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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com.cc,最快更新TheMistsofDragonMasters迷雾中的驭龙者最新章节!

他的名字,等待他的回答。

    在门前停止脚步,回头望向苏洛满带忧色的面庞,阿尔斐杰洛坚定而决绝地答复道,“去能达成我愿望的地方。”语毕,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当他走后,苏洛为自己又倒上一杯酒,一个人坐在桌边享用,看着窗外的阳光逐渐笼罩上阴影,直到晚霞给所有的东西涂上浓浓的红色,就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吞噬掉一切。那样相似的黄昏,仿佛只有他和卢奎莎在小镇艾克斯初次相见时才看到过。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好怀念过去的时光。他忘不了那个黄昏,忘不了她迎面而来的笑容。可是,脑海中所有美好的场景,又一下子让一张泪眼婆娑的脸庞给占据了。

    任他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忘记那张深深扎根在脑海深处的泪脸。此后,她身上的香气就不再只属于他一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谋杀了他们的孩子。

    苏洛隐隐感到,体内涌起了一股突然升温的妒火。在他最悲哀最无助也最愤怒的时候,他会拉着她的手请求她,不要再让别的男人爬上她的床。每一次,她都严肃着脸向他保证,绝不再犯。然而,这样的保证对她而言并非承诺,只是句随口拈来的玩笑罢了。这很残酷,而她正是这么一个又爱笑又残酷的女人。苏洛看不透当她唱起优美的安眠曲哄他入睡时,脸上流露的那副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慈爱的诡异笑容,只能沉浸在那悠扬又略带伤感的旋律里装醉。有时候,洗涤精神上的清醒不一定非得依赖酒精,女人的胸怀也可以。他一直都觉得卢奎莎的体香很好闻,丝丝清甜,仿如幽兰。正当苏洛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好像又闻到了——那股熟悉而诱人的淡淡香气。

    “亲爱的?”

    在意识真正清醒前,他听到了这声呼唤,同时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背部,动作轻柔地摇了他一下。

    卢奎莎于黄昏时分回到家,看见苏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杯子横着倒在他手边,残余的酒渍肆意乱流,沿桌角滴落在地。

    “怎么睡在这儿?”

    即使分辨出呼唤的声音来自于卢奎莎,苏洛仍旧闭着眼,双手交叉遮住面部,仿佛是为了避免清醒而做的最后抵抗。卢奎莎又拍拍他的肩膀,终于让他醒了过来。苏洛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孔,并且听到吉芙纳啧嘴的声音。卢奎莎把手放在他脸上,像是要抹去镜子上的灰尘一般,使劲地从脸颊抚摸到颈脖,好让他尽快拾回神志。

    苏洛眼色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你回来了?”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吉芙纳,再把视线转回面对她。“事情谈妥了?”

    “我把我仅知道的都告诉了族长。”卢奎莎伸手放在口鼻前,掩住了扑面而来的酒味。

    “他们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除了脸有些抽筋。”

    “很好。”苏洛握拳抵住额头,自暴自弃地咕哝道,口齿含糊不清,脸上是饮酒过量者特有的那种潮红。

    卢奎莎真不想看见他这副借酒浇愁的颓废样子。瞧他喝得一塌糊涂,一副醉醺醺的姿态,铁定是把家里囤积的小麦酒一次性挥霍没了。印象中,这男人一直都很节制,可从没有如此放纵自己呀。卢奎莎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随身的小包交给吉芙纳,卷起袖管,开始着手整理狼藉一片的餐桌。扶起倒落的酒杯,把残羹剩菜归集到一个盘子,所有弄脏苏洛衣服的东西很快都被清理到一边,凌乱的桌面被腾出一片较为干净的空地。

    在她整理东西的时候,苏洛一直低着脑袋,手指按住额头,嘴里呼出带有酒气的、不连贯的喘息。

    “你在家做什么?一个人喝闷酒?”终于,看着明显两人份的餐具,卢奎莎忍不住问道,“似乎不太像啊。”

    “来,”苏洛没理会她的疑问,只顾着去抱她,一双手臂如同粗韧且粘性十足的藤蔓缠住她的腰,“过来。”

    “别这样。我要你回答我,今天谁来过了?”

    “没有谁。”

    “哈,一定又是那个男人吧。”

    卢奎莎不太高兴地冷哼一声,挣脱开苏洛的怀抱,步子往旁边的一个摆着鲜花的柜子移,想要把花瓶底下垫着的干净抹布拿过来擦拭桌面。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阻止了她的步伐移动。“别走。不许你走。”苏洛朝她伸出手臂,像一个调戏女人的醉汉那样将她搂住,抱了个满怀。“到我这儿来。”

    “做什么呀?”

    卢奎莎被搂得一时有些站不稳,身体左右摇晃。她感觉有一股暖流袭向了自己的胸腹,在那里,有某件非常炙热的东西贴了上去。一张在酒精和情|欲的催化作用下显得有些发烫的脸庞。

    苏洛埋首在她香软的胸口,闻她身上的气味,双臂紧紧地抱着她。“陪我睡觉。”他闭着眼,低声呢喃。

    “可是这些盘子……”

    “明天再洗。我要你陪我睡觉。”再次强调后,苏洛晃动着身体站起来,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干脆果决地横抱起卢奎莎的身子,迈着不太稳健的步伐走出两步,把她放在客厅沙发上,粗糙的手指伸进她的胸衣。

    “不行。”卢奎莎仰面躺在苏洛的身下,扭动着躯体不断挣扎,“不能在这里。”她想抓住他的手,阻止衣裙逐渐离开自己的趋势,却使得他的动作更加用力和粗暴。

    随着一阵衣服被拉扯的细碎声,卢奎莎清楚地感觉到紧贴肌肤的冷意。破碎的衣裙下,一对雪白坚|挺的乳|房暴露在空气中。再然后,苏洛宽大的双掌如叶片般包覆下来。

    急促的呻|吟咔在喉咙里。抵抗不过男人的力量,卢奎莎只好屈服。她羞涩地扭过头,淡紫色眼眸无奈地瞟向吉芙纳,示意她退下。

    吉芙纳早就领悟到要避开这尴尬的场面,没等主人的眼神望过来,身影就化为一阵红光,钻入她后颈的契约魔法阵,消失不见。

    “真是的,做就做好了,干嘛弄坏我的衣服啊……”

    四肢舒展在苏洛的身下,卢奎莎轻声抱怨了一句,以无比顺从的姿态迎合他,照他的节奏摇摆身体。接下来,她没有再说话,因为苏洛没有回应。除了极为情绪化地撞击着被他禁锢在两臂之间的女人,他什么话也不说,好像天生只会做这一件事。

    身体被霸占着,任由上面的人支配。随着律动的加快,卢奎莎的口中溢出的呻|吟越来越无法掩藏。紧贴住她的男人没有丝毫陌生感,但是那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粗鲁的动作,却让她感到心神不宁,甚至有些害怕。下|身传来被刺穿的疼痛,卢奎莎紧咬牙关,承受着毫无怜惜的掠夺。过去和他做这件事情的所有场合、时间、地点和方式,在她脑子里逐一闪过……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卢奎莎不敢发出叫声,更不敢与他视线接触,而苏洛打从一开始就没看她的脸。屋子里,只剩沙发脚在地面不断震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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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得太大了。绵绵密密的雨,像空中抛下的一根根晶莹水线。视野渐渐模糊。

    积在睫毛上的雨点已经浸到了眼窝里,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伸手抹掉眼皮上的水,视野只清楚了一瞬间,马上又被密集的雨滴淹没。滂沱大雨猛烈地击打着林地上的泥壤和植物,轰隆隆的雷雨合奏声灌进耳里,无时无刻地响着,盖住了疾驰的脚步和身体碰擦树叶的声音。尽管有繁茂的树冠遮挡掉大量雨珠,身上的衣服还是湿得精光。然而,恶劣气候带来的困难,根本无法阻止阿尔斐杰洛疾行的脚步。他就像一头只想着要快些回巢穴避雨的野兽,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满是泥水和林间小路中狂奔。

    暴雨的浇淋,使一切物体都裹在一团气泡之中。以往安谧的树林顿时充满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烦人的叶片,挡路的藤蔓,绊脚的树根,以及掩埋在土里的岩石和动物碎骨,都被白花花的雨水遮住了轮廓,稍微有一点不小心,就会在全速奔跑时给身体添上伤口。但暴雨并非没有一点好处。至少阿尔斐杰洛微醉的大脑,在雨水充分的浇灌下变得清醒了。

    通过枝叶的缝隙,在身体右前方的视线尽头,阿尔斐杰洛能不时地瞥见一座被闪电照亮轮廓的大山。那名为喀尔巴阡山的庞然大物,在阴雨天厚重的雾气衬托下,成为一团横着倒塌在地面的巨型青灰色雕塑,凸显于远方。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阿尔斐杰洛飞身跃上枝头,开始在树木上方奔驰。

    保持“幻影”奔跑模式,全速飞越了三十分钟,与不停不歇的脚步相反,眼前漫溢的水帘渐渐变得稀薄。雨势随天边落日的西沉越来越小。狂风锐减,乌云散开,视野变得开阔了一些。阿尔斐杰洛脚尖轻点树叶,纵身落回地上,启动远视术朝前望去。南喀尔巴阡山的轮廓如幽灵船的船头般探出水雾,骄傲地展示着它魁梧壮硕的躯体,仿佛随时都会朝这边倾压下来。

    刹耶和他爪牙们的藏匿之所,很早以前就被阿尔斐杰洛获悉到了。但是让佛熙特在威逼利诱下吐出的情报真正得到证实,还需追溯到去年阿尔斐杰洛趁下界之际对这一带进行的实地勘察。自从十个月前的那次探访以不太成功的结尾收场后,他一直没有遗忘这里,总想着要再次前来。现在,愿望终于实现了。

    确认了一下身体的状况,觉得还不错。尽管如此,他仍然慎重地将步伐从快跑调整为探索式的慢步前进。阿尔斐杰洛可不愿提前拉响颅内的“警报”,不敢一下子就离刹耶的地下宫殿太近。倘若那个立场暧昧的王当真洞察了他的心思,意图跟他合作,会否再派一个使者来找自己呢?

    带着各种不确定的想法,阿尔斐杰洛走上山。当他想着要寻找那条记忆中的隐蔽小径时,他感到腿脚开始不好使了。随着步子深入,走路的动作变得迟缓。脚掌颤抖着,僵在半空,竭尽全力地挪动。每跨出一步,都仿佛经历了极其艰难痛苦的心理挣扎过程,肢体才最终落实下来。他的主观意识是想要继续前进,身体却在扯他的后腿。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他的命令,让他远离想要去的地方。而控制身体的司令塔,毫无疑问是他的大脑。

    现实令人沮丧。自从22年前的那场牢狱之灾,龙王结界对他的制约效果始终没得到根除。这回比上一次起反应更快,好像龙王预知了接下来的事,提前唤醒布置在他大脑里的抑制性物质,让它们散播开来,成为遏止他行动的力量。阿尔斐杰洛痛恨这种身体不完全听自己意志使唤的挫伤感,可事实不容他争辩。他没有办法再前行了。

    一停下来,脚底就好像被糊在了泥地上似的,再也动不了一下。他又试着往前挪了两步,用了十秒钟的时间,而后,终于完全放弃了。心灵上的疲累,让他弯下腰大口喘气。脑子里的杂音又开始复苏,歇斯底里地叫唤着,一刻也不停止。头部的剧痛压迫着他,连正常呼吸都变得难以进行。

    再次被无法忍耐的头痛打败的男子,无助地抱着头蹲下身子,待在原地不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双掌死摁着头,指甲紧抠上去,以制造痛楚的方式缓解痛楚。稚嫩的头皮被挠出一排排痕印,红发随之根根散落。

    “哈……哈……到此为止了吗?”

    他们剥夺了他“恨”的能力,培养他成为听话的鹰犬。他们剥夺他反抗的思想,让他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寸步难行。

    在原地蹲了一会儿之后,阿尔斐杰洛慢慢站起来,掉头往回走。虽然无法靠近地下城的入口,但只要偏离原定的目的地,脚步就会变得轻盈,呼吸也不再艰难。于是,无计可施的阿尔斐杰洛只能保持缓慢的步伐走下山,想找个地儿歇息片刻。走出二十来步,他又不甘心地回头朝山上看了看,一阵溅开泥水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奏响了它那不容忽视的韵律。

    远处有一个人正在接近。从那微小人影身上穿着的绚丽衣服的颜色,阿尔斐杰洛辨认出来。等对方靠得更近之后,他看出那是一个满头灰发的男子。

    纵使外貌几经变化,他都不会错认那人的身份。阿尔斐杰洛立刻转过身,露出惊喜的眼神。“让我猜猜。米考内?”

    灰发的男人发出尖锐的咂舌声,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在离他十步的地方停住站定,“这样都能认出我?好眼力。”

    两人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对视着。“你的外表真是千变万化。”阿尔斐杰洛说。

    “拜白罗加大人所赐。”米考内耸了一下肩膀,“首席大人,我实在很好奇,我早已不是比尔的样子了,您怎么还认得我呀?”

    “我记得你的眼神。和佛熙特很相似。精明,贪婪,谨慎,但也有不同之处。”阿尔斐杰洛下颚微抬,用手指摩挲下巴,“他给人的感觉像一头饿狼,你却像是……蛇?不对,蝙蝠?不对。狐狸?嗯……也不对。你的眼神像耗子,一只看似胆小、实质满肚子坏水和诡计、更擅长装无辜的耗子。所以我才能通过这股奇妙的违和感嗅出你身上的虚伪气味。但是,我也很好奇,你居然没有落网。”

    “是的,我暂时卸下了任务,回归王的麾下。”

    “你怕了?”

    “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复出,您无需挂念。”

    “做间谍这份差事,就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似的,相当考验人。就算我有心替你说请,也难以护你周全吧。事后没有人审问你吗?白罗加?龙王?”

    “他们倒想。可我没给他们机会。有您的庇护加上我在扮演方面的经验和才华,要是再被逮到,还不如当场就死掉一了百了算了。”

    “很有胆量,也很有冒险精神。”目光审视着米考内,阿尔斐杰洛换了个站姿,把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双臂交叠着抱在胸前,“你我也算有缘。你的王派你过来接应,是怕我又误杀掉他的其他部下吧?”

    “我不想揣测我王的心思。但他确实专门委派我给您带路。”

    “我来过一次,记得怎么走,不需要你带路。”

    “那您为何不走?您不想进去吗?”

    “叫刹耶出来,到外面见我。”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米考内眉头微蹙,咽了口唾沫,顿时陷入沉默。阿尔斐杰洛面带悠闲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感觉拍打在二人身上的雨点在逐渐减弱。

    “他想找我合作,已经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期待了很久吧。我会成全他。而你的犹豫,会使他错过这个机会。”

    阿尔斐杰洛的眼睛闪烁着紫色的厉光。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米考内以外的异族,一定会紧张得不可言语,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吧。

    但是灰发的男子却面无畏惧,从正面直视对方,眼中丝毫没有退缩。这自然是米考内对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会伤害自己有一种极高的自信。贵为卡塔特首席龙术士的阿尔斐杰洛,凭他的力量要杀死自己简直易如反掌,但是在达到他的目的前,他绝不会那样莽撞。米考内是在“王之眼”宾向刹耶汇报了阿尔斐杰洛的行迹后,受王的指派接下这项使命的。在离开地下城到山上寻找这位“入侵者”之前,他就已经料定阿尔斐杰洛不会像袭击休那样对自己轻易下手。他们虽是敌人,却有股非常古怪的默契存在。不过,这份默契解决不了米考内此刻心中的疑惑。使他稍感不安的,是这个男人的提议。他要刹耶王自降身份,离开宝座,走出宫殿,到这儿来见他,是想在之后的谈判中给自己争取些主动权吗?若要论起在这项合作中所能给予对方的帮助,这家伙显然处于劣势,除了可能携带着的卡塔特的秘密及他首席级别的战力外,孑然一身的他几乎没别的投诚砝码。可他却如此大言不惭地提出这条过分的要求,连丝毫的脸红和眨一下眼睛都没有……真是个有趣的男人啊。

    米考内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抬起来。“我知道了,请您稍等。”话音落下后,他便转身返回,身影逐渐没入雨水的倾盖。

    阿尔斐杰洛的视线没有多逗留在米考内身上。他朝天空望去。在等待刹耶到来的时候,雨势进一步减弱。终于,疯狂肆虐了一整个下午,瓢泼大雨停止了它的征途,顿时销声匿迹。然而,天空仍旧一片阴翳,灰云团聚着,看不到放晴的希望,浓雾也没有散尽。随着夕阳降落,没入遥远的地平线,最后一点亮光也从天空中剥去了。潮湿的大地,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月亮爬出云霄,静静地悬在天际,四周闪着柔白的月晕。深蓝色的天空幕布中钻出一颗颗星星的影子,若隐若现地埋在云缝间。狂啸不休的风静止了,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安谧。只有空气里散播的阴寒而诡异的气息,使野外的傍晚显得不那么平静。

    被大雨淋透的衣服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以这样的形象会见刹耶,也实在不太光彩,阿尔斐杰洛决定用魔力驱赶这些给他带来不便的水珠。他很小就有能将冰冷的水升温的本领,烘干湿光的衣物,也只是小事一件,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魔力燃烧起来,给身体带来了温暖。尽管烘干后的衣服还是有点皱巴巴的,但将就一下应该能行,不至于在见到刹耶后失了体面。更何况与这相比,刹耶肯不肯抛弃一位王者的威严屈尊来此地见他,才是最需要考验的事。

    米考内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阿尔斐杰洛有点等得不耐烦。他试着往前走几步,可还没走多远,就在一棵大树下顿停下来。还是跟之前一样,稍稍往“禁地”靠近些许距离,就会被一股无名之力所阻止。脑子里的“病毒”又开始活跃起来,叫嚣着,发出战锤拍击鼓面般的噪音。他弯下腰,双手按住头,望着自己颤抖的双脚,低声咒骂了一下。一直被这样折磨下去的话,意志力再刚强的人,也早晚会发疯或变成神经病吧。阿尔斐杰洛苦笑一声,忽然抬起头,朝身体左侧望去一眼,面容惊愕,嘴里不由默念出一声糟糕。十米外,刹耶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刚劲的战鼓声原来是他的足音,沉着有力,虎虎生风。阿尔斐杰洛视线凝固在他看到的人影上面,面容完全怔住,顾不上脑子里嗡嗡乱叫的嘈杂声响,挺身站直。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刹耶王,高大的形影不疾不徐向着阿尔斐杰洛走来,充满了压迫感和窒息感,将他的视线牢牢定住。即便是身为首席的这名男子,在看到刹耶王登场的那一刻,也感受到了强烈的敬畏与吸引。

    阿尔斐杰洛不喜欢别人突然出现让他吃惊,但是更让他难以置信的,则是对方的样貌。

    “你变了。”即使在缺乏阳光的环境中仍能正常视物的龙术士,望着独自赴约的刹耶王,尽可能不形于色地说。他轻而易举识破了米考内的身份,却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人。

    “对。喜欢我的新形象吗?”刹耶轻勾嘴角,浮出他独有的温柔笑容,“我使用的寄宿体,普遍不超过一年。不过,上一个曾得到了华伦达因超高的好评,我就多留了一会儿。现在这副新面孔,你还看得习惯吗,首席?”说完,他拉长唇线到最大限度,让笑容更深更甜。

    瞧他新得到的人皮伪装——银白色的长发被扎成马尾辫垂在脑后,但还留了一点头发没梳进去,和辫子一起披落在肩上。长发依旧半白半红,但并不像从前那般左右分明,而是在银白中间挑染了一些红色,如繁星散布在夜空。红色的部分不像绝大多数红发男人常显露的草莓红或橙红,倒像血液凝固了的暗红色。显而易见,这是由人血挑染而成。它们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的面貌比之前添了几分阳刚气概,脸颊轮廓更硬。洁白浓密的眉,健康的麦色皮肤,挺如山峰的鼻,薄厚适中的嘴唇,和大大的赤红眼睛。向后集中的头发用一个简单的发饰束紧,固定在脑袋后面。发夹有着惨白的光芒,微微泛黑,看起来像某种生物的骨头。他身材高挺,脚踏犀牛皮靴,身穿暗金色条纹绸缎长衫搭配白如新雪的貂皮外衣,围着超大毛领,一身装扮贵气十足。披在身后的披风厚实而轻盈,呈现为深海的颜色,覆盖着光滑的皮毛。然而仔细去看不难分辨,看似柔软的根根绒毛,实则比石头还要粗糙,比刀刃还要锋利。那是遍布着钩刺和鳞片的龙皮。经由披风的材质,阿尔斐杰洛判断出,他固定发辫的发夹,多半是龙骨。

    “对你的解释,我并不怀疑。但我怀疑的是你用的方法。”紫眸盯着他,“你不可能挨饿不吃人。就算一年都不行。”

    刹耶王的赤色眼眸,反射出微微泛白的月光。“一张人皮而已,对我们而言想储存多久就多久。看厌了就弃,觉得不腻就继续用。你想问我怎么做到的?”他语气温柔,“我的同胞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如何在食人后不改变容貌。而我,借鉴了他的成果。”

    “窃取了别的王研发的秘方?”

    “很聪明嘛。”

    “难怪之前见了你几次,都是一个模样。”

    “说正事吧。除非你今天来只想研究我的容貌。”刹耶轻笑一声,“米考内一给我报信,我就过来了。没让你久等吧,首席。”

    “不。”阿尔斐杰洛神色忽然一变,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挺拔的身子微微有些弯曲。脑中寄生的“蚊虫”又在叫。“也许我该走。”脚尖轻抬,身体半侧过去。

    王的眼眶放大,“刚来就走?”

    阿尔斐杰洛刚抬脚,又定在原地。他的胸中涌起一团没有理由的焦躁,憎恶着自己的失态。而这副模样,恰恰展现在那家伙的面前——第二次。“我不该来这里的。”他别开头,接着又扭回来对上刹耶的目光。

    刹耶仔细看了看他,把他全身上下瞧了个遍。淡淡的笑,外加猩红的眼,使得他看起来危险而深不可测。瞳仁中那抹纯粹的红,在闪闪发亮,可以看穿一个人灵魂中的虚弱和无助。“原来如此。你的身体不受你本人大脑的控制,好像由别人之手操控着。”

    被识破了?红金色头发的男人笑了一下,精神上的颓靡使他的笑容失去光彩,显得空虚。“我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不该来。”他低头坦承,声音干枯而沙哑。

    “可你还是来了。”刹耶回以微笑,然后走近一步,“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阿尔斐杰洛挺直腰杆,侧身正对着刹耶,望着那双平静无波的赤色双眼,突然咬紧嘴唇,无奈地笑了,“你得带上一个人,而不是独自前来。”他慢慢抬起目光,与刹耶保持平视。

    “向自己的敌人提出要求,还一副理所应得的样子,你算是我碰见的最自不量力却最能勾起我兴趣的人类。”王的笑容,高贵而优雅。笑中带着通晓一切的神秘感,仿佛早已把全局掌控在手。“说吧,你需要什么帮助?”

    自己还未明说,对方就已经心照不宣。那了然于胸的表情,充分证明刹耶王早就看穿他的来意,想等他亲口说出来。而阿尔斐杰洛也充分明白这一点。双方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却充满了默契,好像他们是相处很久的搭档一样,不必多说也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我确实需要帮忙,但不是你。”

    “没关系。说出你的困难。”

    既然这家伙的态度如此爽快,阿尔斐杰洛也不必再兜圈子了。“我想要你们为我解决一个难题。如果不把那事儿解决掉,只怕我有心与你们合作,我的行为也会背叛我的心。”

    “什么难题?不要有所顾虑,你可以直说……”

    “我的大脑啊,被人动过手脚。”阿尔斐杰洛打断刹耶,口吻之中带着挑衅。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侧面,“这里面,有龙王遗留了‘病毒’。一种抑制我掌控自己思想的东西。”他嘶哑地说,“害怕我反抗的家伙,在我的脑颅里加上了一道‘紧箍咒’。我需要有人为我破除它。只有这样,我的思想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

    他在叙述时,刹耶的表情几度变化,从微微的惊讶,到沉思,最后到惊喜。这个男人曾在去年突入到他藏在山中的大本营,暴走般地击退了无数族人,却在最后见着他的时候,表现得大反常态。明明已经到了可以坐下来彼此好好谈话的距离,他却突然变卦,往回狂奔,样子像极了一个情绪失控的疯子。那前后对比强烈、完全判若两人的举止,刹耶不可能忘得了。其缘由,他也早就猜透了七八分。现在这男人提出的要求,根本没超乎刹耶的预料。但他要阿尔斐杰洛说完。于是他耐心地听下去。

    “我知道,你这里有能够帮助我的力量。在我与你手下的大将卜朗彭交战时中途阻碍我的家伙,也就是给奈哲传令的那个家伙……啊,是叫霏什吗?”阿尔斐杰洛声音桀桀地笑着,一只手平举着伸向前方,朝刹耶王探去,表情像一条讨赏的狗,“帮我解开吧。那个叫霏什的将军,能侵入人的意识。我要他帮助我。帮我……剔除掉它。”

    用心听完,刹耶露出微笑。那是阿尔斐杰洛毕生所见最为温柔的笑意,仿佛能融化寒冰。“小事一桩。”他说,“霏什会乐意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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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蓝通彻的高空下,有一座跨度长达千米的桥,一头架在浮空山石上,一头隐没于悠悠飘动的云海之中,像一条飞虹耸立着。

    它便是连结卡塔特山脉和人类世界的巨大桥梁,通向龙族故乡的通道。仿佛铺在空中的路一样横跨而过,轻盈唯美,焕发出迷人的彩色光芒。

    守桥人杜拉斯特握住剑柄的圆头,屹立在七彩斑斓的桥上。远方,一阵绚丽的光晕亮起来,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转过身子,目光穿透光束,注视着桥的入口。在他守护的桥上,有人正在通过。

    杜拉斯特面对过桥者,躬身行注目礼,显示出他对此人的尊敬。“欢迎回来,首席大人,”他恭顺地问候道,话锋忽然一转,“您最好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这家伙要给我下最后通牒?有点意思。我竟不知他那么有胆子。甚少有耐心搭理这位守桥者的男子,突然有了想回应对方的冲动。“什么样的事?”

    “随便出入。”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是这儿的守卫者。您的做法,让我很为难。”

    “我不明白哪里需要为难。”阿尔斐杰洛双手环胸,口气变得强势,“你是看守这座桥,而不是看守我。”

    “冒犯到您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向您声明一件事,非常普通甚至您早就有所了解的一件事。”注意到首席怒气上升的杜拉斯特,放慢了语速,摆出谦和的态度,以退为进地说道,“您要过桥,必须向我出示族长允许您离开的证明。很显然,据我的了解,您最近并没有任务在身。”

    “难道我没有支配自己双腿的权利?”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隐隐带着怒意。阿尔斐杰洛的眼中冒出火光,表情有些扭曲,明显对这位守护者过分的干预有所反感。“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是我的自由。”

    “自由这东西,谁都喜欢。可是,自由也该有所限制。”杜拉斯特没有丝毫退怯,态度非常坚决,不卑不亢地说道,“人们总爱谈论自由,往往忽视了自身应尽的责任。而您是首席。只要您处在这个位置一天,就应该理解,首席的职责是守卫卡塔特的一方土地,不能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然而,您三番五次未经许可离开,事后还为自己强辩,这不仅属于严重失职,更是不思悔改的表现。如此显而易见的错误,不能用自由作为搪塞的借口将其抹去。希望您能够三思而后行,切勿再擅自离岗,做出藐视龙族法度的举动来。我都是为了您好。”

    杜拉斯特苦口婆心地说完,接收到的却是首席越发冰冷的眼神。狠狠地瞪了这个刻板的家伙一眼,阿尔斐杰洛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咬着牙背过身去,走得飞快。然而,他才刚刚擦过他的身侧走出五六步路,却又把脚步停了下来。

    阿尔斐杰洛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这名尽职尽责的守护者,好像在探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看着的人也在看着他,眼神堂堂正正,面容十分坦然。一股奇思妙想,突然钻进了他的大脑。“杜拉斯特,莫非……你在替我守密吗?”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破坏规矩了,但至少上一回,龙王没有追究。假如龙王得知他不经允许随意离去,从他们以前处罚他的力度看,他一定会遭到巨雷轰顶吧。可他却非常平安地度过了这两年。没有软禁,没有责备,没有惩罚。

    杜拉斯特眼帘微垂,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急切地又质问了一次,“是你瞒住了族长?”

    回应他的,是守桥者平静的答复,“我只是一名守护者,奉命镇守此桥。我的能力有限,无法守住这个秘密太久。这两次我都替您瞒了下来。希望您能体谅我的苦处,下不为例。”

    阿尔斐杰洛近两年下界,早已不再请示龙王,也不采取催眠的手段,每次都是光明正大地直接在杜拉斯特面前通过。其他守护者应该是没有看到的。唯独这位守桥人,他想避都避不过。早该想到,是杜拉斯特隐瞒了实情,没有汇报上去。

    彼此之间并无过硬的交情,是什么值得他为我保守秘密?首席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不顾被龙王责罚的风险包庇自己的守护者,无法忍住知晓答案的欲望,“为什么做这种事?”

    杜拉斯特不太自然地瘪了一下嘴,迟疑过后,终于选择了回答,“族长他们……待您太不公正。您没有杀害雅士帕尔。”

    阿尔斐杰洛突然愣住了。

    他想过千百种理由,猜测这个男人或许是慑于自己的地位不敢造次,也可能是不想招惹和自己有关的闲事,却唯独没想过这个。

    微微叹了口气,杜拉斯特为秘密的释放感到轻松,唯有平静的语调依旧不变,“我没法出庭作证,也不了解您和雅士帕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您是被冤枉的。可是我的想法既扭转不了判决的结果,也无法改变您蒙冤入狱的事实。所以,我想尽自己微末的力量,让您少受一点苦。这是我仅能为您做的。但我不能永远帮下去。”

    一瞬间,阿尔斐杰洛为他的善意所打动,内心有了一丝动摇。但下一秒他就硬起心肠,坚决地稳住自己的信念。

    “你是个好人。”诚挚的赞叹,绝无半点谎言的成分,深切地表达出对杜拉斯特良苦用心的感激。然而,道谢的男人却在心里念着,太晚了。

    惨死的少年面容,轻晃进他的脑海。龙族把雅士帕尔强行带到这片陌生的龙山,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却根本不在乎是谁真正害死了他。这结果让人愤怒,但我会推翻它,推翻这个黑暗的政权,让它在整个星球上消失。雅士帕尔一定会支持我的。

    阿尔斐杰洛别过头,走得毅然决然。身后的七彩之桥离他远去,如同飘在空中的一条丝带。杜拉斯特的人影也在慢慢缩小,最终再也无法给予他遮挡。

    龙王剥夺了他的部分思想,通过让他忘掉恨,化解他对自己、对龙族、对他所遭受的一切不公正待遇的怨怼。如果什么都不做,甘之如饴地平庸下去,阿尔斐杰洛的人生将毫无希望,毫无光彩。幸运的是,他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我不需要去「恨」。没有那个必要。直接提起屠刀「杀」就可以。

    阿尔斐杰洛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那个自己醒了,在光明中寻寻觅觅的那个自己睡了。而人生最可怕的,就是做一个有始无终的半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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