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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飘浮的水雾很快消失不见,偶有上下游动的一两片茶叶也都安然伏在杯底,惠嫔拨弄着茶盖,道:“女子的双手,是最该好好爱惜的,可本宫看你的双手,想来是常年劳作所致?”
惠嫔的话如同新雨过后穿过重重云雾的阳光,直直打在兰煜身上,多年的苦力,兰煜的美貌纵然未有减损,但双手却称不上光洁如玉,身量也是瘦弱得紧。兰煜不想惠嫔竟是如此心细如发,攒紧了双手,未置一词。
“你是七品的家世,又是庶出,劳作之余却还不忘识文断字,这些年,该是活得艰难。”日光打在惠嫔的脸上,精致的妆容映照不出丝毫瑕疵,却在毫无保留地剥开兰煜多年来内心的屈辱和不堪。
兰煜不愿再提及过往,道:“娘娘聪慧,臣妾家中之事,确如娘娘所言。”
茶盖碰落的声响清脆响亮,冲击着兰煜本就惶惶不安的内心,惠嫔只用丝帕轻轻拭了拭手,道:“从前府中不过几房姨娘,你已是疲于应对,可想过宫中这么多妃嫔,你又如何自处?”
“其实宫中的女子,论什么娇贵不娇贵的,都是侍奉皇上的人罢了。说起容貌,也不过是韶华匆匆,留不住几时。唯有选对了路子,方能保得长久。”惠嫔扶着丽云的手起身,自始至终地和颜悦色,道“戴答应日后可愿常来咸福宫坐坐?”
侍立兰煜身后的纤云,额头间沁出细细的汗珠,比之兰煜紧张更甚,却见兰煜张口回道:“承蒙娘娘看重,臣妾自无不应之理。”
惠嫔眼中的笑意较之方才更甚,扶着丽云的手离开了碧浮亭,望着惠嫔渐渐模糊的身影,纤云从兰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之色,便急切地朝兰煜道:“方才惠嫔娘娘分明是欲意将小主收为己用,怎得小主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兰煜的声音中有着微不可闻的叹息,如同深山空谷中的一声回响,绵延深沉,来往的宫婢太监,兰煜一一木然应着。
直至回到钟粹宫,兰煜将珠饰一一亲手摘下,从铜镜中照见纤云疑虑的脸色,终是开口道:“你可知碧浮亭是什么地方?那是除却万春亭外,御花园中最为显眼的一处所在,惠嫔在碧浮亭见我,哪里是体恤咸福宫路途远,分明是要来往的宫人全都看到,传扬出去,怕是我应与不应,宫中的人,都会认为我早已依附于她。”
纤云的脸上充满了遗憾和懊悔:“惠嫔虽为大阿哥生母,可家世平庸又不得圣宠,莫说是与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相比,便是在几位嫔位里,也真算不得什么好的路子。”
兰煜转着汤匙,慢慢吮着与白瓷碗浑为一体蜜水,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窄小的殿中,道“再好的靠山,这路,终究还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好与不好,也都是一时罢了。我一时大意,如今既然别无选择,也只能顺势而为。”
泛凉的晚秋总是使人神思倦怠,用过晚膳,兰煜便早早睡下,只是来往陌生的宫人,甚至迁徙的鸟雀偶有从钟粹宫的枝头飞过,都使她睡得并不安稳。前路如何,她并不像说与纤云时的那般笃定,未知的路途使她觉得自己如同殿中油灯里摇曳的火苗,虽时会被吹灭,了无痕迹。
承乾宫中,贵妃斜倚在榻上,一旁的素云絮絮念叨着宫中对于众位小主的传言,却只见贵妃细细翻阅着库房记档,一个个文玩珠宝被圈记下来,留待承乾宫首领太监赵川一一派去各处。贵重贺礼的择选,贵妃均是反复思量斟酌,随后道:“按着本宫的吩咐,将这些贺礼分派给众位新入宫的妃嫔,可别错了。”素云接过记档,将贵妃所圈记之处一一看过,当白玉如意,七宝琉璃花插,苏绣梨木树雕屏风等一应在列时,不禁疑惑道:“娘娘,这当中许多物什都珍贵得紧,尤其是皇上赐的那对白玉如意,之后几年安南国进献而来的,成色与咱们宫里的皆是差了许多,如今您却分别赏给了温贵人和姝贵人,会否太过抬举她们?”
贵妃只是付之一笑,仿佛是再不过无关紧要的事情:“皇上在意的人,本宫便不能怠慢,否则便是皇后,都会有所微词了。你依言去做便是。”
素云应承着,却还是有所疑问道:“可这戴答应的赏赐,却也是十分厚重,奴婢可是听说,她已是依附惠嫔了。”
贵妃微微沉吟,并未理会素云,而后问道:“你说那戴答应,是庶女的出身?”
素云点着头,语气中带着些不冷不热的同情:“若非家中长姐过世,怕是今时也轮不到她,不过那样的家世,跟慧贵人同住一宫,少不得要看些脸色。”
贵妃摇了摇头,鬓边的金累丝红宝石步摇不时摆动着,“本宫为嫡出,却知道这庶女的日子,并不好过,既是个可怜的人,便多赏赐些,有了富余打赏宫女太监,才不至被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