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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德太后见他神色如此,幽幽开口道,“两年了,她也是个痴心执着的孩子,倒是耽误了她跟我这个老人家呆在这深宫之中,皇帝今日,怎的又提起这件事情了?”

    “此番西凉与北齐的使者进京,寻求公主与宗室女子联姻,朕倒是想起了这个丫头。”

    “哦?”孝德太后面上神色不变,她虽是能够知道外边发生的事情,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但,早年的时候,孝德太后也是有手段的人,否则,也不会能够在先帝多子的局面中扶持自己并非嫡子的儿子,最终坐上了皇位,可接近年老,往往许多事情便力不从心了。

    因而,孝德太后虽是知道使者进京,大晟要与其余两国联姻,却是不知道,这联姻的人选,选了谁。

    她顿了顿,面上似乎也不是特别在意,“使者进京,为联姻而来,自是有公主往来,不知皇帝可有了人选?”

    “人选倒是没有,不过,名单皇后已经列好,留待西凉与北齐的使者筛选之后,便能下旨,本朝公主不多,宗室宗亲之女,也不过那几个,优秀者更是屈指可数,含之自小跟在母后身边,虽是只有封号的郡主,也并非我宗室之女,可却是才德兼备,名声比本朝的公主与宗室的郡主都要盛几分,早已闻名遐迩。”

    话到此处,孝德太后也明白了承顺帝的意思,“不知,是哪一国的使者想要求取哀家这掌上明珠?”

    “西凉,本次虽不是西凉太子亲自来,但却是为西凉太子求娶太子妃。”

    “嗯。”孝德太后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承顺帝见此,笑一声,“母后若是习惯了这丫头的伺候,朕便让皇后将她的名字从名单上消除,让她嫁得近一些,抑或,恢复两年前的旨意也未尝不可,总归丫头大了,她到底也是平伯侯之女。”

    所以,即便皇太后再喜欢她,也不能让她永远不嫁出去。

    可孝德太后听罢,却是笑一声,“皇帝说的这是什么话,哀家的身子固然重要,可也重要不过大晟的基业江山。”

    只是这么一番话,承顺帝便已经明白了孝德太后的意思。

    只孝德太后轻轻感叹了一声,“只是可怜了这丫头,一番执念。”

    低低的语气,好似遥远的哀叹。

    承顺帝似乎也是知道的,不过他无心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

    而后,母子两人又随意说了一些话,直直说到了明日承顺帝封了清乐郡主的宴会,“药王谷人才济济,哀家即便是身处深宫之中么也曾听说过那子瑜公子在民间的美名,据说清乐未上任之前,一直是他在打理药王谷的事物,这样的人物,哀家倒是想要见见。”

    “旁子瑜么?”承顺帝不意外孝德太后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既然是为清乐办理宴会,朕自是不会忽略药王谷有功之人,至于子瑜公子,朕也早早听说了其医术之高明,因而,明日,他也会进宫,母后若是想见,让他来见一见,也未尝不可。”

    孝德太后笑一声,“哀家见他做什么,年轻人,不过是心中好奇罢了,皇帝心中有数,哀家不担心。”

    他不见旁子瑜,却是提到了旁子瑜,似乎也只是为了引起承顺帝的注意罢了,“虽说不见那个年轻人,不过,明日宴会之前,哀家却是要见一见清乐的,听闻两日前她刚刚回京的时候,便言辞振振,击退了出言不逊的西凉王子。”

    说起这件事情,孝德太后的面上还有一丝笑意。

    “母后也听闻了。”

    “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如今宫中的不少人都知道了,哀家岂有不知的道理,倒是一个有胆识的丫头,不错,也不枉了是程云的后人。”

    提起程云的后人,承顺帝的眼眸之中划过一抹复杂之色,“的确是,也不失了她母亲当年的风范。”

    承顺帝不在意一般地说着,可孝德太后听闻此言,却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承顺帝,“但愿是个好孩子,皇帝即便疼爱,也应有个度。”

    “儿子心中自有分寸。”

    孝德太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揉了揉额头,“哀家有些乏了,皇帝朝务繁忙,若是无暇,也不必时常来哀家这宁寿宫了。”

    承顺帝站起身,“母后先好好休息,朝务繁忙,来看母后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孝德太后点点头,待承顺帝离去之后,芷容才扶着孝德太后,躺在了床榻之上,只是,孝德太后并未闭上眼睛,芷容只好开口,“太后乏困了,先好好休息。”

    孝德太后却是没有闭上眼睛,一双老眼之中不见浑浊,一如她年轻时候那般清明果决似的,“芷容,你说哀家是不是太狠心了?”

    芷容为她掖了掖被角,“太后何曾狠心过?老奴陪伴在太后身侧,也有几十年,说一句不尊敬的,老奴可算是陪伴在太后身侧最久的人,太后做事,一向有自己的考量与思虑,多年来,都是为了秦氏的江山,却也不曾愧对历代先皇,若说狠心,不过是为了皇家罢了,太后对自己才是狠心。”

    孝德太后似乎也并不隐瞒,“哀家分明知道,含之那丫头,对楚睿……唉……两年前想要撮合这两个孩子,却是遇上北边战事,楚睿那孩子,倒是干净利落以此为由拒绝了这件事情,本想此番回京,在将这件事情落实了,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太后心慈,一直为郡主与楚帅着想,这般疼爱,便是公主与宗室的郡主们都极少享受。”芷容让笑着道。

    孝德太后听罢这番话,却是没有没有芷容面上升起的笑意,只是道,“哀家这段日子,一直梦见清华,梦见她哭泣的样子,隐忍的模样,决然的模样,还梦见她少时,在哀家膝下承欢的模样。”

    提起清华郡主,芷容面上的神色有了微微的变化,“清华郡主去世多年,太后近来身子不好,梦见旧人旧事,也是在所难免,何况,清华郡主尚未出阁之前,一直与太后生活在一处的。”

    “是么?”孝德太后似乎是累极了,声音有了几分微弱。

    芷容的声音也低了几分,“是啊……清华郡主孝顺,会知道太后如今还在挂念她的。”

    “楚睿那孩子如今也该二十有六了吧,转眼间,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如今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身边没一个可心的人。”

    “楚帅如今已经回京,此番和亲,战事平定,太后身子好了之后,自可为楚帅思虑这件事情。”芷容说完这句话,孝德太后的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她也许是听见了这个芷容的声音,但是没有作答罢了。

    可即便是睡过去了,她面上的慈和倒是不见了,只是,面容之上,倒是升起了小小的忧思之色。

    梨香殿是殷含之的寝殿,位于宁寿宫东边最大的一座宫殿,殿内种植了几株梨树,一到春日,便传出飘散着一股清幽的梨花香味,宫中的人都说,梨香殿是春日最好的赏景之处,但为了不打扰到太后静养,倒也没有宫妃敢在春日的时候,日日热热闹闹地来梨香殿中赏花。

    倒是殷含之,每每梨花飘落的季节,便着宫人收集起来,筛选好,并且将花瓣晒好之后,加以一些别的香料,制好了梨花香的香囊,分发给宫中一些交好的宫妃,惹得宫中不少妃子与公主都尤为喜爱这位含之郡主,并且对她的评价也极高。

    殷含之已经回京两日了,早先在路上的水土不服之症,也已经缓解过来,浑身乏力的症状早已消失。

    珍儿端着一碗汤药放在殷含之的面前,“郡主,该喝药了。”

    殷含之眼眸之中升起一抹嫌弃之意,“这药,还需喝几日?”

    “太医说了,再喝一日,郡主若是没了乏力之症,便可停止。”

    殷含之推了推手边的汤药,“倒了吧,不喝了。”

    “可是郡主……”珍儿犹豫。

    殷含之看向她,“你当真以为我是水土不服之症?”

    “郡主?”

    珍儿看着殷含之面上升起的讥诮与阴寒之气,眼中升起一抹疑惑。

    “水土不服,若是水土不服,本郡主在离开京城的时候,便是横着到达江宁府的,何以至于回来之后才有这等乏力的症状,这一切,不过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殷含之恢复了力气,越是想着这一路浑身乏力,几乎与楚睿没有任何交集的样子,心中越是觉得不甘与气愤。

    珍儿见她面色如此,凝了凝眸,“郡主的意思是……可是大夫都是如此说的。”

    “你忘了我们这一路上,跟着的都有谁?程锦语是药王谷的谷主,她的手段,是一般大夫能够觉察出来的,别忘了,可还有一个旁子瑜呢。”

    珍儿面上升起一抹不快,“郡主既然能够想到此处,可为何……”

    为何没有人来阻止?

    “林伯伯便是猜到了,也是无法,何况,明着与这位风头正盛的清乐郡主作对,岂不是要违背陛下的本意,至于……楚帅……”

    说到此处,殷含之手掌紧紧握住,几乎要掐入掌心之肉,楚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没有看出来么?真的不关心她到这个地步?真的不关心与怀疑她无缘无故半月来未曾出过马车一次的水土不服?

    楚睿是何等聪明的人?

    若是有心发现,如何发现不了事情的怪异之处,而她几次三番想要见他,他都有理由推脱不见。

    想到这一路上,楚睿与程锦之间,似有似无,若隐若现的默契与别人似乎都夹杂不进去的那种氛围,她心中就会升起一抹不甘。

    这一路,即便楚睿与程锦之间没有明确的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尤其是落崖归来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便觉得处处都是刺眼的!

    刺眼至极。

    若说这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她是不信的。

    她倨傲的面上阴晴变幻不定,便是旁边的珍儿看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位郡主的好。

    旁人也许不知,可是自小便跟随在清乐郡主身边的她却是知道的,这位清乐郡主并没有旁人眼中看起来的那样风光无限。

    即便她有高傲的资本,有太后的宠爱,还有盛京女子的羡慕,男子的心慕,可……她到底不是皇室真正的儿女。

    她看了看殷含之,只得开口道,“郡主若是不喝,奴婢将汤药倒了便是了。”

    说着真要拿走汤药,可这会儿,寝殿外边,却是匆匆走进了一个小宫女,她与殷含之行了一个礼之后,却是附在殷含之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却是听得殷含之脸色一变,手中的丝帕,无声掉落在地上。

    而她面上,却是升起了一抹惨白之色。

    孝德太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可她醒过来之后,扶着她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却不是这几日一直在照顾她的芷容,而是殷含之。

    自殷含之回来后,她都没有见过她,不过此时见到殷含之,她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就着殷含之靠坐在床榻上之后,方才笑道,“身子好些了么?”

    殷含之替孝德太后将薄被盖好,而后,面上温婉一笑,端的是乖巧无比,“已经好了,都是含之的粗心,直到今日,方来太后的榻前伺候。”

    许是睡了一觉的关系,孝德太后的精神好了些,“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些事情,由着芷容来做便好了。”

    “这是含之乐意的,太后对含之有养育之恩,含之愿意一直在太后面前尽孝。”她说得笃定,眼中尽是真诚。

    倒是孝德太后听罢,笑了一声,“你又哪里能一直待在哀家这宁寿宫之中,姑娘大了,总是要嫁出去的。”

    她这么说着,殷含之面上一红,升起了一丝羞赧之意,微微低了头,“含之愿意不嫁,只在宁寿宫侍奉太后。”

    “胡说!”孝德太后叱骂一声,可声音里面分明没有怒气,反倒是有了一些慈爱。

    殷含之娇羞一笑,不知真假,却是见着孝德太后分明是愉快的面色,那羞赧之意,也渐渐消失,只笑道,“太后知道含之的心意的,若是舍不得含之远嫁,便让含之嫁在这京城之中,日后必能日日进宫,看望太后。”

    面上虽是娇羞之意,可是这番话说出来,她声音却是渐渐低下了,她虽是大胆,但是一说起女孩儿家的这等婚姻之事,如今,还是有一时半会的羞赧之意的。

    可她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加之今日就站在孝德太后的床前。阅人无数,在深宫挣扎了几十年大半辈子的孝德太后,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面上原本慈和的笑意,似乎在殷含之低头的那一瞬,僵硬了几分,而手顺势也消淡了几分,可殷含之并不知道。

    孝德太后嘴角的慈和还是没有变化的,只道,“便是嫁在京城之中,你也不能日日进宫,何况,哀家这身子,又还能撑几年,你呀……总归是要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

    这话说得慈和,就像一个民间寻常的祖母对自己孙女的叮嘱。

    可殷含之却是急急摇头,“不会的,太后身子还好着呢。”

    “哀家就是想在身子还好着的时候,见到你穿上凤冠霞被,出嫁的那一刻,如此,也了了一番心意了,哀家知道你这孩子执着,不过……人各有命,哀家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含蓄,孝德太后说罢,轻轻拍了拍殷含之的手背。

    可殷含之却是觉得那拍在自己手背上的是一双布满了皱纹的手,却是犹如一座镣铐一般,几要将她锁住。

    最后,她几乎是浑浑噩噩离开的孝德太后的寝殿,待到殷含之离开之后,芷容方才进来,看着太后面上许久没有升起的不语之色,只道,“此番是老奴的过失,老奴定会严惩那些乱嚼舌头的丫头。”

    孝德太后没有说话,只是闭了闭眼睛,“传膳吧。”

    殷含之直到回到了寝殿之中,方才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之上,神色还有一丝泫然之色,她紧紧握着手中的丝帕,“为什么,为什么,不过还是离开了宁寿宫两月的时间,为何回来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珍儿看着她的神色,有些被惊吓到了,“郡主……”

    殷含之却是咬着牙,直直看着珍儿,“两年,他眼中便没有了我一丝一毫,两个月,太后便可以这般对我,那我这些年,又是为了什么?以前我若是与太后提及楚帅,她都不是这样的。”

    殷含之的声音之中总带了一丝哽咽,可珍儿听着这番话,却是吓了一跳,赶紧低声,“郡主……”

    殷含之立刻反应过来,可是却是听到了外边的有些纷乱的声音,她猛地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珍儿见她面上并不平静,只道,“奴婢出去看看。”

    殷含之面上却是升起一股紧张之意,待到珍儿回来,“郡主,是芷容嬷嬷惩罚了太后寝宫之中,手脚不利落的几个宫女。”

    可殷含之听此,却是神色怔怔,脸色瞬间刷白,咚的一声坐在了椅子之上,口中喃喃,“珍儿……珍儿……太后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是不是要警告我?”

    珍儿见此,赶忙到,“郡主……不是的,不是的。”她扶住脸色刷白的殷含之,在她耳边低声,“没有兰儿在里面。”

    殷含之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才站起来,面上尤自带着一股惊惧之色,“是我不对……是我今日太急了……”

    她呢喃了几声之后,似乎又慢慢恢复了神色,刷白的脸色,也渐渐消失,可她坐正了身子,紧紧抓着手中丝帕的手却是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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