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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城机场。
姜沐下了飞机，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在帝都工作之后，一年基本只回来一两趟。
静城是座小城，环境好，空气也好。
回到故乡，心情都是美的。
姜沐哼着歌往机场外面走，打车出发。
四十分钟之后，汽车在韩时衍家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谢谢师傅。”
姜沐看付钱下车，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历经沧桑的老小区。
在小区门口买了几斤水果，她就抬脚往里面走。
没错，她骗了韩时衍。
她根本不是出差，而是瞒着所有人回了静城。
韩时衍最近的状态虽然好了很多，但姜沐看得出来，他还是有心事。
他说过，有许多事情想不通。
姜沐也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她已经不想等韩时衍主动和她解释了。
不知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韩时衍习惯将什么事情都压-在心底，自已和自已较劲儿。
他们之间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姜沐不想再等了。
所以，她决定主动出手。
她想知道当年韩时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清楚的知道一切事情的，大概就是韩时衍的外公外婆。
姜沐当年来找过韩时衍，自然知道韩时衍家住在哪栋楼。
但她不知道具体的楼层。
这个小区已经很老了，大部分是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老人。
姜沐很轻易的就问到了韩时衍家的楼层和房号。
站在韩时衍家门前，姜沐花了半分钟给自已做心理建设。
然后，敲响了房门。
敲了房门之后，姜沐就站在外面等着。
老房子基本上没什么隔音效果，大概等了一分钟左右，她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姜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有些紧张的伸手理了理自已的衣服。
——吱呀。
老旧的房门打开的时候，伴随着沉闷的嘶鸣。
白发苍苍的老人出现在了姜沐的眼前。
姜沐当年在医院里和这个老人见过，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韩时衍的外公。
她对韩时衍的外公印象太深了。
不苟言笑，很严肃，还有点凶。
姜沐想记忆不深刻也难。
韩时衍的外公还是和当年一样，板着张脸，没什么表情。
姜沐主动开口：“您好！我是……韩时衍的朋友，我刚好回静城，就想来看看您们。”
老人打量着姜沐，还未开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是谁啊？”
大概是因为外公来开门半天没进去，外婆也走了过来。
外婆身体不好，看起来气色也有些差。
她看见姜沐的时候，眼里有些惊讶：“这个小姑娘，我在哪里见过……”
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也没见过几面，外婆记不起姜沐也很正常。
“我是姜沐，以前三中和韩时衍一个班的同学，您住院的时候，我们见过。”姜沐放慢了语速，和外婆解释。
她这么一说，外婆有了点印象。
“是你啊……”外婆露出笑容，转头责备外公：“你也不让人家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
姜沐被韩时衍的外婆带了进去。
絮絮叨叨的问姜沐在哪里工作，问她吃饭了没。
姜沐一一回答：“在帝都工作，做动画的，飞机上吃过了，您身体还好吗……”
两个老人都已经退休，平时里出门回家都是老人，见到姜沐就格外高兴。
不过，说话的都是外婆，外公几乎不说话，就坐在一旁泡茶。
中途，外公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一直和姜沐絮絮叨叨的说话外婆突然停了下来。
姜沐心里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开口问韩时衍的事，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外婆已经没说话了。
“姑娘，你不只是我时衍的朋友吧？”外婆眉目慈祥的看着姜沐，笑得温和。
姜沐抿唇，伸手勾了勾耳边耷下来的散发：“我……是他女朋友。”
外婆笑得更高兴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握住姜沐的手说：“当年呐，时衍就很喜欢你……”
她的语气十分感慨，眼眶也红了起来。
这样慈祥的老人，突然就哭了，姜沐有些无措。
“我没事，我就是高兴，替时衍高兴。”外婆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
“韩时衍，他……”姜沐斟酌着开口：“他其实状态不是很好。”
外婆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姜沐。
姜沐就将韩时衍的情况告诉了她。
外婆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说话。
*
那是一个并不特别的故事。
父母都是有学识的人，母亲是教师，父亲是儿科医院的专家。
作为他们的女儿，从小衣食无忧，受到了良好教育，未来的道路宽阔。
这个女儿如果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大概这辈子也能一帆风顺，过着不为生活折腰的日子。
可是，偏偏她选择了一个穷小子。
循规蹈矩二十多年的乖乖女，找到了真爱，不顾众人反对，选择和穷小子远走高飞。
最开始那几年，穷小子很争气，赚了不少钱，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家庭和睦。
后来生意失败，穷小子开始夜不归家，酗酒，家暴。
毕竟曾经是真心相爱过，乖乖女不相信穷小子会一直这样，她觉得他会变好。
后来愈演愈烈。
穷小子日夜酗酒家暴，乖乖女整日伤神，似乎都忘记了还有个儿子。
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他们的儿子要自已煮饭洗衣服，还时常要抵抗家暴的父亲，甚至替母亲挡刀。
乖乖女就是韩时衍的母亲，穷小子就是韩时衍的父亲。
韩时衍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
姜沐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开口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他的妈妈真的就不管他吗？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
她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
傻到企图挽回一个家暴成性的男人，还为了这个男人连自已的儿子都不管。
“我们也有责任。”外婆反而没哭，语气平静而哀伤：“当年小婉和那个男人走的时候，老头子和她断绝父女关系，这父女俩都是一个样，心狠起来，那是真的狠。”
小婉是韩时衍母亲。
全名叫韩知婉。
韩知婉和韩时衍的父亲去了帝都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韩知婉从小没吃过苦，被父母过于保护，在她心里，爱情大过天。
爱情甚至比儿子还要重要。
那些年里韩时衍独自一个人，在破碎的家庭里，你在父母的争吵中麻木，独自长大。
“那后来呢？韩时衍十七岁那年，出了什么事？”姜沐还记得奚景月的话。
听了姜沐的话，外婆手有些发抖的扶住一旁的扶手：“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个男人和小婉，已经相继去世了，只剩下时衍一个人了。”
“警察说是两个人一起跳楼死的……”
“我们去接他，他那时候也不说话，起先还不同意跟我们一起来静城，总是一个人埋头看书写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姜沐想起来，韩时衍曾经说过，他一年写了好几千张卷子。
她是真没想过，韩时衍竟然是这样长大的。
姜沐很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突然，姜沐察觉到有人在看她，猛的抬头，就看见韩时衍的外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门边看着这边。
一向严肃的老人，脸上也出现了哀伤的神色。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家吧。”他一开口，便是赶姜沐。
姜沐看了一下时间，的确不早了。
而且，韩时衍的外婆身体不太好。
今天又和她说了这么多话，情绪起伏也有点大。
姜沐站起身来：“外婆，我先走了，您早点休息。”
“就走了？”外婆很明显有些不舍。
“嗯，过年的时候，我再和韩时衍一起来看你。”姜沐站起身来的时候，外婆也要站起身来送她。
姜沐连忙说道：“外婆你不用来送我了，早点休息吧。”
*
韩时衍的外公送姜沐下楼。
姜沐以为外公只送她到楼下。
但到了楼下之后，外公也没有回去。
他双手背在身后，背脊挺得直直的，一言不发。
姜沐小心的觑了他几眼，犹豫着开口：“您回去吧，我自已出去就可以了。”
“我送你上车。”他的步子不停，只说了这么一句。
到了小区外面，韩时衍的外公帮她拦了辆车。
上车之前，姜沐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
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无从开口。
倒是他率先开口问了一句：“韩时衍还好吗？”
“还好。”姜沐说。
他沉默了一下，说：“辛苦你了。”
姜沐愣了一下。
“走吧。”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姜沐坐进了车里，还回头往后看他。
高三的时候，她第一次见韩时衍的外公，其实是有些畏惧这个严肃的老人。
现在觉得，他也只是个不善表达的人。
年轻时是个不善表达的父亲，老了之后是不善表达的外公。
他对姜沐说“辛苦你了”。
潜台词是，让她多照顾韩时衍。
他的心里应该也很清楚，韩时衍这几年其实过得不太好。
“小姑娘，去哪儿啊？”
司机的声音拉回了姜沐的思绪。
姜沐报上了自已家的地址。
*
唐雯和姜荣峰都没想到姜沐会突然回来。
大晚上的非要起来给她煮饭。
就连姜荣峰，地主也不斗了，撸起袖子就往厨房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我最近也学了个菜，做给你吃。”
“什么菜？”姜沐好奇。
“做好了你就知道了。”姜荣峰神秘一笑。
最后，姜荣峰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
姜沐笑得不行，但还是认认真真的点评了一下，还连夸好吃。
姜沐吃完了饭，很明显能感觉到姜荣峰和唐雯都还有话要说，但是想到时间已经很晚了，还是催促姜沐去睡觉。
夫妻俩收东西，姜沐就站在门边看着，和他们聊天。
看着看着，姜沐就走了过去，一手揽一个。
“咋了？”唐雯做母亲的，最是敏-感，觉得姜沐有点不对劲儿。
姜沐摇头：“就是觉得好久没见了，妈妈还是好么好看。”
说完又转头去看姜荣峰：“爸爸也是，依旧那么帅帅气气。”
姜荣峰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咋突然回来？事先也不知会一声？”
姜沐回来，他自然是高兴的。
可突然回来，总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毕竟，帝都太远了，姜沐做些什么，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心。
姜沐连忙出声安慰他：“真的没事，就是刚好有事出差，顺便回来看看你们，明天一早我就回帝都了，过年再回来看你们。”
临到睡觉的时候，唐雯又端了热牛奶进来：“喝了牛奶再睡吧。”
姜荣峰紧随其后拿着被子：“要不要再加一床被子？”
“够了，你们早点睡吧。”姜沐接过牛奶，又把被子接了过来。
然后就将唐雯和姜荣峰给推了出去。
姜沐每次回来，姜荣峰都和唐雯一起围着她团团转。
高三之前，她一直生活在静城，唐雯和姜荣峰对她好，她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曾以为，这世上的父母大多相同，可能他们各自的性格不一样，爱孩子的方式也不一样。
新闻里也会有家暴，丢弃孩子之类的新闻。
可姜沐觉得，那都是少数。
就算是当年班上自杀的温艺妍，她的母亲虽然有些偏执，爱她的方式有些错误，但到底也是爱她的。
穆驰的母亲虽然更在意工作，但她其实也还是爱穆驰的。
而韩时衍……
韩时衍在那个破碎的家庭里长到了十七岁。
争吵，殴打，是那个家庭里的日常。
父母连最简单的衣食都无法给韩时衍保证。
韩时衍那么聪明，小时候一定也很乖很听话，学习肯定也很好。
姜沐甚至能够想象，他在那样的家庭里日复一日的变得麻木冷漠。
他那时候是不是也曾想过，长大了就能脱离那样的家庭了？
可是，他还没长到能够脱离那样的家庭，他的父母就双双去世了。
以至于直到现在，他都没能从那个家里脱离出来。
*
这一晚，姜沐想了许多事。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订了很早的机票。
早上五点的飞机。
她几乎没有怎么睡，预约了去机场的车。
出发的时候，在餐桌上留了张纸条给父母。
在飞机上，姜沐很浅的睡了一觉。
做了个梦。
梦到小时候的韩时衍。
她惊醒过来，满头大汗，看了一下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降落。
*
到帝都的时候，是七点半。
姜沐一出机场就打车去韩时衍家里。
车程一个小时。
她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小时如此漫长过。
汽车到小区门口停下的时候，姜沐下车就往里跑。
等到终于站在韩时衍家门口的时候，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然后才拿出钥匙开门。
她在韩时衍这里住下之后，韩时衍就给了她钥匙。
八点半，韩时衍应该还在家里吧？
她拿出钥匙开门，里面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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