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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含笑望着她,安悦亦笑,但有不安道:“今日本想跟清荷姑娘讨教下琴技,可现下姑娘在病中,悦儿实不该叨扰,就此告辞了。”
清荷病恹恹地笑着,有气无力道:“日后三小姐再来清荷一定好生赔罪。”
“那悦儿就先走了。”安悦跟她点了点头,脸上还有些尴尬。清荷招了两丫鬟去送她,自己则软绵绵地靠在榻上。待她的真正走远,清荷也直起身子走到窗边,看她们出了清逸园的大门,那柔若水般的眼眸也带上凌厉。这个安悦大早上的就来了王府门口堵着,分明跟其他女人一个目的,怎么刚才也不问问王爷何事回来就走了?
安静的屋中有衣袂摩擦的声音,她关了窗户回来,跟从后面转出来的司空珏来了个正面相遇,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王爷。”
“你身子受不得冻,多穿件衣服。”司空珏白衣若雪,面色淡淡。
清荷心中一暖,鼻子酸酸的忽然想哭,咬着唇平复了下情绪,抬头道:“王爷,你为何要同意她去琼花池?”
司空珏今日答应为她弹琴,其后门房那边就把鱼璇玑的帖子送了来。司空珏几乎不曾思忖就吩咐把人带进来,当然他在后厢没有露面。当鱼璇玑提出要去看锦鲤的时,她就想着要如何拒绝。襄惠帝将锦鲤赐给王府,要是稍有什么差池那可是要命的事,自然不能谁想看就看。可司空珏却用传音入密告诉她,同意她的要求。
当时她就诧异了,到现在还没想出司空珏是什么用意。
司空珏垂首,如画的面容若积雪化掉后露出的雪玉,眸光微闪,语气中也有着稍显疑惑意味。“本王也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琼花池是一座方圆有六丈的一个圆形池子,因旁边种着几株琼花树而得名。她观周围建筑,这池子应该是庭院中用以养花之便的。弄涛亭那里的湖面积太广,要是把锦鲤放进那里,就如石沉大海难寻了。养在这里,不算太小还能把锦鲤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鱼璇玑站在池边,一眼就看到了那条长有两尺全身有着金色鱼鳞的锦鲤,鱼头上还真有两个如中指长度的又有着分叉的角。鱼儿不知为何,恹恹的也不游走,就在池中某处停着,那两鱼眼看起来更是无神。
“老朋友,好久不见。”她迎风而立,眸光静静地若水般看着池子里的鱼。“分开短短数月,你见我就这么陌生了?”
五百年的岁月啊,是它陪了她五百年!当年紫重阙的大火把她烧死,魂魄无依在世间游荡,后来不知为何被召回了火烧后的紫重阙,等她再度清醒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金色的鲤鱼。还以为自己上辈子杀了太多人,投胎做不了人反而成了鱼,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附身在那条鱼身上。她怀着满腔的恨,可惜偏偏是条鱼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孛星出现,她感觉灵魂被剥离出鱼的身体,然后随着一束光被带走,睁看眼就成了躺在坑中被人埋的安陵。
它在太液池被发现,应是太液池和紫重阙交汇的水闸被冲开。只是她还真没想到,这条让她附身了五百年的鱼竟然在短短时间内长了角,被当做吉祥物。若了凡没出现,她知道这个消息也不会如此匆匆就来王府瞧它。了凡的话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稍微不注意那剑就会掉下来直插头顶。
际遇是种堪可媲美缘分,令人无法捉摸的东西。就好比她死了没投胎,反而成了条鱼,孛星经天她又用了别人的躯体活着。可也说不定有哪一天,莫名其妙地就会死掉。她不怕死,可还未完成心愿没完成,不能这么轻易就离开人世!
“这小小的池子不该困住你,你是属于更广阔的世界的。”近似喃喃的低语,眸光亦变得迷离起来。她被困在仇恨的囚笼中,但不希望它成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襄惠帝那句欲成龙而非真龙,明着是告诫司空珏王爷只能是王爷,暗着何尝不是在警告其他人皇权是他一手掌握不容左右。她不知襄惠帝是否知晓了什么事情,却很清楚地感知到炎京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司空珏也不是蠢笨的,知道有人在打它的主意。她更明白这小东西一旦来了这里,注定要死在这儿,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她想救,可救不了。
眸子中溢出淡淡的悲切,她的命何尝不是像这条鱼一样。但她比它幸运,起码她不会躺在那里任人宰割!
这一生,若是不能报仇颠覆他天诀帝业,她宁愿继续做孤魂野鬼!
她低垂着头,两鬓的发散散而舞。天上,又落起了雪花,细碎若河边的粗沙簌簌落进池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司空珏隐身在一棵青松后面,凤眸里眸光绵悠而长,右手拇指缓慢地转着左手上的扳指。他没听到她说什么,却读懂了她的唇语。她竟然早就知道了那条鲤鱼的存在,那种熟稔的神情,像是与一个老朋友叙旧。她到底在隐瞒着什么,这条化角的鲤鱼上又有什么样的秘密?赫连烬应该收到他的信,他会救还是不救?
心跳比寻常快了些,那跳动的心却是在被不安包围着。安静地看着那站在远处的女子淡薄无垢的神情,他垂下眼帘无声地道:就如现在这样单纯,永远都不要变。
丞相府兰园,安悦心思恍惚地踏进门来,外面守护的丫鬟纷纷屈膝行礼,她也不像平常那样含笑让她们起来。水眸中淌出忧愁,掀开帘子进去碧青正在服侍吵着要睡觉的大夫人休息。
“三小姐,您怎么来了?”听说她跟安晴姐妹两人一大早地就去桐封王府了,天色未晚不该回来这么早的。
安悦勉强鼓起笑容,问道:“娘亲的情况如何了?”大夫人出那件事后整天神情恍惚大喊大叫的,后来吃了了凡和尚开的药情况好多了,但跟个小孩儿般。
“下毒的人真该死!”碧青忽然恶毒地说出这句话,“她该死该死!”
“我们还不知道是谁下毒。”安悦被她突然凶恶的样子吓了跳,镇定心神笑着跟她说道。
碧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怕吓到了大夫人故意压低声音道:“三小姐,这还用查吗?肯定是安陵做的,相府中除了她没有人更恨夫人了。奴婢总觉得,她像是知道了谢婉死的真相和上次我们拿火灵果算计她的事。不然翠浓在祠堂待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在了清姝院?翠浓死时握着的玉佩奴婢瞧过了,那是夫人用的后来不知怎么掉了。可翠浓基本上不见夫人,那东西断不会落在她手里。”
“翠浓是安陵杀的?”安悦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可想起自己亲眼见到鱼璇玑在弄涛亭如何杀人后就没那么怕了,甚至都不怀疑碧青的话有假。
“奴婢也不知是不是她亲手杀的,但肯定和她脱不了关系!”自己伺候了二十多年的主子变得这样疯疯癫癫,她心里怎么好受?不出这口气,她就心里憋得慌。
安悦忖度着她的话,坐在床边看着咬着手帕玩儿的大夫人。疼爱了她前半生的母亲,堂堂相府一品诰命夫人沦落成这个样子,心里如被万千细针扎着。咬唇洗了下鼻子,眼泪顺着脸就滚了下来。
她今天在炎京的闺秀中出尽了丑,还要卑躬屈膝地讨好一个妓女,不仅没见到想见的男人,还让她发现那个男人在偷偷看着琼花池旁的她!对,她今天也认为司空珏可能不在王府,得知鱼璇玑要去看化角的锦鲤,就想偷偷跟过去看看她想要做什么。没曾想,躲在假山中的她竟然发现司空珏隐藏行迹,却是在暗中观察鱼璇玑。
他嘴角的笑就是把明晃晃的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自己的心窝里,她满心空洞觉得这世界都快坍塌了。为什么?她真想问下那些围着鱼璇玑转的男人,她安悦不好么?她是丞相嫡女身份本就尊贵,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无一不精,她性格温和不像司空宜那样跋扈嚣张,容貌更是世间少有。她这样的女子难道及不上一个青楼女人所生,面容丑陋的庶女?
司空凌娶她是因为皇后,她认了,不过是个侧妃而已。可选妃那时司空凌却是跪着求襄惠帝赐鱼璇玑为他正妃,而她在一干闺秀中表现得那么出众,襄惠帝没把她赐给司空珏还故意吓她。有如在九九消寒宴上,司空珏要真是因为清荷的缘故请了鱼璇玑去,为何不让她们去后院叙话?又比如今天,他明明在府中却避而不见,既然不见为何又要去偷看她?
母亲疯癫,自己的光环都被她顶上了,现在所有人都谈论着六小姐如何如何,可有人说过她三小姐怎么样?掌管相府,要不是有半瘫的丞相在那里镇着,他们不会轻易让纯弟掌权。换做是鱼璇玑,不管丞相在不在他们那些人都是畏她的。
原来在她不知不觉中,她跟鱼璇玑已经拉开了这样的差距,现在想要拉回来多半是不可能了。
“三小姐,你怎么突然哭了?”碧青手足无措地看着掉眼泪的安悦,她的眼就跟泉眼似的眼泪直掉,脸上的神情却很是平静,不像是委屈或是痛苦。她也搞不懂安悦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难道是眼睛有病?
躺在床上的大夫人看见忽然流泪的安悦,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出人意料地抬起手啪一巴掌就打在她脸上,口中吐出一口唾沫,手中被咬过的满是口水的帕子直接丢她脸上,恨恨骂道:“你这贱人,狐狸精,敢勾引我男人,我杀你了我杀你了!”
碧青惊得赶忙抓着她乱挥的手,着急道:“夫人,她不是贱人不是狐狸精,她是小姐啊,你亲生女儿啊!”
“她不是我女人,她就是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谢婉,你这个死蹄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手被困住,大夫人直接用脚隔着被子踹在安悦的腰上。她重心不稳,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
“夫人别闹了,她真的是小姐啊,真的,真的,我不骗你,你不相信碧青了么?”碧青轻声宽慰着她。
碧青说什么都没用,大夫人她就是不一,嘴里面还喊道:“她就是狐狸精,妖怪,贱人!”
“好好好,她是她是。”碧青无奈,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可大夫人还是不安静,双脚胡乱地踢着被子,面容凶狠地喊道:“我要打死贱人,不让贱人偷了我的男人。”
“好好,贱人偷不走你的男人的。”碧青如哄孩子般拍拍她的背,大夫人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嚷着我们打贱人之类的话。
安悦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挪地朝外面走。沾着口水的帕子还挂在胸前,安悦茫然地伸手捂着脸,指尖触及的脸庞火辣疼痛,口腔中也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痛!
她的母亲打她踹她,骂她是狐狸精,她向来温柔慈祥的母亲竟然对她动了手!她很清楚这是因为大夫人如今神志不清才会做出这种事,可到底是谁造成这些的?
安陵!是那个叫安陵的女人!漫天的愤怒在心中叫嚣着,啃咬着她的心。没有安陵,母亲就不会疯癫;没有安陵,司空珏可能会多看她一眼;没有安陵,她不会有现在的诸多痛苦。
所以,安陵必死,否则她就没有活路!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等候在外面的云竹乍一见到她脸上那鲜红的手掌印,生生地给吓了跳,这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相府的嫡出小姐啊?
“回去。”安悦宛若木头般转向自己院子的方向,双眼无神机械地挪动着。云竹张着嘴想说话,舔舔干涩的唇后还是放弃了,快步跟上前面的安悦。
安纯去大夫人那里从碧青那处知道了安悦的事,急匆匆地就赶来了。安悦端坐在铜镜前,云竹拿了药膏小心地敷在她脸上,避免将她弄痛了。安纯没经通报就闯了进来,看她木然地坐在那里,顿住脚步担忧地喊了声:“姐姐。”
“纯弟,你来有何事?”安悦的语气不像往常那般温婉,听着很冷漠。
“姐姐,娘亲不是故意打你的。”安纯走到她背后,神情复杂。“你也知道,娘亲的疯病还没好。”
“不,是娘亲的毒没解而非疯病未好。”安悦推开云竹上药的手,脸上浮起冷笑,眸中满是怨毒和仇恨。“纯弟,我们姐弟之所有有今天都是拜那个叫安陵的女人所赐。姐姐已经想清楚了,为了娘亲为了你,为了相府为了父亲我绝不能软弱。她给我的羞辱,我会好好还给她的。”
安纯诧异,云竹抿着嘴欲言又止,她伸手摸着脸上的巴掌印,道:“这不是娘亲打的,这是安陵借娘亲的手扇的,我会好好记着。纯弟,你看好爹娘还有府中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跳蚤,姐姐去找能把她除去的办法,让她滚出安府一辈子不得翻身。”
“那女人害了爹娘。你不说我都想杀了她。”安纯没忘记丞相和大夫人出事那晚,床上那些被挖出来的眼睛如同活物般看着他。醒来后的安禄告诉他,那些肯定是安陵做的。可现如今,襄惠帝忌惮着丞相的势力他又瘫着,只有等安陵嫁给十皇子后稳固地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暂时忍了!
安悦忽然温柔地看着外面,笑了起来。“纯弟,你放心,姐姐会把安陵的事处理好。当然,姐姐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如今虚岁十七该是有自己事业的时候。父亲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要多为自己考虑。这世上姐姐就你和娘亲是最亲的人了,我一定帮你好好高升,脱离相府这个烂摊子。”
“姐姐?”安纯有些不懂,她这么说明显地有弃安禄于不顾的意思。
“爹爹想要的只是地位稳固,可姐姐想要的是你们不被欺负,将来姐姐嫁人夫家有人欺负我,我还有你可以依仗。”她这弟弟傻了多年,心机城府都浅薄,自然是看不懂丞相的心思。她也是时候提醒他了,免得将来糊里糊涂成为第二个安勇。
安勇入狱后,她听到大夫人和安禄的对话,他已经明白襄惠帝是什么意思,可为了自己的地位便舍弃了安勇。亲生父子之间尚且如此,女儿出嫁后便是泼出去的水。她若不为安纯他们筹谋,像赵姨娘那样的人肯定会抓着机会往上爬。冷嘲的眼带着不屑,却满心的凄凉。安纯懵懂地点头,忽然觉得看不懂他这个姐姐。
“好了,姐姐要出门参佛几日。”安悦若无其事地拿起一盒胭脂打开细细地擦在被打的脸颊上,吩咐云竹。“去准备马车,挑几个牢靠的护卫随行。”
“奴婢遵命。”云竹在他们姐弟二人间看了几下,躬身退下。
安纯皱眉不解,狐疑道:“姐姐,你怎么突然想去参佛了?”家中也不是没有佛堂,她用得着天寒地冻地朝外面跑么?
“参佛不好么?”安悦擦着胭脂,反问着。
摇头,官宦家的千金冬日里要么绣花弹琴就是练字画画,无趣得很。她想参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让他觉得突兀。她今天去了桐封王府,安晴跟着一起去的好像还没回来,是不是在桐封王府发生什么事情让她心情不快?
嗯,极有可能,她这么反常肯定是发生了事!安纯心里肯定下来,只是又见她这会儿跟没事人的样子,真让他摸不着头脑。
“纯弟,我只是想替爹娘祈福,顺便让高人指点下迷津。”脸上铺了厚厚一层粉,红印子是看不见了,她又是那个端丽温婉的安悦。水眸中有着抹算计流过,她站起来跟他直面相对,笑意盈盈。“别忘了姐姐刚才跟你说的,咱们最大的敌人还在那儿好好地呆着,你就当姐姐出去寻制敌之法了。”
安纯垂首,脸上一番纠结后郑重道:“那姐姐早去早回,我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
安悦笑得越发温柔了,她会带来好消息,绝对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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