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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开到了下关客运码头。码头外,成群结队的兵,正持着枪,在外面巡逻警戒。码头对面,摆着几个小摊。热腾腾的蒸汽和一股股浓香,远远地飘了过来。
杜梅下了车,向南方长长地凝视了一会儿。此刻,她是多么想见见她的妈妈。可自打从东北回到南京,为了保密,她竟一次都没有去过淳溪,没有一次去看望她的妈妈。“妈妈,阿梅要走了,您多保重。”她心里默默念道,眼泪差点就要流下来了。
“好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缪长官,我妹妹就托付给您了。她是个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待她,别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杉内这时大大方方地向缪德明伸出手去,示意道别。
缪德明握着她是手说:“怎么,言姐不去重庆啦?没关系的,码头的人,我熟。再弄张票应该不是问题。再说,这路上有你陪着,梅子也不会寂寞啦。”
杉内笑着说:“我那是跟她开玩笑的,还真去重庆当你俩的电灯泡啊。再说,就算去重庆,也不能这么去呀!我可没人帮我收拾东西。唉,这命啊,还是我妹妹好。”杉内的这一前一后的两段话,与其说是在道别,倒不如说是在牵线说媒,把缪德明说得是心里痒痒的。
看着杉内远远地走了,杜梅忽然向缪德明问起周铮留下的那封信是不是也带来了。缪德明说:“我的大小姐,你就放心吧!除了换下来的纱布和药棉,该带来的,我全带上了。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一会进去拿船票,你在摊子上吃点东西。得,还是我陪你过去吧。”他左手牵着杜梅,右手拎着杜梅的那只皮箱,走到一个摊子前面问道:“梅子,要吃点什么?”
“米汤。”杜梅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说出“米汤”这两个字。
“米汤?”缪德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快中午了,哪儿还有什么米汤啊。
哪知摊主的回答更是让他出乎意料:“好咧,两碗米汤——先生,上了船可吃不上咱这金陵的包子啦,要不要来几个?”
“好,老板,给我们来十个。”没等缪德明说话,杜梅抢先就点上了,也顾不得他在一旁皱眉。
“别,我不吃包子,也不喝米汤。这些东西,打小我就吃不惯。”缪德明连连摆手。他倒不是客气,出身在南方富户人家的缪德明,自幼吃惯了白米饭。对小吃,尤其是这些他认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多少有些看不起。刚才他也是怕杜梅饿着,才让她来摊上填一填肚子。可这小摊上居然有这些玩意,心里马上就有点后悔。
杜梅娇嗔道:“你吃不吃?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可拿去喂狗了!”
“好好好,大小姐,我吃,我吃总成了吧。我现在去拿票,回来一定陪你吃。”说罢,放下皮箱就往码头里面走。
杜梅看着缪德明挤进了来往的人丛,然后一扭头,有意无意地向远处看了看。顺着她的目光,在暗地里窥视的杉内雅子,也转身消失了。
她飞快地打开皮箱,翻出那封周铮留下来的那封信,轻轻地把米汤洒了上去。黯淡发黄的信纸背面,赫然显出一段紫色的文字:
“这次行动,你自作聪明留下的尾巴,我已经把他处理了。因为你的过失,还害得我们一位同志远调北平。记住!今后的一切行动,必须按照我既定的方案执行,决不可擅自做主,否则家法从事!另外,端掉大洋浴室,我在临行前已经妥善安排。你应设法通知杉内尽早撤离,以取得进一步的信任。从现在起,你的身份是潜伏在敌后的外勤人员,代号‘红叶’,并直接与我单线联系。周铮,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五日。”
杜梅怔怔地看着信,心里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自己精心布的局,却被周铮说“自作聪明”、“留尾巴”,还威胁说要“家法从事”。她当然知道,蓝衣社的“家法”是何等的严厉,都严厉到近乎苛刻了。可贾嗣良有什么错?非得置人于死地。就算他亲日,也罪不至死呀,还要她亲手杀了他。这可是杜梅怎么也下不了手的。她能做到让贾嗣良接受审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这一切,竟全盘被周铮否定。
更令她懊恼的是,因为这封极为隐晦的信,她差点失去贞洁,想想都觉得后怕。要是周铮能写明文,她也不用担这个风险。想到这里,杜梅又在心里骂了周铮几百遍。
可她不知道,周铮作为一个资深的老特务,保护行动人员的安全,是他制定方略的唯一准则。他宁可不成功,也不允许行动人员有任何闪失。这样的人,在蓝衣社,以至于未来的军统、中统,其实并不多见。所以,他把当时抓住贾嗣良的穆湘调往北平,也是实属无奈。不仅如此,更是秘密处死了贾嗣良,把杜梅留给贾嗣良的那封信也一并烧毁,以保护杜梅的安全潜伏。至于杜梅怪那封信太隐晦,这其实还得怪杜梅自己。这封信是周铮用碘酒写的,为了不至于露出破绽,被无关人等识破,他还特地找了张发黄的信纸来写,并且在明文中也提到了“米汤”。可杜梅不知怎么的,一时竟想不起来这里边居然会有联系。你说,这又能怪谁?
一声长笛之后,船缓缓地驶出了港口。江面上,只留下泛着白沫的滚滚浊浪。杜梅再一次看着渐渐远去的古城南京,不禁心潮起伏。浓郁的悲凉感,猛烈地侵袭着她的心灵。可她并不知道,半个多月之后,这座美丽的城市,将遭受到一场空前的苦难与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