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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尚回了镇上,果然先去找朱瑞恒。

    “廷恩说了,诗词只是小道。他的名气,是打县试里面来的,你要说他徒有虚名,就下封帖子,与他比时文罢。”

    听见向尚提出要比时文,朱瑞恒脸色有点发青,却没有一口应允。

    向尚双手环胸,斜着眼看他,“怎么,不敢比时文,”他啧啧感叹,“也是,比诗词你还能事先做做功夫,左不过那些,时文,典籍浩瀚如海,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向尚,你说那屁话,瑞恒自幼熟读经典,他会怕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朱瑞恒身后的人憋不住了,开始与向尚带来的人破口大骂。

    向尚止住自己身边的人,看着说话的人,冷笑道:“姓屈,你不是咱镇上的人,少插手这事儿。”又轻蔑的看着朱瑞恒,“怎的,怕又输给廷恩。也对,县试你就考不过他,再考一百回同样如此。”

    朱瑞恒的理智终于被狂暴的怒火给冲破,他用吃人一样的目光看了向尚一眼,恶狠狠道:“县试到底谁该是头名,过五日,大伙儿就都有公论了!”说罢看都不看向尚,只是吩咐身边一个跟随的人,“去将城门口书信换了,告诉县城所有的人,五日之后,我就在一品楼和县试头名,秦先生的得意门生李廷恩斗一斗时文。”

    “痛快!”向尚笑呵呵的看着朱瑞恒吩咐人去换信,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笑的叫朱瑞恒刺眼刺心。

    “哼,五日后,我要叫所有人都知道李廷恩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废物。”朱瑞恒恨不能在向尚的脸上打一巴掌,不过他还记得向尚不是朱家的人,向家比朱家更有钱有势。可他从小到大,最痛恨的就是这些人轻鄙的目光,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就算人人称呼一声朱少爷,他却至今没有在族谱上有一席之地。他克制住心里那股想要杀人的*,转身带人离开。

    向尚看着的背影,阴狠的笑了,“叫个人跟上去,一定要让那信好好的贴在城头上!”

    秦家学堂的人虽不明白向尚这样做的用意为何。不过朱瑞恒辱及秦家学堂,向尚是秦先生的亲外甥,所有人都相信他在这件事上更愤怒,因此没人质疑他的话,依言分头去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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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家院落是祖宗留下来的,朱家人已经在这里居住七代,随着人越来越多,还有分家出去的旁支不断隔出去的院子,到了朱老爷这一辈,因他纳妾颇多,子嗣更不少,眼见就快住不下了。幸好祖宗修建的时候就留着大块的空地,朱夫人持家有道,前年终于攒够银子,新起了三个大院子。就是如此,依旧有些拥挤,不得宠的妾和庶出子女自然住的紧巴巴,不过朱瑞恒的院子,是唯一一个和嫡长子朱瑞成差别不大的。

    正因两人比邻而居,朱瑞恒回去路上难免都会碰到朱瑞成。虽说花姨娘一再告诫他不可和朱瑞成起冲突,可这一回,一肚子火的朱瑞恒显然有些忍不住了。

    每次一看到朱瑞成那张温和儒雅的脸,听见朱瑞成用一副兄长关怀的口吻说话,朱瑞恒都觉得心里一股股的厌憎感涌上来压都压不住。

    朱瑞成早就听说朱瑞恒去找李廷恩斗诗的事情,他并不认为朱瑞恒有胜算。在朱瑞成看来,这个得宠的庶出弟弟念书的天赋不是没有,奈何他的性子早就被宠坏了,何况他并非天赋绝顶,还跑去挑战李廷恩。

    有些时候,朱瑞成觉得朱瑞恒脑子出了毛病。去找十来岁的李廷恩麻烦,胜了,大伙儿往往会谅解李廷恩的年幼。败了,连个十来岁的少年都赢不了,还要不自量力找上门去挑衅,名声会一败涂地。再说贸贸然去找李廷恩的麻烦,还可能会导致和秦家的关系受到影响。无论如何算,这都是一笔划不来的买卖。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思量如何上族谱,还分心去做这种事,结果娘还老是担心这个蠢货会影响到自己将来继承朱家?

    想到秦家,朱瑞成虽看出朱瑞恒满脸不耐,还是打算劝两句,毕竟将来继承家业的人是他,朱瑞恒可以弄笔产业出去过日子万事不管,他不能。

    “瑞恒,听大哥的话,赶紧去与秦先生赔罪。若要以文会友,大哥给你在家中办场诗会就是。”

    朱瑞成哄劝的口吻让朱瑞恒倍觉羞辱。他冷冷的看着对方道:“我不跟他斗诗,我要跟他斗时文。我要让全县的人看到他那个头名不如我!”说罢拂袖而去。

    等朱瑞恒走了,朱瑞成的脸上顿时风云密布。他站在原地冷淡的看了一会儿朱瑞恒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才叫了一个小厮,“去打听打听,朱瑞恒为何又要跟李廷恩比时文了”若是斗诗,这小子还能有一点胜算,斗时文,一个满脑子孤高自许的人能写出来什么好时文!

    不知道为什么,朱瑞成心中总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瑞恒一肚子的气和委屈回了屋子,就发现花姨娘迎了上来。

    “瑞恒……”花姨娘看到儿子的样子心疼的厉害,急忙叫丫鬟给他端茶上来,“这是怎的了,是不是老爷说你了?”

    看到花姨娘,朱瑞恒更没好口气,“不是我爹。”

    “也对,老爷最疼的就是你,你这是怎的了,跟姨娘说说,要有人欺负你,姨娘给你做主。”花姨娘连忙允诺道。

    “少爷,喝茶。”小丫鬟这时候正好端了杯茶上来。

    听到少爷两个字,朱瑞恒心里被捅了一下,他抬手打翻茶杯,骤然起身暴跳如雷,“少爷少爷,不要叫我少爷,我算狗屁的少爷。”

    别说小丫鬟吓得不敢说话,就是花姨娘都被朱瑞恒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见过自己讲究读书人做派的亲生儿子这幅模样过。

    “瑞恒,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朱瑞恒恶狠狠的瞪着一脸着急的花姨娘,咆哮道:“我怎么了?你不知道,我算什么少爷!朱瑞成是大少爷,朱瑞敏是二少爷,连朱瑞高他们都是三少爷四少爷。你还说别人早就失宠了,那为何全家独有我一个被下人喊少爷。我连个排位都没有!”他双眼赤红的抄起桌上的茶壶茶杯砸个粉碎。

    “瑞恒。”花姨娘看着疯了一样的儿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许叫我瑞恒。”朱瑞恒恶狠狠的打开花姨娘伸过来拉他的手,“你只是个妾,你是奴才,我才是主子,你不许叫我的名字。要不是你出身戏子,袁县令怎会将头名给李廷恩,你害了我一辈子,你还想要我娶李廷恩的堂姐,一个只会在乡下种地的女人。我告诉你,你休想,我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女子,你一个妾,以后少插手我的亲事。”

    花姨娘一双风情无限的媚眼此时写满惊恐和伤痛。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朱瑞恒,她从没想过,她拼尽一切,费尽心思才保住的唯一的儿子,一切的指望,会这样辱骂自己。

    这一刻,花姨娘只觉得悲从中来。

    三岁被家人卖到戏班子,稍有疏忽便是一顿皮鞭。受尽折磨,日日夜夜不辍的学戏,吃了无数的苦头,她才能挤掉戏班中以前的两个台柱。她跟随戏班走南闯北,渐渐闯出名声,嗓子却因早年的苦练而受创,她不甘心像以前那些失去地位的台柱一样,被班主卖到更下等的地方或是随便给个粗鲁残暴的行商。她筹谋许久,才趁着嗓子尚能唱戏时选定一个朱昌文,为了让朱昌文答应将她接回朱家,她甚至亲手捂死了自己的女儿。若非如此,朱昌文又怎会因怜惜愧疚不惜和正室闹翻,忤逆亲母也将她娶回来,还转了户籍。

    兴许是报应,到了朱家后院,朱昌文最宠爱的人是她,可她小产四次,吃了无数的药,才有了眼前这么一个儿子。她辛苦栽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到头来,这个儿子怨怪她的出身连累了他。

    花姨娘心潮起伏,半晌,她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平静的走到铜镜面前整理了下仪容,她回头看着犹自脸色涨红的朱瑞恒,淡淡道:“你不娶李翠翠,你想娶谁?门当户对,哼,你既然明知我的出身,你心里就该明白,你的亲事别说不能跟大少爷比,就是跟三少爷他们都不能比。李翠翠,已经是你最好的指望。”

    朱瑞恒气炸了肺,“我的亲事,自有娘做主。”

    花姨娘抚了抚发髻,妩媚的笑起来,“少爷,你要真觉得夫人能给你挑门好亲事,你就去求她罢。我这个姨娘虽说当不起你喊一声娘,到底你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盼着你过好日子。”

    朱瑞恒当然知道自己的嫡母对自己是什么态度。那种看过来时候犹如在看什么恶心的爬虫一样的眼神叫朱瑞恒时时刻刻都在心中压着一股火。他喘气如风箱的恨恨望着花姨娘。

    不管再如何对朱瑞恒寒心,花姨娘都仍然很明白这个儿子依旧是她将来唯一的指望。当年拼死进入朱家,这么多年独占宠爱,花姨娘知晓她在朱家早已树敌太多,就算她现下对谁都低着头做人也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只能盼望儿子有个好出息

    眼看依靠的大树撑不了几年,花姨娘不敢再刺激朱瑞恒,缓下口吻道:“李家这门亲事,我是仔仔细细给你挑拣过的。别看李家在乡下种地,他们祖上出过大官,至今李氏族里人都过的不错。李氏宗族在县城里都算是大族,你娶一个李翠翠,总比你娶一个家里空有名声却人丁单薄的好。”

    朱瑞恒脸上固执的神情开始松动了。

    察言观色是花姨娘的拿手好戏,她立马再接再厉,“你是念过书的人,肯定懂得娶妻娶贤的道理。姨娘都打听过了,李氏族里规矩重,李翠翠容貌清秀,品性也好,她是长姐,从小也不是娇惯着来的。你是想娶个这样的姑娘还是乐意娶一个嫁妆丰厚的千金回家。你想想大姑娘她们的脾气。”

    想到朱玉兰这个嫡出的妹妹脸上时常带的娇纵之色,朱瑞恒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就对了。老爷最疼你,将来肯定会给你一笔厚厚的产业,姨娘手里也有私蓄,咱们不贪图李家的嫁妆,只挑她这个人。”花姨娘巧舌如簧的劝说着儿子,最后点出这婚事的关键,“最要紧的,你喜欢结交读书人。朱家出过举人,可没出过大官,这些年族里头都没一个像样的,朱家来往的都是些地主商户,能给你挑什么书香门第。可李翠翠就不一样了,她亲堂弟李廷恩是人人夸赞的神童,秦先生得意门生,听说连秦先生在府城的舅兄都夸赞李廷恩年少才高,金榜题名指日可待。他一考县试,小小年纪便得了头名。往后有个这样的妻弟,你也有个说的来的亲戚走动。”

    深知朱瑞恒性情的花姨娘并未直接说朱瑞恒以后可以借李廷恩的势,而是拐了个大弯。可她困在后院,根本不知道朱瑞恒和李廷恩之间的事,也不明白朱瑞恒失去县试头名后对李廷恩的嫉恨,这样一说,顿时将朱瑞恒先前的犹豫松动都重新变成坚决。

    “李翠翠再好,她是李廷恩的堂姐我就不要。”朱瑞恒怒气又一次爆发了。

    花姨娘看朱瑞恒又发作起来,气的半死,她没有心情再跟朱瑞恒折腾,冷下脸道:“少爷的婚事,我这个当姨娘的做不了主,老爷总能做主!我今晚就跟老爷提这事儿,少爷要实在不愿,就去与老爷说罢。”

    “你……”哪怕内心痛恨生自己的人是出身戏子的花姨娘。可朱瑞恒心中也清楚,正是因为对花姨娘的宠爱,朱老爷才会对他另眼相看,朱老爷并不缺儿子。

    花姨娘目光冰凉的看着他。

    两人正在对峙,大门被猛的推开,两人同时扭头去看,就见到朱瑞成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那张总是儒雅温和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大少爷,您怎的来了,是不是少爷他做错了什么事儿。”花姨娘惊讶过后看到朱瑞成那张脸最先反应过来,她急忙行了半礼后就打听消息。

    朱瑞成冲花姨娘点了点头,冷淡道:“花姨娘也在这儿,正好,你帮我劝劝瑞恒,让他跟我一道去李家一趟。”

    花姨娘不明所以,自己打算让李翠翠给儿子做正妻的事情还没在家中提起过,难道是那韩氏走漏了消息。她刚想开口再问,朱瑞恒已经跳了起来。

    “我说过不去赔罪,朱瑞成,你少管闲事,你还让我去李家,你让我去李家做什么,我不会就这么绕过李廷恩的,李廷恩要想提前斗文,就叫他到县城里来,以为在乡下遮遮掩掩他丢的脸就更少是不是?”

    看朱瑞恒满脸得意之色在那儿叫嚣,朱瑞成忍无可忍,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打得朱瑞恒愣住了。他从没想过,一直用哄劝口吻跟自己说话的朱瑞成居然会动手打自己。等醒转过来,一股羞愧和惊怒叫他气冲脑门,他气的抬起了手。

    “少爷。”花姨娘吓得尖锐的叫了一声。

    朱瑞成目光毫无温度的看着他,“怎么,你要跟我这个长兄动手?”

    长兄如父这个道理叫朱瑞恒不得不恨恨的放下手。在一边的花姨娘松了口气,这一巴掌打下去,只怕一辈子都别想上族谱,甚至连朱家都呆不下去了。

    “瑞恒,既然你还明白规矩,就立刻跟我去找李廷恩,告诉他,是别人误会了你的意思,你只是想与他办次文会,并非看不起他的县试头名。去完李家,还得跟我去向秦先生负荆请罪。”

    朱瑞恒挨了一巴掌不能还手,心里早就恨不得去朱老爷面前狠狠告一状,好叫朱瑞成被家法收拾的死去活来,哪还听得进朱瑞成的话。他不敢跟朱瑞成顶嘴,就站在那里不动。

    花姨娘听得懵懵懂懂的,看朱瑞恒对朱瑞成的话充耳不闻的样子,急的半死,在边上问,“这到底是咋回事,怎的扯到那李廷恩头上了。”

    着急想解决事情的朱瑞成这回没有无视花姨娘,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花姨娘一听就急了,“少爷,你没头没脑的弄这出子事情做什么?”

    总不会是真的不想娶李翠翠,有意去得罪李廷恩罢。心里这么一想,转头花姨娘又觉得不可能。她想到先前朱瑞恒说李翠翠是李廷恩堂姐才不娶的话,立时心里透亮。

    真是蠢材!

    哪怕是自个儿的儿子,花姨娘也恨朱瑞恒太蠢。县试已然过了,既然没有拿到头名,就想法子与头名拉拢上关系。成不了记名的嫡子,在族谱上占个好位置也好。已经改不了的事情,事后才找人发作,有个屁用。当年自个儿要是也这样,骨头都被人嚼烂吃了。就算一定要争一口气,找李廷恩就是,去城门口贴信找整个秦家学堂的学生的不是,一竿子要得罪多少人!

    心里绕了一圈儿,花姨娘依旧不得不压住怒火去劝朱瑞恒,“少爷,你听姨娘的,就是想与那李廷恩比一比,秦先生可是县城里德高望重的人,你身为晚辈,不能损长辈的颜面不是。”

    朱瑞恒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弹,只是冷冷道:“秦先生又如何,他并非我的授业恩师。”

    朱瑞成再也忍不住了,怒道:“蠢货,秦先生就算没有教过你,他是长辈,无缘无故,你如此挑衅他的门生,就是瞧不起他。晚辈找长辈的不是,你还自以为得意,我看你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他神色一变,语气透出一股恨意,“你以为你这回光得罪了秦先生。你将斗诗改成斗时文。时文是用来考科举的,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李廷恩的时文功夫,你就是在质疑李廷恩县试名次的来历!”

    一听这个,朱瑞恒毫不掩饰的道:“我就是觉的他不该头名。”

    “他不该是头名谁该是,你?”朱瑞成简直觉得朱瑞恒无可救药,他气的又给了朱瑞恒一个耳光,“心比天高,才却稀疏。李廷恩的头名是谁点的,是袁县令。你说他名次来的不公,你就是骂袁县令在大燕抡才之地上徇私舞弊。一旦消息传出去,你不仅会坏袁县令的清名,更会妨碍他的仕途。你还叫人将此等说法公然以信张贴在城门之上,你简直蠢笨如猪!”

    朱瑞恒连挨两个耳光,本来暴跳如雷,再也顾不得其它的要上去跟朱瑞成拼命,结果被朱瑞成这一番破口大骂下来,他脸色青白,彻底愣住了。

    他不害怕得罪秦先生,他不过是找秦先生的弟子比文罢了,他又没公然辱骂,传出去顶多让人骂一句小子狂妄。秦先生又能拿他如何,能跟他计较么。可他不敢得罪袁县令,虽说县试已过,但袁县令进士出身,同窗同年不计其数,听说知府便是袁县令的至交,而他再过不久就要去考府试了。

    短短心绪起伏的一瞬间,朱瑞恒就变得满头满脸的冷汗,整个人看上去都萎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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