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幅场面,闵庭柯还是觉得接受不了。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叫了二十几年的六哥,应该还是一身白色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结,鼻梁上的金框眼镜又是斯文又是俊秀,笑起来时右脸有个浅浅的酒窝,他也是所有闵家子女中,唯一一个继承了父亲特点的人。
当时父亲称赞他细腻温柔,是个难得的好人。
可如今呢?
那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骨瘦如柴的男子,那个摇摇晃晃却依旧不死心的往烟馆门里走,口中还嚷嚷着“没钱我可以借钱,我可以借……让我抽两口烟”的人,真的和自己印象中的人,是同一个吗?
不一会儿功夫,闵庭桉又给人从里面踢了出来,脸上也多了几处淤青,口鼻全是鲜血,一个巨汉立在门口冷笑,“闵六少,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偌大的上海,眼下谁还能借钱给你?听人说,你哥哥姐姐都不管你,你还敢扬言去借钱?借了钱又拿什么还?若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还了‘黑心三’的钱,他可放出了狠话,你再拖着债不还,他要找人卸了你的胳膊呢。”
烟馆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嘲笑。
闵庭桉浑身的骨肉宛若千百只蚂蚁啃食一般,又疼又痒,闻声也不觉得怕,还要赖着往烟馆里冲,“我不抽烟,让我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闻味道?可以呀,那倒是不用钱的,不过这门却不容易进。”巨汉狞笑着说道,“你想进去,须得从我的胯下钻进去……”
闵庭柯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福生一见不好,麻利地起着了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闵庭柯沉声命令道,“把车开回去,不能放着六哥不管。”
福生道,“九爷,您才刚回国,许多事还不清楚。即便要管,上头也有三爷和大小姐,不如回去商量个好办法,不然治标不治本,也是无用。何况六爷这会儿烟瘾上头,你即便过去他也六亲不认,只想着搜刮点儿好处去抽烟。九爷别嫌我这个粗人多嘴,您虽满肚子学识,但碰到这种不讲理的,真是半点儿办法都没有。”
闵庭柯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缩在椅背上。车内的温度让他觉得喘息有些困难,脸色微微泛白,面无表情地问道,“六哥这样,六嫂也不管吗?”
“她?”福生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她是大忙人,哪有这样的闲工夫?”话一说完,猛然觉察自己的失态,又赔笑着说,“可能是没心思管吧,六爷这样,谁的劝能听进去?”
“六嫂怎么了?”闵庭柯还是察觉出来,“你不用瞒我。”
福生精明的摇了摇头,“六爷成亲后就出去单过,小的又常年在闵宅当差,见面的时候少,我是真不知道。”
肯定又是三哥和大姐提前交代过的,他们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个无用的孩子。
闵庭柯无力地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福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打着方向盘原路而返。车子回到闵家别墅时,闵素筠早醒了,正坐在客厅里和张嬷说话,见闵庭柯从外面走进来,笑着关心道,“这么热的天去哪儿了?”
“觉得无聊,让福生开车拉着我在路上转了转。”闵庭柯脸色沉闷地坐在沙发上,见闵素筠一脸怀疑,又补充了句,“上海的变化实在不小,从前常去的地方如今也都眼生不敢认了。”
闵素筠这才释然,只当他是因为上午的谈话心里不痛快所以出门散心去了。她微微一笑,“是吗?你去了四年,总是要有些变化的。你姐夫刚给我打完电话,要我明天陪他去乡下一趟,他那些穷亲戚又有事情要麻烦他。”说着,脸色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你别这么说,姐夫听到要不高兴的。”闵庭柯善意提醒道,“姐夫如今情况好了,你就不要总提他的过去,我们的出身算是好的,现在又如何了?人总是要看当下的,过去反倒是不要紧的。”想到六哥的近况,他的口气就不自觉的带了一些感慨,“何况亲戚间就要走动帮衬,谁没有落难的时候?”
闵素筠听了心中一动,悄悄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做贼心虚的福生正伸长了脖子等情况,四目一对,他扭头就跑。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闵素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闵庭柯的执拗性子还是老样子,在国外吃了四年的辛苦也没变化。只是今天已经说了太多,再说怕闵庭柯接受不了,她故意不提老六的烦心事,而是笑瞪了弟弟一眼,“你倒精乖,在国外学了些本事,竟敢教训我了。”
闵庭柯一怔,正要解释,闵素筠悠悠道,“我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瞧不起,既跟了他,我早就认了。好在你姐夫还是有些本事和远见的,不枉我当初跟他吃了那么多的辛苦。”
当年闵素筠的丈夫梁晋良不过是个杂货铺学徒的出身,但也不知道怎么见了闵素筠一眼,自此倾心。当时闵家正得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长女许配给他,他也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只是默默喜欢,不敢声张。知道他心思的人都劝他不要癞蛤蟆妄吃天鹅肉,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光阴。他不听劝阻,一门心思的喜欢闵素筠。后来被闵素筠知道了,起先是看不上的,渐渐却被真情打动,硬是顶着父亲的不赞成嫁到了梁家。为此好一段时间不和闵家来往,还是大儿子梁书页出生后,到底是孙子辈的第一人,闵老爷见孩子白白胖胖十分喜欢,和女儿女婿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他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怕大女婿的学徒身份说出去不好听,就偷偷帮衬了些钱,助他开了间铺子。梁晋良稳扎稳打,逐渐发家,到今天已是上海经贸商会提的上名的人物了。
张嬷贴心地送来一壶茶,笑着道,“也不知福生那小子往日的机灵都哪儿去了?就算要出门散心,也不该赶在炎天暑热的大中午出去,小少爷才回来,身子还没养好呢。要是中暑生了病,我非打断福生的腿不可。”
闵庭柯笑着接口,“这却不能怪他,是我逼着他出去的。”
张嬷为两人倒了茶,又请示道,“大小姐,晚上都做些什么?三爷早上来时带了好些蔬菜,还有两条新鲜的江鱼。已经进入九月,天却仍旧热得坐不住人,做得油腻怕小少爷吃不下,不如清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