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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庭大都护隋彦是定王的舅舅,两个儿子隋谋、隋诚及长女隋铁衣也都随父戍边。

    这都护府建成百余年,几经战火,每回被毁重建时都会留些痕迹,连带着隔壁安排贵客居住的府邸都带了沧桑意味。

    阿殷跟着管事往里走,墙角道旁,偶尔会有烧得漆黑、血渍渗透的巨石横梁、残垣断壁,拿低矮的木栅栏围起来。

    秦姝走在前面,昏暗的天光里大抵觉得害怕,问那管事,“这些是做什么的?瞧着有些瘆人。”

    管事肃容道:“边疆一旦起战火,敌军破关而入时,最先遭殃的就是这巩昌城。都护府和这府邸里都有这些遗物,为的是时刻警醒。不过夫人放心,女眷都住在后院,不会有这些遗物。”

    阿殷闻言肃然,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绕过游廊甬道,走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才经一处海棠洞门进了后宅。

    如今冬日万物萧条,高高低低的花树松柏都失了颜色,被深雪掩盖。

    阿殷被安排跟秦姝住在琪芳院,秦姝带着丫鬟进了正屋,她在东厢房暂歇。

    这院子占地不小,虽是正屋和东西厢房的格局,中间却堆了个假山,借着花树掩映,倒也互不相扰。

    厢房里有两位十六七岁的大丫鬟伺候,因惯常接待贵客,行事十分利索。瞧着阿殷面色泛白,问过缘由后,便去备姜汤热水,又请了常驻府邸的女郎中来把脉,将一粒宝香丸给阿殷服下,再将皮囊里装了热水给阿殷抱着,折腾了半天,总算让阿殷面色恢复如常。

    是夜阿殷安睡一宿,次日问过管事,先去寻冯远道,再到定王住处去上值。

    因两天前大雪封路,巩昌城外的积雪虽已融化,前往墨城的路却尚未完全清尽。若是骑马过去自是无碍,可若要马车通行无阻,恐怕还得等上两日。隋彦常年戍边极少回京,定王与他久未相见,这两日便先留在巩昌城里。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天气格外严寒,阿殷跟在定王身边候命,身上总得披着貂裘方可御寒。

    不过这北地冰雪世界也是她在京城从未见过的,跟着定王四处走走,也开了些眼界。

    那一日天气甚好,城外校场上的冰雪已全部消融,隋铁衣便将军士带出来操练,隋彦和定王在一旁指点。

    待得操练完毕,隋铁衣身上铠甲未换,却是驱马上前,“这校场被大雪封了许多天,难得今日干净,来一场马球如何?”她的目光扫向阿殷,藏着灼目的风采,“春日北苑马球场一会,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跟陶姑娘相遇,也算是天赐良机。”

    阿殷亦蠢蠢欲动,笑道:“那日隋小将军的风采,我也是至今铭记。”

    隋铁衣哈哈而笑,目光一转,落向定王,“殿下以为如何?”

    定王转而看隋彦,“舅舅觉得呢?”

    隋彦四十余岁的身板十分壮实,鹰般的目光往校场上一扫,道:“确实是良机。铁衣曾说年初在京城打马球,有位姑娘风采不逊于她,想必就是殿下身边这侍卫了?”他看向阿殷,微微颔首,“果真精神。”

    他这么说,自然是同意了的。

    隋铁衣当即叫来副将挑人,要组两支队伍。

    这巩昌城里不像凤翔那般繁华温软,军中规矩又严明,寻常没机会去寻欢作乐,马球便成了最好的闲暇活动。且这些军士据守北地,要对抗东襄人悍厉的骑兵,自身操练便格外严格,是以骑兵各个精熟马术,随便点几个便能是个中好手。

    不多时人数凑齐,隋铁衣挑了定王身边最擅马球的冯远道带一支队伍,她的夫君同阿殷带了支队伍。如此一来,隋铁衣毕竟是个女子,技艺稍逊色于夫君,冯远道又能比阿殷强健许多,两处相抵,领头人勉强算是势均力敌了。

    因场中多是军伍中粗豪的男子,定王怕阿殷不慎受伤,便叫人寻了副皮革铠甲给她。

    阿殷这还是头一回穿铠甲,在隋铁衣的指点下将自己包裹严实,对着铜镜瞧了瞧,蜂腰猿背,修长劲瘦,单看身形,倒像是个初入军营的少年。她满怀新奇,心念动处取了把短枪在手,站得笔直,“隋将军带我上阵杀敌吧?”

    她毕竟不是久历风沙苦寒之人,尤其脸蛋娇嫩腻白,与其他军士的黝黑粗糙孑然不同。

    隋铁衣失笑,拍拍她的肩膀,“你年纪还小,我十岁来到军营,也是满了十六岁才被父亲带上战场。过两年你若有此意,我倒很乐意带着你。”她在沙场上号令威风惯了,杀伐取舍,也只在一念之间,虽只比阿殷年长四岁,却老成持重许多,这语气听着便是不容反驳。

    阿殷便扬眉而笑。

    外头众人已经聚齐,场上挥旗令下,军士击鼓助威齐齐呐喊,气氛霎时热烈起来,比之北苑那次更令人紧张激动。

    阿殷上回还存了比给定王看的意思,这回心无旁骛,便将全副心思放在场上,策马驰骋,全神贯注。

    上回在北苑,除了隋铁衣来时劲猛之外,余下的多是闺中姑娘,纵然技艺甚好,力道终究不及。这回场上却全是久经训练的军士,策马掠过身边的时候好似带着风,硬生生将冬日冻硬的地面踏得泥土飞溅,如碎石屑般飞舞纵横。他们的速度显然也要快许多,马球杆重重击过去,绝非姑娘绵软的力道所能比拟。

    阿殷跟着打了片刻,便全然被气氛感染,纵马疾驰穿行,尽力挥洒。

    半场球打下来,阿殷已是汗湿重衫,因怕被风吹了着凉,便先到附近的帐中躲寒喝茶。

    隋铁衣见她走路时竟自气喘吁吁,不由笑道:“如何?”

    “过瘾!”阿殷拿帕子擦净额头汗珠,只觉得畅快极了。

    从前在京中,她因为身份之故而有所退让,许多事便不能随心所欲。到了西洲之后,虽则比在京城自由了许多,不过既然做了侍卫,还是得把握着分寸,甚至还得在定王跟前小心翼翼。直到这场马球赛——

    军伍中的汉子大多心思耿直,既然上了马球场,便没什么尊卑上下,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也没因阿殷是定王的人而有所谦让。这场马球各凭本事,两方竞逐互不相让,阿殷拼尽全力,也无所顾虑,心思集中在场上,势均力敌的打下来,常有人出招奇绝,令人喝彩。

    她是真觉得过瘾极了。

    休息了半柱香的功夫后,回场上继续,阿殷神采飞扬。

    定王同隋彦坐在上首,看场上的人各展拳脚,定王的目光黏住那略显纤瘦的身影,不时开口赞好。

    隋彦最初还不曾注意,直到中场休息时,发觉定王的目光不时瞟向阿殷,这才有所察觉。待得后半场,他在观看场上比赛的间隙里,也不时分神留意定王,才觉他许多喝彩赞赏之声,竟是与阿殷的出彩举止吻合。

    这位外甥竟如此留意那女侍卫?

    即便是隋彦这般粗豪爽直,不善体察儿女情长的人,也觉出不对来——虽说他常年驻守北庭,但京城中的事,却还是能知晓的,尤其关于定王母子,往来书信中更是格外关心。定王年过二十,至今不曾纳半个滕妾,王妃和侧妃之位也都空悬,据隋夫人所说,谨妃曾给他物色了数位京城名门毓秀,皆被他以种种理由推辞,横竖就是眼高于顶,半点都看不上。

    而今,他居然在留意那个叫陶殷的女侍卫?

    难得!

    一场马球赛打得酣畅淋漓,阿殷赛罢已是满身大汗。那副皮革的藤甲虽能保护她的身子,也不影响她纵马打球,到底质地沉重,也难以透气,如今身上出了汗,更是捂得难受。

    隋彦看罢马球赛,安排了几件要紧事,便约定王回他府上。

    定王瞧阿殷脸色红扑扑的全是热汗,猜得她身上更难受,便让她先回去,不必跟着。

    这校场离城不算太远,阿殷待得身上汗稍微收了些,重新裹了貂裘在身,一路疾驰回去。到得住处,也顾不得喝茶润喉了,径直脱了外裳,请那两位丫鬟送了些热水进来,将满身腻汗尽数泡走。

    激烈角逐后,身上的疲累也在热水中驱散,阿殷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没想到如此寒冷的天气里,她竟会打出满身的热汗。更没想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打球,棋逢对手的时候,竟是如此过瘾痛快!

    泡完了穿好衣裳,走出去才见桌上多了两盘糕点。

    门口侍立的丫鬟过来为她斟茶,道:“隋小将军说姑娘打完马球必定饥饿,先用些糕点充饥吧。她还说姑娘在咱们这里的时间不长,今儿既然得空,该去街上多逛逛,瞧瞧本地风光。姑娘若是有意,只管去都护府里找她就好。”

    阿殷被说得心动,匆匆拿糕点充饥果腹,便往隔壁去寻隋铁衣。

    对于这位名闻京城的女将,阿殷满心都是佩服景仰,加之两人性情投契,将巩昌城内最有意思的街市逛下来,收获颇丰。从兵器铺中锋锐精悍的短刀,到首饰铺里造型有趣的北域钗簪,乃至当地特有的糕点美食,阿殷即便极力克制,待得最后看向随从的军士时,也有点惭愧了——

    两名军士,每人身上叠叠串串,竟各有二十来个包裹。

    也不知将来会不会被传作笑谈。

    阿殷顾不上那么多,同隋铁衣满载而归,回府后又将那两名军士重重谢了。

    此时月上柳梢,站在中庭抬头望去,比别处更见爽朗明亮。

    阿殷今日出去逛街市,动静闹得不小。她与秦姝和如松路上同行,如今又同住一处,总不能闷声不吭的独吞了,遂挑了几样糕点和有趣的小玩意,送去给她母子二人。

    秦姝含笑谢过,感叹几句她和隋铁衣投缘也就罢了,倒是如松十分喜欢,缠着阿殷问清楚怎么玩,便自玩耍去了。

    而在另一头,浓烈的酒气从破开泥封的酒坛散逸,火上架着的羊腿滋滋冒着油,香气四溢。

    后晌的骄阳斜挂,照在宽敞的院落。隋彦取了半尺长的弯刀,割下已然烤熟调味过的羊肉递给定王,已被风霜雕刻了皱纹的脸上挂了笑意,“这么说,陶靖这女儿,倒是跟临阳郡主截然不同了?”

    “临阳郡主只知倚仗姜家势力骄横跋扈,陶殷却愿意舍下京城富贵自谋出路,不肯坠了志气,很难得。”

    “既然要做侍卫,身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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