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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过去的冬天,那绝对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冷得邪乎。
不但窗户挂冰霜,烟囱房檐挂冰凌子,连地都冻得梆梆的,踩上去带回音儿。
这样寒冷的京城,气温最低能到零下二十几度,都快赶上东北了,绝不同于现在全球气候变暖之后。没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们,也很难体会到那种彻入骨髓的冷。
1978年2月4日清晨五点,当洪衍武和陈力泉到达京城的时候,就正好是冬季中最严酷的时辰。俩人一出京城火车站,觉得甚至比滨城还冷,冻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可尽管如此,两颗心却是热的。因为充斥在空气中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冬储大白菜味儿,煤炉烟囱冒出来的煤烟味儿和西北风刮来的灰尘味儿。这些都是京城冬天特有的底色,是家的味道。
所以仅一阵冷风吹过,洪衍武和陈力泉身上浸泡了几乎整整一年的海腥味儿就彻底消散了。他们就像蛇蜕皮或是小鸡破壳一样,又恢复了自我,变回了原先那两个在这里呼吸着沙尘味儿长的胡同小子。
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俩人到马路对面的早点铺各吃了两根刚出锅的“油炸鬼儿”(“油条”传统制法。南方又叫“油炸桧”,最初是将背靠背粘在一起的面人下锅油炸,意为油炸秦桧夫妇。这种东西从个头上看,比如今“油条”要短一些。真正的“油条”历史比较短,是在公私合营时期出现的,主要原因是早点铺为图方便,就把孩子们的乐趣剥夺了。“油炸鬼儿”也就变成了简便的“油条”。不过在京城七十年代末,有职业操守的老技师尚未全部退休,仍可偶见秉承传统的做法,也就是把两条面并在一起后,先要用刀划出双眼与口鼻再下锅炸)喝了一碗滚烫的豆浆,而后朝西步行一站路,便开始坐等公共汽车回家。
这次再回京城,还是没有人接。可洪衍武的感受,却已和去年三月份他自己从京城南站独行回家时完全不同了。
因为这一次,他不但一路有陈力泉结伴而行,有对家庭温暖的期待,心中毫无半点寂寞愧疚之感。
并且与同车大多数旅客那种风尘仆仆,劳顿不堪的萎靡状态相比。他们这两个沾了杨卫帆的光,坐着卧铺回来的主儿,身上既没有土也没有灰,神情上十分轻松自在。
更何况从行装上看,俩人不但身着一身与警察制服类似的全新海军棉衣,脚穿一双军队的三接头皮鞋。而且手里还一人提着一个装满钞票的提包,背着一个装满海货的麻袋呢。
这副面子光鲜、里子实惠的样子,与那些衣着满是补丁,只能背着日常用品和少量农产品返京过节的茫茫人群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这要还不算是“衣锦还乡”,恐怕这个词就得另作他用了。
回家的路也很顺,这一路几乎没耽搁一点工夫。洪衍武和陈力泉刚把行李一放进了陈家,就直接扑进家里。
当时洪家人正在吃早饭,洪禄承身子已大好,早就能自己坐在椅子上吃饭了。所以一家人都端着饭碗聚坐在堂屋八仙桌旁。一看见洪衍武和陈力泉似从天而降,每个人愣得都不会动弹了。
特别是王蕴林,洪衍武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一声“爸、妈”,她就“当”地一声摔了手中的碗,接着就是没有声音的哭。
还得说,妈就是妈,谁也代替不了,无论是任何人都不行!
洪衍武马上就感觉到母亲似乎又瘦了,下巴那么尖,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或许,这就是因为想他想的。这么一来,他就觉得鼻子一酸,差不多也想哭了。
倒霉的是母亲还象过去那样,不骂他,不斥责他,连一句带埋怨味儿的话都不说。这就更使他难过得要命,拚命地想要承认错误。
他说他错了,应该早些日子回来,不让妈这么担心。他还说他今后永远不离开妈了,一定在家好好孝顺妈。
但他发现这些话根本没用。母亲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看他,一面看一面继续掉泪珠。
最终,还是洪禄承的干预停止了这一切。他简单的一句“平安回来就好,快坐下吃早饭吧……”马上就使王蕴琳醒悟过来。
她便再顾不得坠泪,一边念叨着“这回好了,团圆了,都团圆了”,一边赶紧起身给洪衍武和陈力泉拿碗筷、盛粥。徐曼丽和洪衍茹这时也赶紧帮忙搬椅子。
在这里特别要说明的一点是,别看洪禄承刚才的口吻听来是平淡的、矜持的,但这是他内敛的性格和一家之主的地位使然。实际上,他眼神中的关怀与温情同样遮掩不住。
这种情形下,洪衍武和陈力泉当然不会煞风景地说已经吃过了,便一起挨个叫了人,都老老实实地坐下,一口一口地把家庭温暖都咽了下去。
虽然只是简单的窝头、咸菜,冷饭煮的粥,可不得不说,对阔别家庭已久的远行浪子来说,也只有自家的粗茶淡饭最舒坦。也只有家人聚首才是最感踏实的事儿。
这一点,就连已经没有了一个至亲的陈力泉的感受也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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