激动,秦禝也不能不起身相对,以示隆重。

    “远初兄,官场上这些事,沉疴纠缠,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弊绝风清的。不妨先从新政入手,保住这一块净土,再徐图扩展,则可期必成。”

    “是,我理会得。”赵定国沉稳地点点头,“现在隋匪平定,不少州县得以光复,地方上颇有空缺,候任的官员里面,也许会有恰当的人,等我想一想,细加遴选,然后再来报给秦帅知道。”

    候补的官员是闲散官,虽然有着官身,但是却没有实职,这样的官员在江苏就有二三十人,里面大约亦不乏正直能干但不善于钻营的人。秦禝心想,从这些人里头拔出几个人人,是个好办法。

    恰恰在这个时候,韩水手里拿了一个手本进来,哈了腰,往案子上一放,就想退出去。

    秦禝知道,这是有底下的官员求见。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叫住了韩水。

    “你也没点眼力见儿!我跟赵大人在这里说事情,一个六品候补的手本,你也往里递?你自己说,收了人家多少门包?”

    “爷,我哪儿敢啊,”韩水吓了一跳,急急分辨道,“这位徐老爷,说是奉了京里齐大人之命,特来参见抚台大人。我估摸着,他大约是揣了齐大人的信来的,要不然也不敢腆着脸来见您。”

    秦禝跟赵定国对望一眼,脸上都有一丝苦笑——才说到廉政,求官的就来了。

    “哪一位齐大人?”

    “上书房的齐茽齐大人。”

    听韩水这样说,赵定国微微一笑:“秦帅,我先告辞,回头你有什么吩咐,我来办就是了。我猜苏州的织造衙门里,大约又得加一个人了。”

    两人会心一笑,秦禝把赵定国送到二门,由韩水陪着出去了,自己回到签押房,拿起那份手本,在心里掂量着。

    刚才赵定国的那句话,确有深意在内,因为苏州织造衙门,现在已经成了秦禝专门用来安置特殊官员的一个地方.

    地方大员变动,往往都有一番人事上的更张,因此托了关系来走门子的人也就特多,其中总有些不得不应付的人情。他们荐来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派到这里,既悠闲,入息又丰厚,拿秦禝私下的话来说,先拿钱把这些祸害的嘴堵上,免得出来搅局。

    这织造衙门,一共三个,分别设于苏州江宁杭州,织造衙门做为江南和沿海丝织业的掌控者。控制的产业不在少数,划定行业标准,每年的进项颇丰。特别现在是江宁已毁。杭州尚未光复,因此现在三个衙门的职能,便只好由苏州织造衙门来一力承担了。

    其实织造衙门所承担的任务,只有一项,那就是满足“京供”。织造衙门的产品,一丝一缕都不销往民间,而是全数解往京城。其中给宫里面的皇上和后妃用的。叫做“上用”,给京里的大小官员用的,叫做“官用”,因此织造衙门的经费,也是由内府和工部各担一半,每年要拨下来十八万两银子。

    现在工部和内府虽然没钱拨下来。但却指定由江苏库银中代垫,因此也等于是拨了。

    凡是这种办皇差的衙门,油水一定是不少的,这样的好事,秦禝怎么肯放过?拿来放交情。卖面子,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中央拨款。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用来安置那些百无一用,饱食终日的关系户,既能让他们拿上一份丰厚的“银子”,又不会让他们祸及地方,彼此都皆大欢喜。

    不过织造衙门之中,情形也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所谓织造衙门,其实是分成两部分的,一是衙门,里面都是各种名目的官员,人浮于事,臃肿不堪;二是织造局,也就是织造工场,是真正要做事情的。

    织造局这一块,秦禝就不肯胡乱安插人了,因为他还有另一层打算。

    现在三元归一,江宁杭州两处,原来的工匠,都流向苏州,等于把苏州织造局变成了唯一的中心。秦禝虽然不懂这一行,但以常理推之,也觉得应该把苏州变成丝织行业的核心基地,这些贡品,其实京里头用不了多少,他在心里想,拿来“出口创汇”“引领地方”,多好呢?

    只是这一层打算,现在当然还秘而不宣。他又看了看手本上的名字,徐青岩,太仓府候补知府。他心里有数,这样的官,在隋匪军占了太仓的时候,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等官军光复了失地,他不知通过什么路子,也不知是不是花了钱,从齐茽那里求了一封八行,找自己谋差使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见是要见一见了,只是心中奇怪:齐茽帝师之尊,何以竟也肯做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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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上的候补官,若是不善钻营,不要说补上实缺,就是偶一为之的差使,亦往往是经年轮不上一遭。而若是有京中的关系,求得某位大老一封扎实的推荐信,那么地方上的督抚,常常都要给这个面子。

    至于齐茽的这个面子要不要买,对秦禝来说,却在两可之间,因为齐茽能不能称得上“大老”两个字,大有疑问。他固然是进了上书房,派在弘德殿行走,好歹算得上是帝师,但资历尚浅,整日里只晓得依傍“上书房总师傅”倭仁,以倭仁的门徒自居,为人也跟倭仁一样的木讷古板,学问却比倭仁差出了老大一截,尽拿一卷“太上感应篇”里的东西来唬弄人,没人真正看得起他。

    说到新政,那更是令秦禝又好气又好笑。齐茽自然是站在守旧派的一边,反对新政,每每给齐王难堪,这样一个人,何必去买他的面子?

    但是现在连齐王和一班的中枢都没有和齐茽翻脸,自己也才新接任苏抚一职,这人还是得见上一见。这就是官场啊。秦禝无奈的摇了摇头。

    想定了,让韩水把那个徐青岩叫进来,结果一见之下,先就不喜——身材中等,五官也还算端正,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如同小民一般。毫无官风。

    这倒是不是说秦禝瞧不起百姓,只是因为秦禝觉得,为官着既然是为民做事,就要有几分官威,即要果断和干练的气势,唯唯诺诺的如何给百姓办事。徐青岩这一副模样,当即就让秦禝觉得此人,定然不是一个好官。

    “给抚台大人请安!”徐青岩却依足了规矩,行了全套的礼,这才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一个封套,双手奉上。

    “这是我老师给抚台的一封信,从京中寄来,专命我面交抚台。”

    秦禝大奇,“老师”两字,从何说起?

    “你是齐茽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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