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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贵心道。此刻的王阿贵没有丝毫他念,有的只是一种对母亲般的眷恋和深情——王阿贵也是人,他也有恐惧、无助、彷徨,他也有软弱的时候,他也想有个肩膀可以靠靠,有个睿智的长辈可以指点;但是他是男人,他是丈夫,他是队长,客观环境不允许他有丝毫的软弱和悲伤;当他的家人在尸乱中离他而去后,王阿贵不再有此幻想。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心已经毫无眷恋,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心底还深深埋藏有最后一丝眷恋,这丝眷恋原来是留给它的,因为他知道,“它”永远不会离开这个世间。
当它骑着母鹿停在王阿贵时,王阿贵感觉自己的泪水想要夺眶而出,一年以来的悲痛、忧伤、恐惧化成一股热泪直冲眼眶,面对面前犹如长辈般慈爱的“它”,王阿贵知道自己不用再死撑着硬汉的架子,他可以像个小孩一样宣泄着积压已久的伤痛,他此刻多么想扑到它怀中痛哭一场,可是男人的自尊心让他咬牙坚持住了,尽管它不是女人。
面前看着这具美艳绝伦的玉体,王阿贵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可是它骑着鹿停在他面前,这一低头目光直接扫在了它风韵修长的双腿上,王阿贵脸色一红,只得抬起头看着它清丽、端庄、秀美而又诡异的脸庞——只是,在这张肌肤似雪的鹅蛋小脸上、修长如画的新月双眉下,本该有着一双乌黑亮目的眼眶中,却只有两抹微光——它没有瞳孔,有的只是一双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白眼珠。
“七年了,你还是这么害羞。不要再称我前辈了,我没那么老。”它笑了,纯美的笑容贤淑、端庄而又幽然;既有长辈般的沉稳也有少女般的调皮。它那双丰盈欲滴的朱唇从来不曾轻启,但那空灵的声音却能清晰地回响在王阿贵耳边。
“还是称先生吧,长幼尊卑不可乱,以先生仙龄做阿贵曾祖母也绰绰有余。”王阿贵的眼珠还是不自觉地往下瞄了一眼,但只在那双丰*乳间停留一霎,便赶紧抬起。
“嗯,先生也挺好的。”它微微一笑,长而细的睫毛轻扇几下,似乎很满意这个称为,“给孤魂野鬼们烧过纸吗?”
“烧过,尸乱之后每逢进村前、过路口,都谨遵先生的嘱咐在子时烧纸。因此幽冥使者帮了阿贵一个大忙,对阿贵有再造之恩。”王阿贵想起山野老林间的淳淳叮嘱,继而老老实实的回答,这点他没有让先生失望。
“嗯,我知道的。不再叨叨得像十万个为什么了吧?”它掩唇轻笑“道”,继而轻轻抬手,把飘落在鬓边的一缕长发小心理顺,虽然在漆黑的夜中,王阿贵却依然能看清那玉一般的手指,轻柔地划过乌黑的发间。
“嘿嘿,不再了,不再了。万事未必都得有个解释,只管去做就是。”王阿贵想起自己总是说韩燕像十万个为什么的似的,七年前自己不也是那副德性么?
...
车厢里充斥着淡淡的恐惧和紧张,阳光导入系统被关闭,谁都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神色紧张地或站或坐,多次的见鬼经历让大家都明白了这个有着实体的“鬼”不是好惹的,所有人手中都拿着上好膛的枪——尽管他们明白目前枪只不过是用来壮胆而已。
尽管王阿贵严令任何人不得向外看,但是总有好奇心战胜恐惧的人,其中一个铁定是韩燕。
“刘伟、燕子!别看!”一向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陈二狗突然横眉怒喝,一声炸雷似的喝声把大家吓了一跳,于此同时金雨堂和钢索猛地扑向两个好奇鬼,这两个好奇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聚在一起瞒着大家把车厢上的小窗掀开了一条缝。
“啊————!!”当金雨堂和钢索扑到时已经晚了,两个人已经把眼睛放在了小缝上,接着就是两声刺耳的尖叫,韩燕一头钻进金雨堂怀里四仰八叉地缠住他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刘伟则很省心地晕了过去。
钢索冒着冷汗,手心冰凉地顺着小缝看了眼,突然死死摁下窗户,脸色苍白地缩在车厢角落浑身发抖,叶清儿赶紧过去把他搂在怀里。但是人的好奇心总是难以克制的,有人开了头就有人会跟第二,叶清儿想知道什么东西能把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钢索吓成这样,于是偷偷地伸出手指放在窗户上。
“啪!”钢索一个耳光狠狠抽在叶清儿脸上,叶清儿的小脸顿时留下五个指印,钢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抱着被扇晕乎了的叶清儿然后用后紧紧地背遮住窗户,凶狠的眼睛瞪着剩下的人,煞白的脸而哆嗦的嘴唇在告诉大家不要再重蹈前辙。
“谁也不许再往外看!”陈二狗见大家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意识到再不压住要出大事,于是猛地站起身来,同时手枪出套、上膛,枪口下垂,阴冷着眼睛扫着众人,“谁再不遵守纪律别怪我手下无情!”
...
“吓着你的小朋友了。”它看了眼军卡,幽幽地说道。
“活该,说了不让他们看的。”王阿贵听见了那两声惨叫,瞟了一眼军卡有些生气地说道。
“不怨他们,年纪太小、好奇心太盛罢了。”它有些歉意地看了眼军卡,收回目光依然那么安详地看着王阿贵。
“心中有愧惶惶不安,才会吓成这样。”王阿贵盯着军卡皱着眉头地说道。
“谁心中无愧?谁心中无鬼?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愧于天地?你不过是胆子比较大、看得比较透彻罢了,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哦。”它依然轻柔地笑着,朱唇未启,却又清音飘渺。
风向变了,它如瀑的长发被紧紧地贴在如玉的肩背上,几缕长长的青丝拂过王阿贵硬朗的脸庞,轻轻的、柔柔的。也许觉得这样不礼貌吧,它伸出纤纤素手拢了一下在寒风中狂舞的长发,轻轻地挽成一个发髻,玉指一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玉簪将发髻轻灵别住。
“是,我五十步笑百步了。”王阿贵自嘲地笑了声,随后问道,“先生怎么会出现在黄土高原?”
“久居一处有些不耐,想着出来云游一番,看看这活死人肆虐的世间和亿万冤魂,看看浩劫之后百姓的生活。”它依然笑得那么纯美、却又那么沧桑,如果它能有一双美目,这幅笑容一定倾国倾城。
“久居一处有些不耐,想着出来云游一番,看看这活死人肆虐的世间和亿万冤魂,看看浩劫之后百姓的生活。”它依然笑得那么纯美、却又那么沧桑,如果它能有一双美目,这幅笑容一定倾国倾城。
“仅仅是看看而已哦,我不做任何事的。”它看了看远处仍在徘徊的丧尸,仿佛这一切都和它无关似的,仍旧幽幽地“说”道,“你不会怪我心狠吧?我可没有心哦。”
“不会的,人间自有人间的法则,没人欠世人的。那时我还小,自以为世人是万物之灵长,以为别人都欠世人似的,不帮忙就是怎么怎么地;其实不然,世间自有世间法,一切都是定数,自己努力才是正途。如今经历得多了,看得多了,也就看透了。”王阿贵讪讪地笑道,想起那时幼稚的言行,自己都感到脸红。
“嗯,沉稳了许多。我还以为你会像七年前一样和我跳着脚地吵甚至拿火焰枪烧我呢。”它轻掩朱唇,声音空灵地娇笑“道”。
“先生莫提往事了,惭愧,惭愧!”王阿贵赶紧拱拱手,想起七年前他拿着喷火枪对着面前的它一通猛烧,差点引燃森林大火的糗事,他深感惭愧,“人总会长大的,经历得越多越也就成熟。”
“瞧这小脸沧桑的,多久没刮过胡子了?还没过而立就有皱纹了。”它伸出一只玉手轻柔地抚摸着王阿贵眼角的皱纹,像一位长辈一样欣慰地“说”道。细腻而又柔软的小手抚摸在王阿贵坚硬而又布满沧桑的脸庞,让王阿贵的热泪再次盈眶,这让他想起了他退役回家的那一天,母亲的手也是这么抚摸着他的脸庞,轻声地说:儿啊,你终于长大了。
“先生多久没有唱歌了?”王阿贵强忍住眼睛的酸胀赶紧转移话题,他害怕他忍不住搂住它嚎啕大哭,他不想让他心中的先生看到他依然幼稚而软弱的一面,他不想让它失望。
“还想听我唱歌吗?不害怕了?”它伸出葱指,轻轻地点了下王阿贵的额头,笑得更加温柔、慈爱,好像一个长辈慈爱地看着一个孩子长大了一般。
“不害怕了,其实先生唱的挺好;诗作得也挺不错。只是歌词好像不是北方话,所以我听不懂。”王阿贵笑嘻嘻地摸了下额头,好像受到长辈的夸奖一般高兴;只是这一高兴,脑子里绷着的弦就松了松,眼珠子不自觉又耷拉下去,直直地落在了它那双丰满修长的大腿之间,只是那里除了紧紧并拢的大腿和平坦的小腹、细腻的肌肤外不再有其他的风景——“它”不是“她”,它不是女人,虽然它有着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身体。
“心还是不定,仍需磨炼。慢慢来,不着急;还没而立呢。”它对王阿贵不自觉的目光亵渎丝毫不以为意,仍然微笑着“说”着,“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少年郎,切记啊。”
“这里不能唱歌的,荒田野地只有凄凉,没有那份意境。要想听的话再回山野吧,陪先生望青山、览翠竹,山野茅庐、清茶素梅、鼓琴而歌,才是一番清雅。”它看了眼南方的天空,似乎遥望着桂边山林中它的香闺,“什么时候有想不通的,随时可以去先生那里静静心。”
“阿贵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仙凡隔路、人鬼殊途,我与先生交往过密,是不是会对先生有什么影响?比如天条什么的?”王阿贵有些担心,毕竟这是两个世界的事情。
“电影看多了吧?哪来的那么多规矩呢,都是凡人编造的。仙凡隔路、人鬼殊途,仅仅好比两个陌生人之间互无交集而已。古往今来智者贤人无不有山野密友,俱是与鬼神论苍生,清谈而已,何来天条一说?两个陌生人谈古论今、品茶清谈警察会来干涉吗?”它看着王阿贵担忧的神色,欣慰地柔笑着,伸出玉臂葱指轻轻地拍了下王阿贵的肩膀,“一切存在俱遵天道,顺天者无处不朗朗乾坤;逆天者则无处不幽冥禁律,大道至简也至繁,明白了吗?”
“明白了,多谢先生指教。”王阿贵点了点头,“那我怎么能在十万大山中找到先生呢?”
“这支簪子给你,来找先生时,手指轻弹三下,便能看见通往先生宅院的小道。”它想了想,从发髻上拔下那支簪子,递给王阿贵,依旧柔笑地“说道”,“如今世道沦落,人心败坏;而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拿那么多物事少不了有人眼红,这支簪子贴身存放,不仅可以避尸毒、遣瘴气,还能抵御迷药、毒品之类保你心境清明。”
“那谢谢先生了。”王阿贵也不推辞,双手接过那枚翠竹雕刻的簪子冲它深鞠一躬。
“先生该走了。你前面的路还很长,坚持走下去便是朗朗乾坤。浩劫也是机遇,可要好好把握哦。”它伸出手弹了弹王阿贵帽子上的灰尘,薄薄的一层黄土随着它的玉指纷纷飘落。
“嗯,先生保重。日后阿贵一定会去先生清阁拜访。”王阿贵后退一步,冲它拱手道别。
“清阁?这词不错哦;好的,等你来,有雪莲茶给你喝。”它捋了捋在寒风中飘扬的长发,横坐的玉体微微欠了欠身,玉腿莲足轻摆,一条雪臂轻拍母鹿背脊,冲王阿贵轻柔一笑,挥了挥手,母鹿跟着冲王阿贵仰仰头,迈开步伐和军卡擦肩而过,走向漆黑的茫茫荒野。
“还没问先生尊称呢!”王阿贵突然想起了什么,紧跑两步喊道。
“喊我‘九歌山鬼’吧。”它轻柔地转身,手捋青丝回眸一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转而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之中。
...
“九歌山鬼。”王阿贵目送它消失后,看着手中的玉簪笑了笑,解开袖口挽起,把玉簪放在他粗壮的胳膊上,对母体下命令。只见胳膊上那层薄薄的生物体慢慢地裂开了簪子般大小的缝隙,继而包裹住簪子,在王阿贵胳膊上留下了一条类似于刀疤的印迹。
王阿贵依然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车厢,此时金雨堂正哄孩子似的哄着韩燕;钢索正脸色煞白地躺在叶清儿腿上,叶清儿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刘伟已经醒了过来,他没有怀抱钻,只得挤在老黄老马中间抱着膝盖瑟瑟发抖;陈二狗持枪冷眼地站在当中,紧盯着众人不能去开车窗,当看到王阿贵完好无损地回来时,陈二狗才松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地上。
宋婉儿“哇”一声哭了,扑入王阿贵的怀中嚎啕大哭,刚才可把她吓坏了,能把钢索都吓成那样,会是一般的鬼吗?宋婉儿害怕从此失去王阿贵,这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牵挂。
“婉儿乖,婉儿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遇到故人了。”王阿贵开始哄孩子。
“故人?故鬼吧?你看把他们吓的。”陈二狗没好气地嘟囔道,这深更半夜到处尸吼的怎么能碰见故人?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过不要往外看。唉,你们啊,好奇心害死猫,也能吓死人。”王阿贵也不生气,搂着宋婉儿找了个角落坐下,苦笑着看了眼众人。
“钢索、燕子、刘伟,说说都看见什么了吧?说出来会好受点,别憋着了。”王阿贵说道。
“不说不说就是不说。”韩燕一双小脚使劲踢腾着,又开始往金雨堂怀里钻;把金雨堂窘得赶紧哄道:“哦,不说不说,咱不说哦,乖。”
“唉,不说罢,不说罢,你们看到的都不一样,都是你们心中最恐惧、一直在逃避的形象。知道一下也好,看看自己内心深处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王阿贵掏出枪,把吐了血的子弹一颗颗褪下,拿出一方手帕包好,然后换上新子弹。
“阿贵,给大伙说下这个......这个什么吧,看得出你和它认识很久了。”金雨堂也感到好奇,钢索看到的肯定和韩燕、刘伟看见的不一样,不然凭钢索的胆略和年龄,不会吓成那样。
看到大家的眼睛跟雷达似的看过来,王阿贵笑了笑,点燃一根烟打开了话匣子。
“004年,我当兵的第二年就参加了小鸠山缉毒战;当时我是喷火手,那天深夜,我们连参与打伏击,两个步兵在一旁持枪保护我。当我把对方几个家伙烧成焦炭时人家的一颗手雷也在我们后方爆炸,还好离得远,汽油罐还能扛得住手雷的弹片,我就是大腿和屁股上有点皮肉伤,而那两个兄弟却全部牺牲在战场上,就倒在我身边。接着战斗就打响了,我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唉,那时候真惨烈啊,打到最后双方人员都被打散了,我一个人扛着喷火枪、汽油罐,在老林子里疯跑,那会儿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到处是林子,我一心想着就是报仇,哪有枪炮声往哪钻,结果在密林中里碰到了它,第一眼望去它就是我死去的战友浑身是血、身体残破地站在那对我笑,笑得就像看见我十分高兴似的,我那会儿吓呆了,以为碰见山精野怪了,直接一团火烧了过去,结果它没事。”
“然后它就给我说话,我这人虽然不信鬼神,但是对鬼神抱有很大的尊敬,可能是这样吧,慢慢的它就变成了一副女鬼的模样,清丽脱俗,美得不像人间女子。它给我指了个方向,让我赶紧回营地,我说不行,我还没给战友报仇呢,它就把我训了一顿。后来想想也对,如果我不听它的,凭我一个人只能白搭进去,还不如回去和队伍集结一起反攻呢。下战场的那晚,我站岗,又见到了它,我说我想我战友,它说你能做的只有给他们多烧点纸,于是我每年都回山上去给他们烧纸,这习惯就保留到现在。有时候我烧纸,它在不远处弹琴唱歌,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找也找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