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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子昭换了鞋出来才发现外面下着小雨,月亮也被打湿,雾蒙蒙的,似乎连空气都笼罩着一层朦胧薄纱。
院子里的玉兰花灯晕着毛乎乎的边,浸着湿意,仿佛一滴滴泅开的泪,哀伤又落寞。
原来已然入了冬。
雨淅淅沥沥一直下,绵绵密密似无绝期,夜已经很深了,又是这样的天气,此情此景,真是催人伤怀,不过这不适合喻子昭,她直接去车库取了车。
白色的慕尚在黑色的雨夜里行驶,飞快的车速犹如一道闪电,风驰电掣中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眨眼之间就消失于夜色中。
心中似蜿蜒纠缠着万千思绪,夹带着一丝酸涩,积聚在胸口凝结成她无法出口的郁结,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真是难得,在那样的情况下,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离婚,想来理智尚未崩坏。
景珩的话准确地戳中了喻子昭隐秘的心思,她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至今都没有遭遇过什么大的挫败,而这一桩她觉得尽在掌控的婚姻,恰恰让她踢到了最大的铁板,极大地挫伤了她的自信,实在是有损她的格调。
她需要发泄。
车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极致的速度下,氧气都变得稀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微风被狂乱的空气流速席卷成凛冽的寒风,汹涌袭来,凉意一寸一寸倾入身体,脑子却变得清晰无比。
有什么重要的被遗忘的记忆突然划过脑海,喻子昭极力回想,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握紧了方向盘,视线不经意掠过方向盘上瘀痕与齿痕并存的左手,一瞬间清明起来,所以是这样——
一个月前,景珩先是对她被阮明远抱在怀里这件事愤怒不已,那被触犯了所有物后的强烈反应仿佛向她透漏出一个讯息——他其实爱她至深,容不得他人触碰她半分,而后跟她冷战更是强调了这一点。
再然后是她一气之下说出离婚的话,远走美国,他头一次先打电话给她,特地选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再配上那样的语气,仿佛向她暗示——离婚的事情他很生气但并未放在心上,他十分想念她。
而她就这么信了,她竟然就信了,巴巴地跑回来想着要和好。
无怪乎她会落入他的圈套,实在是他心机深沉的无人能及,连她都要甘拜下风,忽然想要大笑,景珩说她费尽心机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夫妻之间连相处都要勾心斗角,他们果然是绝配,这次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让谁臣服。
慢慢将车速放缓回到正常时速范围内,胃已经痛到无法忽略,喻子昭找了家港菜馆,点了粥和几样清淡的菜,但只喝了两口粥就没了胃口,胃已经饿过了某个峰点,不再渴求食物,只固执的疼着,连带着整个上腹都开始痛起来,勉强喝完一小碗粥,她开车去医院。
凌晨的医院稍显冷清,没有温度的灯光打在白色的墙上,说不出的肃穆冰冷。喻子昭挂了号,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排队,不一会就轮到她,值班的医生询问了几个问题,很快就根据症状诊断出她是急性胃炎,开了单子让她去注射室打针。
注射室里只有寥寥几人,喻子昭在靠窗的一排座位中找了个位置坐下,护士很快推着治疗车过来替她打点滴,可能是她的血管太细,又或者是护士面对她太紧张,以致针头扎了三次都没扎进血管,年轻的护士又羞又赫,只得去叫了值班的医生过来。
喻子昭轻轻叹一口气,她的右手已经青青紫紫肿了一片,只得伸出受伤的左手,好在值班的医生技术过关,一针就扎进了血管,又帮她调慢了点滴流速,叮嘱了一番,便离开了。
药液有很多袋,浅黄色的、透明的,一袋一袋、一滴一滴,缓慢地沿着透明的塑料管往下流,像古时的计时沙漏,时刻一到,药液流尽。
喻子昭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三点,客厅的落地灯依然亮着,景珩挺拔的背影还是她走时的那个姿势,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些什么。
她回来他头也没抬,她也只当他是空气,上楼洗过澡就睡下了。
朦胧中感觉到他在她身旁躺下,她在左,他在右,两人都是睡在床边,中间隔着很宽的距离,像一条无法跨越的沟鸿,在kgsize的大床上显得格外疏离。
可能今晚经历的事太多,喻子昭睡的并不踏实,恍然间回到了大学时代,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似陌生似熟悉,梦里面大家都在笑,纸醉金迷,寻欢作乐。
她都不记得她竟然有过那么妖娆的时刻,仿佛看别人的故事,一帧帧,一幕幕,蒙太奇一般不断变幻着场景。
梦境太逼真,她反而觉得不真实,总觉得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么想着,那些人突然间就全部变成了景珩的模样,喻子昭觉得疑惑,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还不认识?出于礼貌,她觉得她应该打个招呼,于是她朝他笑:“嗨,我又见到你了。”
景珩却是很生气的样子,面容冷峻的不像话,眸内烈焰狂卷似蕴藏着极大的怒火,锋利的语气仿佛要将梦境撕碎:“喻子昭,记住你景太太的身份!”
他们还没结婚呢,他竟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喻子昭觉得被冒犯,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梦境开始混乱,纷杂的场景挤做一团又破碎散开,只“记住你景太太的身份!”这句话从四面八方传来,魔咒一般,躲也躲不掉。
喘息着从梦中惊醒,喻子昭头痛欲裂,脑子里似乎还回荡着“记住你景太太的身份!”这句话,身上已是出了一身汗,睡衣微微泛着潮意。
卧室内窗帘紧紧闭合,四周漆黑一片,寂静里她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什么时候,景太太这个身份于她竟然成了噩梦?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将呼吸平复,喻子昭撑着床沿坐了起来,身旁的景珩还在睡,均匀地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她定定地看着他安然的睡颜,眸内神色复杂至极,到最后,几乎是带了几分恨意。
为什么总是脱离她的掌控!
良久,喻子昭收回视线,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但已了无睡意,索性掀开被子下床,拿了干净的睡衣去浴室重新冲澡。
出来时,发现景珩也醒了,窗帘被拉开,他站在窗前,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烟,曙光未晞,黛色仍浓,一缕青烟袅袅升腾开来,他的脸隐藏在烟雾里,像表面雾化了的玻璃,看不真切。
橘红色的光点明明灭灭,景珩很长时间才吸一口,然后徐徐地吐出青灰色烟雾,直到一根烟燃尽,他偏头看她。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喻子昭在穿衣镜前换衣服,他看过来的时候,她刚好脱掉浴袍扔进更衣室的藤篮里,赤裸的躯体苍白纤瘦,隐隐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高贵与冷漠,在黯淡的灯光下形成一道黑色的剪影,仿佛一出默剧。
泰然自若地穿衣完毕,喻子昭推门出去,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自那晚的争吵过后,他们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基本到了在家里无视对方存在的地步,虽然还没有分房睡,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共同履行过夫妻义务了,两人就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景珩又开始频繁晚归,不过喻子昭再没有心情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等了,连问候都不会多说一句,关系直线降至冰点。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个星期后,景珩直接去了外地出差,喻子昭知道消息还是通过他秘书打来的电话,颇为讽刺的是头一天晚上他们还睡在同一张床上,他总是这样,要去哪里从来不会提前告诉她一声,现在更是连电话都不自己打了。
于是在景珩走后,喻子昭索性连梧桐丽景的别墅也不回,她在b市有多处房产,干脆住进了她结婚前住的公寓。
这样的相处简直形同鸡肋,其实不过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谁都不想做那个先沉不住气的人。
两天后,喻子昭收到了华新银行发来的邀请函。
距离向华新银行递交标书已经过去一个月,标书的审核大致已经完成,结果将会在十二月初公布,本月二十八号,由华新银行现任总裁阮明远亲自出面,在华辰会所摆了宴席,将参与此次竞标公司的相关负责人一齐请了。
中国人素来讲究人情社会,官商场尤甚,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华新银行一只脚硬生生从a市插到b市,想要在b市站稳脚跟,搞好关系很重要。
华辰会所作为本市的最高端的商务会所之一,华新银行此次也算是给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二十八号这天,喻子昭带了陆明希、江芮和总裁办的秘书长赴宴,到了华辰会所,是阮明远亲自出来迎接的,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里面搭配的细带宝蓝色领带高贵神秘,他朝他们走过来,气质卓然,笑意温雅:“喻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真是连握手的姿势都比一般人要优雅几分,江芮觉得自己又有点晕。
场面话谁不会说,喻子昭也恰如其分地笑:“哪里哪里,阮总亲自出来迎接,实在是不敢当,承蒙看得起,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鄙司投资开发部的新任副总陆明希,这次的招标案就是由他负责的。”然后转头对陆明希说道:“这位是华新银行的阮总,阮总在信用卡业务的管理上十分有心得,能跟他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陆明希推了推金丝眼镜框,不卑不亢:“以后还请阮总多多关照。”
阮明远笑得颇有深意:“既是合作关系,自然是要多关照几分。”
话毕,他身后的公关副总极有眼力地将一行人领向包厢的休息室,他们到的比较晚,人基本都来齐了,一进去,里面坐在沙发上的一众企业高管全部起身寒暄,都是一个金融圈子的,大多数人互相都认识,喻子昭笑着一一打招呼过去。
介绍到恒益主管金融的总经理时,喻子昭不易察觉地扬了扬眉梢,偷鸡不成蚀把米,因为这次的招标案,恒益原来总经理被踢下台,新上任的总经理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在业内也不算是什么秘密,长得倒是标致,就是怎么看怎么年轻有余而有为不足啊。
对方朝她伸出手,眼神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笑容假得不能再假:“你好,恒益金融部的总经理周荣,初次见面,还望以后有合作的机会。”
连“您好”这种社交基本用词都不会,先不说喻子昭的职位比他高,就是比他低一级,聪明人也知道要将表面功夫做到位,喻子昭觉得跟这种人打交道都嫌掉份,尽管不耐,但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客套道:“原来是周经理,幸会幸会,y≈z总裁喻子昭。”
身后的秘书长及时递上名片,心里却忍不住想笑,周经理?唔,和周总理有点像呢。
没有想到姚烨也在,他是最后一个和她打招呼的,语带笑意道:“好久不见,子昭,恭喜你。”
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真诚,不似其他人的官腔,喻子昭便也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伸出右手与他相握,“好久不见,姚烨,谢谢你。”
礼节性的握手很短暂,姚烨却眼尖地注意到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有一片痕迹很淡的青紫瘀痕,眼神暗了暗,他并未开口询问,早在喻子昭嫁给景珩的那一刻起,他就没了立场。
一圈招呼问候下来,秘书长跟在喻子昭身后收获了一打名片,整理这些是她的工作。
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华新银行的公关负责人开始引导大家上座。
y≈z此次作为中标公司,喻子昭自然在大家的敬酒之列,在坐的一个个都是混迹商场的人精,喻子昭有些推拒不得,不知不觉喝的有点多,让秘书帮忙挡一阵,她抽身去了卫生间。
一晚上跟很多人握了手,对于有洁癖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要不是碍于场面,她真想当时就拿出手帕擦手,用洗手液仔仔细细地将手洗了三遍,才稍微觉得好点。但一闻到身上混杂着烟草与酒水的味道,就又皱起了眉,她现在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应酬。
最后喻子昭给秘书发了条短信,沿着墙边穿过几重走廊,去了楼下的花园透气。
临近十二月,树叶早已凋零,花草也都衰败,前几天的天气报道还说这几天会有初雪,但华辰会所供客人休憩的花园里却是一片翠绿,空气中弥漫着山茶花和玉兰花的气息,有点清新,有点香甜,池水微波,是红色的锦鲤在池塘里来回游动。
气温偏低,出来的人很少,喻子昭随意转了转,花园里的木质长椅每天都有专人定时打扫,很干净,所以她找了张长椅放心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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