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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他们一同前往安家,这样便稳妥多了。陆长亭此刻是很牵挂安家的安危,但他更有自知之明,不会冲动之下就去做没头脑的事。

    皂隶来得倒是很快。

    谁让安父可是粮长呢?皂隶如何敢怠慢?他们带了兵器,小跑着走过了街道。陆长亭也立即拔腿跟上,幸亏他这几年功夫没有白练,这会儿要跟上去倒是轻松得很。

    没多久,他们就跑到了安家的大门外,下人们仓皇地跪了一地,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趁着皂隶们不注意,陆长亭从门边溜了进去。

    现在他已然可以判定,里面应当没什么大碍,不然下人们早就四下逃窜了。但既是如此,那安青是如何死的?

    陆长亭焦灼极了。

    此时皂隶也紧跟着跨门进来了,领头的皂隶高声道:“人呢?死的人在哪里?”

    “在、在里头。”下人颤抖着道。

    陆长亭便只有跟着继续往二门里走。

    一进二门,陆长亭便听见了女子哭泣的声音,低低的,仿佛有什么情绪被压抑着。陆长亭知道那应当是安家的姨娘。这个向来深居简出,很少能见到模样的女人,此时已经陷入到了极度的悲痛之中。

    陆长亭仔细听了听,却又听见了另一个女声,哭得更难受,哭得更大声,她的嗓音陆长亭很是熟悉。

    这不是安夫人吗?

    难道……安喜也出事了?

    陆长亭强忍住了拨开皂隶冲上前去的欲.望。

    皂隶们进了小院子,于是陆长亭也跟着进去了。

    这一进去,陆长亭便看见了摆在院中的安青的尸首,面色隐隐发紫,头发散乱湿透,看上去像是刚从池子里捞出来似的。见他这般模样,陆长亭便猜到,他多半是淹死的了。

    陆长亭心底有点儿说不出的难受。

    原本是熟识的人,而安青为人又一向不错,怎么落水呢?方才那些口呼杀人的,说的是谁杀了人?

    陆长亭的视线调转,看向了院中的其他人。

    姨娘被丫鬟扶着,哭倒在地上,面容惨白,而安夫人却比她哭得更为厉害,一手搂着一脸吓傻了的安喜,口中哭喊道:“安喜,你怎能如此啊?安喜……现下该怎么办啊?安喜……”

    陆长亭心底一凉,莫名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此时皂隶开口了,“安夫人,安夫人,这是如何一回事啊?这,这三公子为何会毙命呢?”

    安夫人却只是一味搂着安喜哭泣,并不说话。

    皂隶虽然心急,但也不敢催促。皂隶们惯是见风使舵的人物,这安家的夫人他们当然得小心陪着。

    “安夫人……这……您若是不肯开口,我们也实在不好办差啊……”皂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安夫人身后的丫鬟忙上前扶住了她,又递了手绢给她拭擦眼泪。

    安夫人接过手绢,道:“……此事、此事不得外传……”

    陆长亭站在一旁,心更紧了,他甚至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幸而此时院子里正乱着,根本没一个人注意到他。

    可越是这样,陆长亭的心就越沉了。

    因为就连安喜都没注意到他,安喜的目光全然呆滞,完全被吓傻了。

    这个模样的安喜,哪能算好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听着安夫人柔柔的嗓音,陆长亭有种不自觉想要打寒颤的滋味儿。

    “罢了。我便告诉你们吧……”

    “今日……”安夫人深吸一口气,细细道了来。

    雨早已经停了,日头也出来了,但此时站在采光充足的院子里,陆长亭却觉得浑身发寒。

    安夫人口中讲述的是,方才,安家两个兄长欲带着幼弟出门,结果途经池塘边上的时候,安青和安松友发生了口角,安喜为了保护长兄,便将安青推下池塘了,刚好前几天大雨,池塘里的水最是深不过,也最是冷不过,安青下去便没了动静,待下人们赶上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陆长亭听得胸中登时积蓄起了一股怒气。

    安喜将安青推下去?

    不可能!

    他与安家打了几年的交道,他能不知晓这兄弟三人的性子吗?安喜脾气好,又天生有两分痴傻,何况安喜跟着他和朱樉读了不少书呢,安喜也是知道好坏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的。

    若说做出推安青下水的事,安松友倒是更有可能一些。

    但是偏偏安喜表现得吓傻了,而安松友也是一脸悲色不似作假,再有安夫人的证词。

    此时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安喜的嫌疑已然是最大。

    果然,那皂隶闻言变了脸色,忍不住频频向安喜看去。由安夫人,安喜的亲生母亲说出来的话,那自然是没错的。可他们也都知晓,安父最是疼宠这个小儿子不过。他们怎么能就这样将人带走呢?等安父回来了,那岂不是要结仇?

    安松友咬了咬牙,出声道:“不如……不如让我代安喜走吧?”

    安喜似乎也听见了这句话,他嘴角抽动了一下,而后两行眼泪滑落了下来,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皂隶也很是为难。

    这都是安粮长的儿子,他们能绑谁走啊?谁也不敢绑走!

    “不如、不如还是去请安粮长回来吧?”有皂隶出声提议道。

    安夫人咬了咬唇,摇头道:“他在外已经极为忙碌了,若是突然闻得此噩耗,还不知晓要出什么事,不能告诉他。不能……”说着安夫人又柔声哭了起来。

    而此时安家的姨娘已经呆坐在那里,傻傻地望着儿子的方向,哭也哭不出来了。她艰难地扶着丫鬟的手臂,从下人手中扯过了衣袍,面容麻木地往尸首上遮盖,因为衣袍终究没有人身那样长,便只能勉强遮住头脸和身体。姨娘颤抖着扯了扯衣袍,不断调整着,想要将安青整个人都裹住。

    陆长亭不自觉地咬住了牙。

    回过头来,安夫人还在哭泣。

    皂隶们手足无措。

    反倒是没人去关注死了的安青和悲痛欲绝的姨娘了。

    陆长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的脑子里挤满了各种信息,到底是哪里,是哪里不对?

    陆长亭咬了咬牙,干脆快步走上前去,“安喜!”他沉声叫道。

    皂隶们被这道声音惊了一跳,忙回过头来,便见陆长亭走上前来了。因着近年县太爷和刘师爷对陆长亭的态度起了变化,这些皂隶们自然就更没什么眼光,也没什么保留了,他们见了陆长亭,便忍不住轻嗤一声,道:“闲人勿要插手!”

    陆长亭冷了冷脸色,根本不搭理他们。

    他在安喜的跟前蹲了下来,低声问他:“安喜,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与我说。”

    安喜茫然地对上了陆长亭的双眼,他张了张嘴,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我……”安喜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和恐慌之中,便免不了又开始结巴起来了。

    安夫人脸色一变,忙将安喜抱到了怀中,“你明知道安喜连话都说不明白,你还问他做什么?出去!你给我出去!你就是来看我们家中笑话的吧?”安夫人哭得更大声了。

    皂隶们见状,当即使了个眼色,于是两名强壮的皂隶走了出来,架着陆长亭便要往外走。

    陆长亭没有挣扎了,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刻挣扎没有半分的作用。他的脸色转为冰冷,目光也转为冰冷,他冷冷地看着安夫人搂着安喜哭泣,他冷冷地看着这个院子,还有那些皂隶们。

    这时候陆长亭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

    安夫人在恐惧他发现什么,并且一力阻止了安喜再开口辩解的机会,她和安松友的陈词,看似是为了安喜说话,而实际上无疑是在将安喜推向深渊。偏偏还是在这样巧合的时候,雨一停,安父刚出发离开了家门,如果没有人去通知,他便不会返家,这一去便是许久。

    皂隶说请安父回来,安夫人百般推诿。

    再看她搂着安喜哭泣的模样,与她往日冷淡的模样显得实在大相庭径,若说母亲因为即将要失去儿子,才会这般大声哭喊,那么安家姨娘又如何说呢?安家姨娘的模样才真正令人感觉到眼酸。

    安喜不可能杀人。陆长亭坚信着这一点,最大的嫌疑还是安松友。只是现在一切都对安喜太不利了。只要安夫人一口咬死了是安喜做的,那么这个案子就板上钉钉了。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母亲的话。

    陆长亭被推搡出了安家。

    很快,安家的下人关上了面前这扇沉重的大门。

    安家没有了安父,安喜如今又做不了主,和善的安青又已死。看着眼前这处来过无数次的建筑,陆长亭头一次感觉到了陌生,还有毛骨悚然。

    安夫人想要做什么呢?

    陆长亭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在安家这么久,也早就看出了些苗头。

    安夫人是想……为安松友铺路!

    拿她小儿子的命,去了一个安青,好保证安松友为唯一的继承人。

    陆长亭很希望这只是自己阴暗的揣测,但是他忍不住一再去联想安夫人和安松友怪异的反应。

    陆长亭转过身,挪动步子缓缓走开。

    外面的百姓忍不住冲着陆长亭指指点点了起来,他们都好奇门内发生了什么事,偏偏他们又不得而知,此时便也只有拿陆长亭来开涮了。

    陆长亭面色冰冷地前行,走着走着,他突然加快了脚步,甚至是忍不住奔跑了起来。他立即回家写了信,然后雇人立即出城去寻安父。

    待那人出城后,陆长亭又觉得不保险,便又去了隔壁的药铺,拜访老大夫。

    “您今日可是要出城采药?”

    “是,长亭可是有何事?”老大夫慢悠悠地问道,似乎不受中都城中的“杀人案”的影响。他此刻就像是根本不知晓此事一般。

    不知晓或许更好。

    陆长亭朝他拜道:“长亭有事所托,请您出城采药之前,先寻到安粮长,就说我有书信给他,事关生死,请他务必拆开。”

    老大夫笑着扶住了陆长亭,道:“这等小事,你将信给我。”

    陆长亭便将誊抄了一遍的信交到了老大夫的手中。

    老大夫拿着信,手颤巍巍地揣入了怀中,而后老大夫便叫上三两学徒,和他儿子,一道乘坐马车出中都城去了。

    到这时候,陆长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而他也察觉到此时的自己,已然是一身冷汗了。

    若当真是安夫人要置安喜于死地,那么安喜如今独自留在安宅,都实在如同羊入虎口一般。

    陆长亭越想都越觉得难以安下心来,但就算安不下心又如何?

    没了朱家兄弟的他,和没了安父的安喜又有何区别?他只是一介风水师,别人平日里或许买他的账,但这时候却没人来买他的账!何况朱棣的事还遗留了不少问题。这时候的陆长亭没有半点力量可用。

    这种滋味,实在让人憋屈极了。

    陆长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泡了一杯茶,越喝越清醒。

    而这时候他也能更清楚地推导出安夫人的动机了。

    安松友曾经多次控诉过,安父对待安喜太好,更是对能跟随安父出门办事的安青,横竖瞧不顺眼。如果一次能除掉这两个人,不是正好吗?而安夫人平日里就可看出是偏心安松友的。她不想要一个傻儿子,想要捧出来一个更有前途的儿子。所以她和安松友联手,布下了这样的局。

    安夫人是安父的枕边人,她知道安父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她算准了时候下手。

    何其可怖!

    常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寻常人呢?安夫人能做到这一地步,陆长亭都不敢想象她该是丧心病狂到何种地步了。而安松友他倒是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平日里安松友就极为招人讨厌了,他对待兄弟不睦,对待长者不尊,对待年纪比他小的也更无半点怜惜之情。

    这样的人,皇家出来的都实在比他好了太多个档次!

    陆长亭猛地灌了一口茶,心中依旧觉得难受极了。

    要怎么样,他才能救出安喜?

    那头老大夫的马车缓缓出了城门。

    老大夫掏出信给了儿子,“你快些,你骑马去追。”

    中年男子接过去,也没多问,点点头便换了马匹,快马去追了。

    安父一行人,因为携带的东西多,人也多,行程倒算不上多么快,何况他离开的时间也并不久,要追回来还是很容易的。

    三个时辰后,中年男子好不容易将人追到了,他匍匐在马背上,脸色微微发白,像是下一刻便要晕厥过去一般。

    安父见他拦住了他们,倒是也有耐心地等男子开口说话。

    男子一边掏出信来,一边道:“陆小公子给的,说人命关天的大事……”说完,男子便开始大口喘气了,实在是累得狠了。

    这陆小公子当然只有一个陆长亭!

    安父眯了眯眼,心道难得!

    陆长亭竟会向他求助?

    安父哪里想到,等他一拆开信,见到的却是安喜危矣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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