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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贱皮子,一个人的时候耀武扬威气焰嚣张,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狠话都说尽了以表示决心拳拳壮志成城,可一旦见面,全都穿帮了,那些豪言壮语成了巴掌,一个个响亮地落在自个儿脸上,啪啪啪的,打得生疼。
一如现在的我,虚张声势的嚣张厉害被那张退去青涩阳光依然的脸吓得魂飞魄散,我曾以为,一见面我就拎刀上去砍,血肉模糊血流成河那又如何,解气了才是关键,这么多年的苦痛和隐忍,定要把他碎尸万段才能消除恨意骂。
我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再也林阳见面的时候我该做些什么?千万种都算过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狼狈和落魄。
我知道自己脏,恶心,可我抬头挺胸装作若无其事,身边人都敬畏我讨好我,同学都以为我是干净清白的富家小姐,渐渐的,我活在那个不真实的梦里,神智朦朦胧胧的,一半现实里,一半在梦境里,到底是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
可他才一出现,只是淡淡的一句呼唤,我就像一只破洞的麻袋,里头装的稳固江堤堵住滔滔洪水的沙子,全都漏出来,我感觉自己渐渐被掏空,最后只是一只又破又烂的麻袋,萎靡地被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人最怕的是比较。
我怕看到林阳现在的样子,他身上的阳光,生生地刺痛我,照亮我的黑暗和肮脏。我自惭形秽。
我从来没这么后悔过。
后悔跟着顾承中,后悔来上海,后悔那一年的堕落和无知。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带着颓败嘲弄的笑意,黑色的长裙子衬托凹凸有致的身材,大波浪卷挂在胸前柔媚娇俏,黑眉红唇,是夜场里最绚烂的一朵红玫瑰。
电话适时响起,在台面上呜呜地震动,屏幕上跳跃着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可那数字,我确是烂熟于心。
化成灰,我都认识。
我吸了吸鼻子,调整好呼吸,接起电话道,“喂。”
电话那头静默的几秒,我也没讲话,沉闷的嗓音忽然响起,问我,“躲在厕所哭?”
那抹声音里的嘲弄和黑暗,我早就习惯了,声音里带着笑意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开什么玩笑呢?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白白哭什么鼻子?”
“是么?”顾承中冷哼了声,重重的呼吸传来,通过电波的传导,带着一种别样的情绪,难以触摸,他嘲讽地问我,“见到老情人,感觉如何?是否归心似箭?”
“归心似箭道不至于,措手不及倒是真的,”我顿了顿,怅然地叹气说,“我知道,我瞒不过你。”
“有自知之明最好。”顾承中尾音颤了颤,我脑海中此刻是他的脸,坐在漆黑的车里,那双阖黑的眸子和四面的夜色融合在一起,闪着点点星光,而面上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双眸直视前方,岿然不动。
握着电话,我翻身坐在化妆台上,低头看着手指在大腿上轻轻点着,原本应该在指甲上涂上鲜红的蔻丹,可白天要上学,我就没涂,本来也不大喜欢。
沉默了几秒,那边的人叫我名字,喑哑深沉的嗓子如大提琴的低沉优雅,又带着难以捉摸的算计城府,叫人迷醉,又警惕,“杨小唯,知道该怎么让一个男人对你言听计从吗?”
我冷笑,这些手段在训练的时候,祝思思教了我不少,这一行的女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难以捉摸的就不说话见机行事,因为愚蠢的女人才会迫不及待追上去恨不得扒光了马上躺下去张开腿,祝思思说,站街的才那样做,贩夫走卒,来者不拒。而我,我要抓住的男人的魂魄,是如顾承中这一类。孙子兵法抑或是三十六计都不够用,往往反其道而行之,会有意外收获。
我说,“知道。顾先生,您和祝姐教的,我都记得。”
“杨小唯,卖弄聪明不需要在我面前。想完成我要你帮我做的事儿,首先,你要让林阳对你言听计从,至于如何做到,全看你的本事了。我耐心不多,你自己掐算时间,逢场作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我要看到结果。”话到末尾,顾承中的语气明显沉了下去,冰冷的感觉扑面而来。
就在那一秒,我的心也跟着沉了沉,莫名的空虚感腾上心头,我倔强地冷笑,若无其事地说,“知道了。”
然后那头没再说话,又是沉默,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莫名地烦躁,直接把电话给掐断了,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三面墙上闪闪发光的镜子,怒意卷上心头,我一拳头砸到玻璃上,其中一块玻璃马上碎了,外头的小弟听见声音赶过来,站在门口时我已经垂着手出去了,血流了一地。
“小唯姐,你没事儿吧?”
“把医药箱送到楼上来。”
“是。”
我抽着烟,盯着半跪在我面前为我包扎的小姑娘,水灵的眸子一下子让我想起来高中那年,应该也是这样吧。
保镖进来说人已经伺候出去了,但那祖宗的同伴还在门口蹲着不走,问我怎么办。
我吐着眼圈,淡淡地说,“要欲擒故纵嘛”
“小唯姐,您的意思是?”对方不解地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笑说,“没事儿,出去吧,他想当门神,就让他当,随他去。”
“是,小唯姐。”
“下去吧,看着点场子。”
“是。”保镖对我鞠了个躬,转身出去了,把门带上。
面前的小姑娘,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简单的polo领蓝白相间的短袖,宽松阔腿浅蓝色牛仔裤,头发束成马尾在脑后,露出光洁明亮的额头,浓眉大眼,清纯可人,出水芙蓉,不染淤泥,叫人怜惜。脸上泪痕残留,白皙的皮肤上还盘旋着些许红痕,是我那一巴掌下去的功劳。
她细细心心地帮我包扎好右手,收拾好东西站在一边,我看了眼,包扎得真不错,专业水准,我把烟头拧灭在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里,缓缓背靠在黑色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她,冷声说,“还不滚?你已经不是卡萨的人了。”
小姑娘悻悻地看了我一眼,眼泪哗啦啦地出来,忽然就跪倒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哀求说,“小唯姐,求求您不要开除我!我要靠这份工作养活自己,不然我下学期就不能读书了,小唯姐,我知道您是好人,求求您高抬贵手!”
我笑了,舔了舔嘴唇,看着面前的姑娘,怒气直奔而来,我伸手挑起她下巴,嘲讽地说,“好人?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好人?刚才那一巴掌是不是还没把你打醒?”
“小唯姐,我知道您是为了救我才打我的,我不傻,您的好心我知道。”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我。
我心里有一丝安慰,大约是觉得她聪明,看得明白当时的形式,可我不想承认,我说,“我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不想黑会所招黑,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在包间里做的。且,你是正式员工,只要你不愿意,会所有必要为你说话,不单单是你,是每一个员工。”我厉声说,“你走吧,我说一不二。”
我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往办公桌那边去,她跪着转过身,愣是不肯走,哭得梨花带雨,说是失去这一份工作,下学期的活路就没了,我烦躁得很,点燃了一根烟,靠在办公桌上,听她说完,我问她,“留下来可以,公主做不成,当小姐好了。你不是想赚快钱吗?下海啊,当公主一个月的工资,小姐两三晚就回来了,一本万利,你考虑考虑。”
一说到当小姐,她脸都白了,听着我,不断重复着,“小唯姐,不,我不行我当个服务员就好了,我不能做这个”
“看不起小姐?那你没的选了。滚吧。我已经开除你了,客人闹起来我没办法回答。”
我冷眼盯着她,“出去。”
她见我态度坚决,一点都不松口的样子,失去了希望,只好站起身来,把眼泪抹干了,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终鞠了个躬,跟我说谢谢,“小唯姐,不管怎么样,您今天救了我,我会记得您的大恩,好人好报,谢谢您。”
就是那一刻,我认为面前这个女孩子,是真的需要帮助。方才她跪下求情的动作,在我眼里,不过是借口,需要生活费和学费,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到夜总会做事?这里什么地方?而且,我非常讨厌一有事儿动不动就下跪的人,摆明了给我难题解,我他妈都给你下跪了,你就不能讲点人情?
我还偏不。
当时我以为,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姑娘,只是没想到夜场这么黑暗,疯狂的客人当场就要提枪上阵,吓到了。
大多数来当公主的姑娘,一开始偶读看不起小姐,觉得自己比人干净,高人一等,但最后大多数都受不了金钱的诱惑,下海了,比谁都扎得深。
但她刚才跟我说那番话的模样,让我心尖一颤,动容了,我忽然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双清澈的眼睛。这一刻,我宁愿被骗也要相信,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那样煎熬的时候,我也曾有过。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叫住她,一口前吸得有点急了,喉咙辣得慌,声音有点干涩迷离。
“你等等。”
她站定在门口,回头看我,黑色的长马尾甩了一圈,浓眉大眼,清澈见底。
我从包里掏出一张何文渊的名片递给她,她怔怔地看着我,不敢接,我冷眼盯着她,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因为那些东西,我曾经无比憎恨和恶心。
“开除你我也过意不去,不如介绍一份工作给你,拿着名片去找这个人,他那里需要助理,如果你能力足够,那边的薪水丰厚,应该比你兼职当公主强得多。当然,如果你能力不足别人不要你,我也无能为力。”
她听了,开心地笑了,两颗小虎牙非常娇俏,连声说谢谢。
“妹妹,在你最好的年纪,不要走错路。永远不要跪下求别人放过你或是帮助你,求人不如求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保管,那是最愚蠢的决定。走吧。别再回来了。”
她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愧疚地低下头,“谢谢您,小唯姐,您的话我记住了。”
我最不习惯别人对我感恩戴德,我转过身,不再理会她,她也悄然离开了。
午夜两点,送完最后一波客人,会所也准备打烊了。
我知道有人在外面等我,所以我故意没开车,从正门出去,保安见我出来,殷勤地招呼,“小唯姐,您今儿打车走?”
“嗯,麻烦你帮我叫个车呗。”我笑笑,其实我这人脾气算好,只好顺着我的毛发理,我对谁都是笑脸。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嘛。
保安屁颠屁颠走在前面帮我叫车,我刚往路边走,从一旁蹿出来一个人,稳稳当当地抓住我的手腕儿,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凛冽汹涌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近在咫尺,我知道是谁,所以非常淡定地转过脸看他,对上那一双星目时,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觉得自己真没出息,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傻,这样简单的一束光,还能把你击倒,杨小唯,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林阳抓着我的手腕儿,生怕我挣脱了跑掉似地用力,抓得我手生疼,他目光灼灼,千言万语都锁在里头,各个都着急现出来,最终都堵在一块儿,卡住了,只能着急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曾经温柔亲吻我的唇微微颤动,却只能喊我的名字,“小唯”
我慢慢收拢了目光,将眼睛从他额头一路往下,缓缓的,轻柔的,一点都不着急,最后落在他修长漂亮的手上,笑盈盈地说,“先生,您弄疼我了,能松开说话吗?”
听到我的话,林阳脸色煞白,错愕地看着我,整个人都懵逼了,明亮如昨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和痛苦,抓着我的手不由地减弱了力气,被我气的吧。
这时候门口的保镖看情况不对,两人上来问我,“小唯姐,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笑眯眯地说,“不要,来者是客,瞧这位先生的打扮也是斯文人,不会为难我的。”
但俩人并没离开,站在边上等着以防万一,我盯着林阳,抬了抬眉毛,温声说,“先生,您松手。”
“小唯,你别这样,我们谈”
“松手!”我加重了声音说。
他拧着眉头看我,天,要命,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每次让他头疼了,他都是这个表情,现在也是,脑海中记忆一下子叠加起来,莫名的烦躁,我狠狠一下甩开他,正好保安帮我叫的车来了,我丢下他一个人,快速上车。
出租车内,空调十足,冷气从脚底板蹿上心头,我抱着胳膊坐正了身子,从镜子里看见林阳快速拦了辆出租车,跟了上来。
我轻哼,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跟上来了,很好。
“小姐,您去哪儿?”
“xx路5弄,xx华城。”我抱着胳膊,靠在车窗上,往事般般,浮沉而来,胸中酸涩。
我恍然发现,原来过去这几年,我以为遗忘了的事情,其实我都清楚的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他们都乖巧地呆在角落里,想一个个可怜的孩子,没人过问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默不作声。
下车时,我抹了眼泪,拿出粉饼盒把脸蛋擦了一遍。
小区门口是一栋大厦,有两家银行的信用卡中心在这边落户,我让司机将车子停在大门处,推开门下车,纤细的脚踝踩着细跟高跟鞋,哒哒地走在水泥地上,身侧是大楼的底层,路灯照亮,有玻璃映射的画面,我从玻璃里看,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车上快速下来一个人,穿着白色短袖t,黑色休闲长裤,手腕上挂着一件休闲外套,寸长的头发将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大约是腿长的关系,他很快冲上来,一把抓住我肩膀,急切地看着我,眉头紧锁,灿若晨星的眸子里,我看见自己的倒影,黑色裙子,惨白的脸,鲜红的唇,空洞的大眼睛木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身上有薄荷香,淡淡的,但足够叫人凛冽和清醒。
在他开口之前,我笑盈盈看着他,摇头说,“先生,我不出台的,您别为难我。”
要说方才林阳的脸色是惨白,那现在就是酱色,我浅浅的一句话将他激怒了,眉毛都攒到一块儿去,嘴唇紧抿着,像是在忍住怒气,不知道和谁置气,跳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好不容易镇定下来,问我,“小唯,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然后我就笑了,咬着下唇瞪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那您想我怎么跟您说话呢?”
林阳怒不可遏,胸口上下起伏,涌动的怒气汹涌浩荡,他一把扯着我肩膀把我扣到大楼的玻璃墙壁上,微微倾斜着身子,双手压住我肩膀,痛苦又愧疚地看着我,我却只当看不见,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我静静抓着裙子的一角,告诉自己,要冷静。
“小唯,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林阳艰难地开口问我,眉心一团悲伤,是我眼瞎了吧。
我顿时冷下脸来,眼角的笑收拢了,学着顾承中冷冽看人的模样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寒意,刚才我就一直在猜,到底他要先问我哪一句呢?
“原来林先生想叙旧?”
“小唯,我”
“你什么?”我怒了努嘴,望着他说,“你对不起我?你想我?你爱我?还是你看到曾经的前女友是高级会所的卖笑的表子你很恶心?告诉我,哪一种?”
林阳凝视我,路灯昏黄的光线下,这是一个暧昧的场景,加上这个特别的姿势,倒是接吻的好时候,如果两个人郎情妾意的话。
他眼里的疑问和心疼,如同一把把匕首,狠狠插在我胸口上,刀刀都不致命,却叫我疼得快窒息。
“小唯,你听我说,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你,你给我个机会,我跟你好好说,行吗?”
“林阳,成熟点,这人不能总吃饭长个头却不长经历和头脑吧?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么唧唧歪歪谈当年的事儿有什么用?谁还在乎啊?你以为我还是当初天真懵懂一片纯真善良蠢的跟头猪似的什么都相信你的杨小唯么?都过去这么久了,高中那点儿破事儿谁还惦记啊?这些年我睡过的男人没一千也有八百了,你当我还回味你当初那莽撞的几下子啊?”说到最后一句,我故意笑了,笑得风尘,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百媚生,笑得恶心。
林阳错愕地看着我,分明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不知道在他眼里我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敢去想,我说,“别这么看着我,没有岁月和男人在身上流淌过,我能成为今天的杨小唯?”
别说林阳,这些话,我听了都觉得恶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林阳现在的表情,那种千万种神情集中在一起的模样,说不尽的怅惘和后悔,他和顾承中一样,有一双阖黑的眸子,只不过顾承中眼眸中是城府,而他的眼底是澄澈,看不透的澄澈。清亮,没有一丝浑浊。我忽然有些颤抖,以往他的澄澈我看的一清二楚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可这一瞬,我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后悔和心疼。
这是要命的回击,像一块结实的木桩,在一下一下敲击我内心铸就的铜墙铁壁。
两个人就那么凝视着对峙着,一个口不择言,一个无可奈何,都卯足了劲儿战斗。我内心在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泄了气,我终于还是撑不住了,推开他手臂,冷笑说,“没话说了?那各回各家呗。”
然而,那双手岿然不动,我触碰到他结实的臂膀,那种年轻的充满张力的结实肌肉给人一种特别安稳的感觉,真是讽刺,我现在还想得到这个。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忽然捧住我的脸蛋,霸道地亲吻下来,我才他是对我手足无措了才想着用这种方式来拆穿我的口是心非和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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