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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鸨坐在桌前,手里慢悠悠地摇着扇,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的许从安。
“许公子,您还差着奴家九千三百两银呢。”她说。“价是您自己叫的,如今可不能反悔啊。”
她面前堆着一大摞银票,赫然是十万一千零七百两银。
这是郭荣文给他的、连带他自己带来的、结余下来的银子,却仍不大够。
要是放在长安,区区九千多两银,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但他却没想到,自己今日,竟会栽在这点钱上。
他颇为窘迫,半天没有说话。
老鸨觑着他,片刻后娇笑出声。
她单手握扇子,轻巧地从那堆银票里数出了一万两千两来,剩下的一大堆,她以扇子往前轻轻一推,银票便散落在了桌面上。
“依奴看,还是算了吧。”老鸨笑道。“玉京姑娘已经等在房中,良辰美景,少爷还是别在奴面前耽搁了。”
她这意思,是不让许从安给玉京赎身了。
方才许从安还在犹疑,可这会儿一听老鸨那轻蔑带笑的口气,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刚才着老鸨面对着那个“晏公子”的窗口时,那副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
许从安咽不下这口气。
他别无他法,忙道:“能否再宽限些日子?我家中每月都要给我寄几万两银子来,下月的马上就到。钱一到,我立刻给你们补上。”
他说是几万两,自然是在吹牛。
许家虽说不差银子,但也知他爱花天酒地的性子。如今他只身在外不愿回家,他父亲就缩减了不少他的吃穿用度,好用这种法子将他逼回长安。
可他娘又不舍得他受苦,每每会在信封里用自己的嫁妆贴补些。
但即便如此,满打满算,许从安每个月也只收得到两三千两银。
两三千两雪花银,的确够他在这儿逍遥快活、花天酒地了,却不够他以这样的天价,买回一个青楼女。
但是无妨,这儿不是还有郭荣文么。
那人是他父亲祖父养的狗,听话得很。他说什么,那人就不敢不干什么。前阵子让他弄来八万两银,他说弄来就弄来了。
如今金陵城受灾,银子可是大把大把地往外拿。那官儿就是专门管银子的,钱从他手里过,随便从里弄出几千两来给自己应急,能有什么难?
故而许从安说出这句话时,有底气得很。
老鸨听到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两眼,手中的扇子停下来,接着便噗嗤笑出了声。
“公子说的什么话。奴家难不成不想开门做生意?玉京姑娘可是奴家的心头肉,若真能给她觅得良人,奴家吃点亏,也不是不行。”
说着,她叩了叩桌面,便有侍女送来了纸笔。
“要么这样吧。钱奴家收下了,玉京姑娘的人也交给公子。但价是公子出的,此时也没有讨价还价的道理。公子只管给奴家立个字据,只要三月之内能将银子还上,这账便一笔勾销,奴家便是连一分利息也不要公子的。”她道。
许从安可不管什么利息,他只知道,这老女人松口了,可以让他赊账将人领走。
许从安满口答应,立马和老鸨立了字据,签字画押。
老鸨接过字据,上下看了一遍,慢条斯理地吹干了,便笑眯眯地让一侧的丫鬟取来玉京的卖身契,让她领着许从安出去,去领玉京了。
老鸨目送着他离开,待门被许从安匆匆合上,她轻轻笑了一声。
另一个丫鬟连忙捧了匣子来,让老鸨将那字据放进去。
“妈妈可算将这事儿办成了。”那丫鬟道。“那位贵人,和那贵人派来的手下,各个都吓人,奴婢成天都提心吊胆的呢!”
许从安签得匆忙,并没有注意到,那字据写得极其清楚,某年几月几日,他在何处以什么价钱买了个花魁,付了多少,欠了多少,清清楚楚的。
借条本不必这么详细,但他这借条一签,便将今日之事,完完整整地坐实了。今后若要出什么事,只将这欠条拿出,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老鸨小心地将那字据放了进去,笑道:“是啊,总算办成了。”
说着,她又从银票里数出一部分来,剩下的,也一并放到了匣子里。
“妈妈,您这是……?”丫鬟不解。“那贵人不是说了,他只要凭据,其余的银子,都归妈妈您吗?”
老鸨看了她一眼。
“玉京究竟能赚多少,你能不知道?”她问道。
玉京虽说相貌艳丽,但并不真有什么才艺。江南的青楼女子,光有容貌不够,若想真做花魁、做上流的倌儿,琴棋书画歌舞诗,一样都不能少。
若不是那贵人早早地来,将玉京挑出,又花了月余,专程请乐师教了她一曲鼓上舞,玉京自不会卖出这么高的价格。
若无那贵人,玉京就是在他们楼里耗到老,也赚不来一万两银。到了那时,容颜不再,残花败柳,能寻个寻常商户嫁了都是万幸。
哪里能让她赚这么多银子,又哪里能让玉京年纪轻轻就被个草包买走,去过那锦衣玉食的日子?
那老鸨自收下了三万两,其余的,全封进了盒子里。
“金陵受了大灾,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她缓缓盖上了匣子,道。“这多出的银子,本就不该我拿。它放在我手里没用,但若放在那贵人手里,就能救人命了。”
说着,她缓缓摇着扇子,抬头看向窗外。
夜色之中,春水巷张灯结彩,一片奢华靡丽。有琴筝琵琶,和靡靡的江南小调,混着醉人的脂粉香与酒香,在夜色中缠绵。
灯火之下,商贾权贵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老鸨轻轻一笑。
“权当是我一条下九流的贱命,给自个儿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