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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剑,平胸而齐。
一剑曰横,亦曰守。
风雪巷中,老刘头的剑平平淡淡,却是一往无前。他看见了小先生那一退,听见了小先生那一声叹息,也明白了小先生的打算,但他并不担心,因为这一剑,是他二十年来铸就的无漏无缺一剑。只需再等两息,他的剑就能刺破小先生身前的剑气屏障,然后,打败他。
然而,当他看到街头的小先生,抬手横剑如天堑时,脸色微变。
他有一剑,无漏无缺;对面的小先生,同样有一剑,横剑如天堑,难以逾越。
不过老刘头并没打算认输,握剑的手依然稳定,浑浊的眸光变得清澈炽烈,这样的一剑,才值得他认真对待。他老了,也没几天活头,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识到这样的好剑,也算了无遗憾喽。
“叮……”
直剑与横剑相触,一声清越的剑鸣,从街巷头响起,然后传到巷尾,也止于巷尾。
剑尖抵着剑脊,直剑与横剑,老人和年轻人,静静的站着,一个如深渊,气机深沉,一个如高山,气势雄浑,宛如两个生死对决的高手,正在聚精会神养千秋一剑,剑出,就是滚滚两袖青蛇化青龙。
但其实这一剑,早已结束。
“好剑!临水扬剑九千里,浩浩汤汤,也不如这一剑。”
小先生看着老人,心悦诚服道。
“没想到,小先生居然认识老头子!”老刘头摇摇头,花白须发随风飘动,不知是缀了风雪,还是染了岁月沧桑?
“临水剑刘临水,前辈大名,小子景慕已甚!”小先生收剑抱拳,然后躬身行礼,以后辈之于前辈之礼。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小先生的剑,已不下于老头子我了,焉敢受此之礼!”老刘头挥了挥衣袖,感慨道。
小先生起身,看着愈发苍老的老刘头,仿似看到了山上父亲的影子:“前辈,你其实不该趟这滩浑水的!”这句话他先前说过,但彼时此时,意相同,却也不相同。
老刘头将那柄曾经名震江湖的临水剑斜插在腰间,双手归拢入袖,眯着眼睛,感受着风雪的冰凉与湿润,轻笑道:“江湖路,人情一事,最难掂量啊!”
小先生耸耸肩,不置可否,而后惫懒笑道:“这打也打完了,小子倒不敢阻拦辈离去。只是有一个疑问憋在心里,不问不快,还希望前辈能坦诚相告,前辈是如何知道粮草在这州狱之中?”
其实,早在北莽乌鸦盗匪在西流城大肆烧杀破坏时,他和洛溪雨就认为西流粮仓已是众矢之的,北莽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因此,洛溪雨明面上着人加强戒守西流粮仓,暗中则将粮草辎重藏匿至州狱。
一州刑狱,本就是一州之重,其中关押着许多重犯要犯,更兼这些天以来抓捕了数以百计的嫌疑人,有重兵把守并不稀奇,本就不引人注目;再者,州狱易守难攻,因而就成了藏匿粮草辎重最安全的地方。
洛溪雨和他一明一暗,洛溪雨率领石恺等人作为棋盘上的明子,镇守西流粮仓,将隐藏在西流的北莽人引出来,而后将计就计,送他们一份“大礼”;他则作为暗子,驻守州狱,保护其间真正关乎西流百姓生死的粮草辎重。
但小先生想不通,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眼前的老刘头是如何识破的?
“呵呵……”老刘头轻笑一声,道:“人老了,就喜欢在周围转转,也没人在意我老头子,恰巧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再者嘛,也有人向我通风报信啊!”
“有人?”闻言,小先生一愣,手中墨白剑微晃,搅碎身旁凛冽风雪。
据他所知,老刘头年少时也是仁义之辈,虽不至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人物。虽然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导致老刘头隐退江湖,但无论一个人再怎么变,有些事却永远不会变,他可以为一个人情来州狱走一趟,置西流百万生命于不顾,但绝不会为北莽人卖命,这是一个身为大唐人的底线。
所以,老刘头口中的“有人”,绝不会是北莽人。
“西流城的风雪寒,太安城的人心啊,也寒!”
老刘头抬头远眺了一眼南方,然后弯腰垂首,一步迈出,就是一声低咳,就是一滴滴血梅于地面微绽;就是腰畔的锈剑,一寸寸崩裂;就是从街头到巷尾的墙垣房屋,一片片坍圮倒塌……
风雪中,依稀有老人的声音传出:“卖馄饨嘞……”
小先生眉头微蹙,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老刘头,眸光闪烁不定,心中的不安更甚。
就在此时,巨大的轰鸣声突然响彻天地,整座西流城仿似都在颤抖哭泣,眸中有火红映溅,如同夏至傍晚时分的璀璨落霞,抬首间,整座刺史府和州狱,已然沦为一片火海废墟。
小先生双目圆整,望着眼前大火熊熊的州狱府衙,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双眸间不觉浸染了一层寒霜。一剑曰守,守住了老刘头完美无瑕的一剑,却没守住大唐的人心。
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眼前的粮草辎重、州府县衙,还有整个西流的民心和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