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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哔剥,地牢墙上的灯台烧炸开一朵小小的火花。睍莼璩晓

    项宝贵找了个舒服的坐姿,眼角扫过牢门外的幽雪,她还是一身白衣素缟,端着冰霜冻莲的姿态,目光却贪婪的黏在他身上,令他浑身难受,让他想起幽幽白雪覆盖下的肮脏黑泥,比起一些丑恶外露的人,她则是一种险恶的污秽。

    他一阵反胃,仰头看黑乎乎的天花板。

    “宝贵,这些日子伺候的饮食合不合胃口?”幽雪的声音一贯清冷,她习惯了“师母”和王妃的身份,即使四下无人,即使从来就没把对方看成晚辈,但还是保持了“长者为尊”的语气。

    项宝贵听了,觉得一阵滑稽可笑。

    “行了,师母有话就赶紧说吧——对了,如今不能再叫师母,嗯,父子通吃,您也算朵奇葩。”

    “……”幽雪皱眉不悦,良久才冷声道:“在我心里,一直把他们想成是你。”

    项宝贵忍不住了,喉结滚动,薄唇紧抿,四顾找痰盂。

    幽雪一个眼神示意,侍卫们躬身退了出去。

    地牢里更安静,只有渐渐卸下面具的幽雪王妃,和正在找痰盂呕吐的项宝贵。

    “宝贵,这些年你成熟不少,也离我越来越远了。”幽雪轻轻叹了口气。

    “唔。”项宝贵抿着嘴,看到了角落里那只当夜壶用的痰盂。

    “当年,明国皇帝派来的守备残害我们部落,烧杀抢掠。我初到中原,依照我土司阿爹的意思,本准备入宫,没想到会遇见你和你师父,你那会儿为了得到我阿爹准备进贡的‘日昭’、‘月华’雌雄双匕,将我们骗得团团转,最后我阿爹还死在了江湖大盗手里。”

    是吗?他做过的坏事不少,记不太清了。

    项宝贵扯着铁链,唰一卷,将那只痰盂卷到了脚边。

    幽雪盯着他的动作看,力量,飘逸,既矛盾又浑然天成。

    她抬手扶在牢门的铁柱上,一个转身,背倚在上面,幽幽的继续倾诉:“本来,我想报仇,才接近你和你师父。你那时候就像毫无感情的一匹孤狼,根本无法靠近,倒是张宗阳,这老色鬼,你知不知道?我跟你们回地宫的当晚,他就强行奸污了我。”

    项宝贵蹲在痰盂边吐了几口,舒服多了,将痰盂踢远了,这才掏出素帕擦嘴,懒洋洋坐回椅子上。

    “这事我记得——那间屋子原本是我住的地方,你跑进去做什么?你大概没想到我恩师那晚会去我房间吧?每次回地宫,他老人家都要趁闲和我说些陈年往事,只不过那晚我凑巧在外面筑园子的围墙。”

    那晚他突然想,他已经年满十五,束发成人,所以就动念头要为家人修一个园子,心动便行动,当下就去搬石块,和稀泥,比划着垒起墙来。

    所以,幽雪在十年前就差点“奸污”了他项宝贵,只不过阴差阳错,“受害人”变成了张宗阳。

    张宗阳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迷恋上幽雪,抛妻弃子,将幽雪娶进门,还册封为琉国的王妃。

    “啊,冥冥中仿佛有安排,那时候我六岁的小娘子一定在遥远的京城保佑我,不然我也想不到要去修园子,嘻嘻。”

    项宝贵想起在沈家庄小苗园外,春雨朦胧,秋千上娇妻的身影若隐若现,湖蓝色的衣裙,玲珑剔透,小鹊儿般飞进他的心窝里,麻痒痒的喜悦。

    幽雪的脸色发青。

    “那小丫头也值得你这样痴狂、为她醉酒、落入尚驸宾之手?她能居庙堂之高?还是能贤惠持家?她连顿饭都烧不熟,连蛇肉都不敢吃,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杀了她!你若有理智就该明白,那小丫头根本不适合你!”

    项宝贵似乎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我当初给她的印象是:目不识丁,小气贪财,非匪即盗……也不知为何,她便做了我的枕边娇妻,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了呢。”

    这答非所问,比正面回答更戳痛幽雪的心。

    “你说句心里话,她美,还是我美?”

    “她。”

    “你胡说!你这是自欺欺人!”幽雪的眼眶都要瞪裂了。

    “我是在胡说,你压根儿没法和她比,那是对她的侮辱。”

    “你!”

    项宝贵好整以暇的看着一个女人撕下画皮,变成了狰狞女鬼的模样。

    幽雪的神色的确狰狞。

    她抽出金色短笛,狠狠盯着项宝贵,“天下间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我幽雪的美色?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一会儿你尝过滋味,就知道离不开我了,哼!”

    项宝贵突然道:“你先慢着吹。我问你,我师父张宗阳十年前虽然年近四十,但也仍然如日中天,堂堂一个大英雄,你使了什么淫术,竟可以耗空了他的身子?”

    “你害怕了吗?”幽雪嘴角一弯,笑起来。“放心,我不会在你身上种蛊。”

    种蛊?项宝贵恍然大悟,难怪幽雪能够征服张宗阳和琉国这么多大臣。

    “小野呢?你也在他身上种蛊了?”

    幽雪用沉默默认。

    “他才十五岁!你这妖妇。”项宝贵微微蹙眉,隐忍了怒气,又问:“为什么没给尚风种蛊?”

    幽雪愕然,他怎么知道她和尚风的事?张宗阳的女儿天守死于难产,正好是幽雪被封为琉国王妃的那一天。天守公主一死,又没有子嗣,尚风的驸宾身份立刻岌岌可危,所以尚风找张宗阳求一块按司的封地。结果正撞上了幽雪对张宗阳施行藏密淫术,并在张宗阳神智不清的时候,使用了大量巫蛊。

    那时候的张宗阳已经体虚气弱。

    尚风抓住了幽雪的秘密把柄,对她予取予求,幽雪也奈何不了他。

    如今“大势已定”,项宝贵已经是她手心里的禁脔,他想知道,那她也不用再瞒着。

    “尚风他什么都看见了——每次都是他逼我的,我试过好几次对他下蛊,可惜都被发现。”

    便在此时,一声低沉的冷哼,伴着沉缓的脚步渐近。

    “哼,王后娘娘!我不过去主持一下海工聚会,你就迫不及待下来找国相了?那么多男人,你还觉得不够,非要他不可?”尚风的神色很阴鸷。

    幽雪对他这些恶毒的挖苦早已习以为常。

    她看也不看尚风,“这是我和国相多年的私事,不用你管。你不是喜欢处理那些朝政吗?现在都交给你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项宝贵若有所思的深看尚风。

    尚风冷冷斜眼回扫了他一瞥,将那半坐在阴影里的人映在瞳仁深处,这浓墨一般的阴影,画在项宝贵身上,说不出的魅惑,狷狂,狡诈。

    事情太顺利了,虽然是项宝贵难得暴露的一次弱点,但这场夺权的斗争,尚风赢得不安心,就像踩在棉絮堆一般不踏实。

    “不除项宝贵,你我岂能安寝?”说着,尚风拔出腰间的长刀。

    这刀细长如剑,刀背漆黑,锋口却是雪亮。

    项宝贵多看两眼,微微一笑:“尚驸宾,你这刀是削铁如泥的宝物。”

    “哼!”

    幽雪按住尚风的手腕,怒道:“当初不是说好了吗?项宝贵归我幽雪,琉国摄政王之位归你。”

    “鬼迷心窍了吧?亏你还以武曌(武则天)自比,我看你够天真的。项宝贵不死,我的摄政王之位随时会化作泡影,你滚开,不然连你也杀了!”

    尚风使劲挥开幽雪。

    项宝贵抱胸坐正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牢门外的争执。

    “尚风,你别忘了,琉国的大臣可都是听我幽雪王后的。”幽雪挡在牢门口,咬着牙道。

    “你死了,大不了本摄政王就把所有的大臣全部杀了,换新人,琉国百万人中,挑几百个部阁大臣还不容易吗?”尚风狞笑着。“都说人陷入男欢女爱里,就会跟猪一样蠢,真是一点没错。当年先王张宗阳死在你的蛊毒下,你以为张宗阳不知道吗?他心知肚明!就是因为真心喜爱你这淫妇,他才心甘情愿去死,还为你留下那么荒唐的遗命给项宝贵,哈哈哈!”

    幽雪有些愕然出神,想起张宗阳的样貌,初见时,的确还是个出众的英雄人物;后来,临死时,却已经枯槁如朽木,干瘪如僵尸,想着就令人作呕。他……真的一直都心知肚明的吗?为何不揭穿她、阻止她?

    项宝贵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听得够多了,无需再听。

    ——

    却不知,在地牢石阶后方阴影里,张小野正瘫软的坐倒在地,咬牙切齿。

    一早,幽雪就不耐烦的推开他,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描摹面容,双眼放光。于是,他忍不住跟着她悄悄摸进来,看她要做什么。

    这一番对话,他听得心胆俱裂。原来,已故的父王和自己一样,都是痴心付出,而那些个贱女人,却完全无视真心爱她们的人,非要去硬贴项宝贵的冷脸,桑柔如是,幽雪亦如是。这些女人,只会利用他和父王,哪有片刻的真心实意?可恶!凭什么?!

    还有他身上的蛊是什么意思?他会死吗?

    牢门外,尚风一把推开幽雪,用宝刀劈开牢门,挺刀就杀向项宝贵。

    项宝贵用铁链卷起木椅,“哗”一声,宝刀将木椅劈得四分五裂,余势未消,继续砍向项宝贵的左肩,项宝贵横拉双臂的铁链格挡,一时火星迸射,一阵刺耳的金属切割声。

    铁链断开了,项宝贵嘻嘻一笑,双臂得到自由,立刻宽袖一卷,拍向尚风面门。

    尚风被拍得一个趔趄摔开三步远,站定了,这才醒神:糟糕,刚才被幽雪气糊涂了,怎么送上门去替项宝贵解困?

    他不敢再靠近项宝贵,退出铁牢,准备叫御林军禁卫高手进来。

    幽雪见尚风离去,以为他打不过项宝贵逃跑了,不禁鄙夷不已,再看项宝贵,正慢条斯理扯下一条铁链,呼一声卷出去,地牢墙壁上一盏油灯无声熄灭,地牢里的光线顿时暗下去不少。

    他还要再灭另外两盏油灯,幽雪吓得惊呼:“你要做什么?”

    她不敢再怠慢,急忙抬起藏密魔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项宝贵皱眉停下动作,脑子里有些*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定了定神,奋力振臂,铁链在空中盘旋成圈,呼呼生风,像平地起了一阵龙卷风,劲风渐渐外扩,压得幽雪和角落里的张小野几乎透不过气来。

    “宝贵表哥!”张小野拼命叫了出来。

    项宝贵一怔,铁链脱手飞出,像一道黑色的电弧,弹向幽雪。

    他本来是要杀了幽雪给恩师张宗阳报仇,也替自己目前的状况解困,但张小野的突然出声,让他的铁链脱手时稍微高了一些,没能卷断幽雪的脖子,却狠狠甩在了她一边耳际,“啪”一声清响,像一根铁扁担拍下的力量。

    幽雪哼也没哼一声,飞向一边,晕倒在地。

    张小野抢上去看,看这美色绝代、在床榻上带给他深入骨髓的欢乐、害死他父母的女人,此刻一只耳朵粉碎,满脸是血的静躺在他怀里,毫无生气。

    项宝贵从靴底拔出“日昭”短剑,轻轻在身上其余六条铁链上划过,眼角睨着张小野,“还抱着那贱人作甚?她是你的杀父杀母仇人,还对你下了蛊毒,你要是再这么是非不分,沉迷色相,总有一天,我也不想再管你了!”

    不管就不管,谁要你管?张小野阴沉的眸子锁在幽雪脸上,替她拭去血迹,探探脉搏还在微弱跳动,那感觉复杂而奇怪。

    其实,此刻她若死在他怀里,倒也是好的,彼此都解脱。

    可她还活着。

    这时,去搬救兵的尚风惶急的跑进地牢,指着项宝贵喝问:“我的御林军禁卫哪里去了!?”

    项宝贵不回答,却说另外的事:“其实你有些治国之才,可惜,琉国不是你的。继续当你的摄政王吧,本相不会剥夺你的职权,但王位,你最好还是断了念想。”

    尚风吸气,又重重的吐出,目光震颤。

    良久,他才沉重的叹息:“好,我答应你。”

    ……

    当时当地,他们谁也没想到,幽雪虽然没死,等到醒过来后,却变成了一个傻子,不仅忘记了所有的事,行为更如同七八岁的女童一般。

    ……

    ——

    进入十月下旬,绿瘦黄肥,人人加衣。

    此时的明国,局势日渐紧张。

    北方成王朱宁和鞑靼在雁门关等地交战频繁。北方正逢旱年,粮食收成仅往年的十分之七八,南方的粮草被朝廷堵住京杭运河水路,沿路设关卡,无法运到燕京。

    可以想见,朱宁的日子的确很难过。

    南方,令国公剿杀了在福建“造反”的瑞王,准备班师回京,即将途经苏州。

    同时,襄王主动请求皇帝削藩,把两湘封地归还给皇帝,但请旨的奏折里,并没有提及移交两湘驻军和赋税权利,显然,这个“自请削藩”的奏折很缺乏诚意。

    襄王带着请旨的“侍卫军”,号称也要到苏州,与令国公结伴进京。但那些“侍卫军”具体有多少数目,却谁也说不清。

    ——

    苏州。

    江南恩科落幕,考生们忙着前来拜谒。只要参加过恩科考试,都可以管冷景易叫“恩师”。

    冷知秋在后府管理丫鬟仆从。

    其实人也不多,除了小葵父女俩和杏姑,又多招收了一个打杂的小厮,一个日间行走的师爷。每日安排父亲、冷兔和项宝贝的起居事宜,又管了账簿,精打细算给各人添置秋冬的新衣。

    银钱已经所剩无几,一两银子掰开两瓣,也熬不过冬去。

    至于创办书院的梦想,更加遥不可及。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里有钱开书院?

    张六悄悄来问过几回,要不要拿些银子过来,都被冷知秋咬牙拒绝了。

    她还是不想放弃,虽然手里没钱,她仍然让空闲下来的沈天赐和惠敏去打听南山书院、鹿鸣书院的情况,包括书院是什么规格,有哪些讲究,学生怎么交束脩……等等等等,有取不完的经。

    期间,她给徐子琳回了信,没说选秀女的风波,只说收了冷兔作弟弟,如今在香料铺做外柜,买卖做得极稳当。夫君一别两个多月,音讯全无。

    成王朱宁的信,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要不要回复。

    梅萧的信已经被她一把扔进灶火里烧了,那方端砚也束之高阁,等着哪天得便,就还给梅萧,再当面斥问他,为何要授意胡知府父子,闹出选秀女的风波。

    ——

    文继一年十月廿四。

    一大早,新造的恩学府就已经客来宾往,由师爷支应着,冷知秋只坐在后府花园里。有要紧的事,师爷自会过来禀报。

    小葵和杏姑都在忙碌着。

    冷知秋独自坐在落叶缤纷的紫藤架下发呆,项宝贵到底什么时候能回苏州,总不至于连过春节都回不了家吧?本来就为银子发愁,想起夫君,更加心情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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