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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今日的美容觉没睡够,就得赶早起五更。今日轮到董蜈蚣向她汇报市场动向。三天一总结,金融市场上的些微风吹草动。
她赶紧梳妆完毕,在点心铺柜台后面“接见”了自己的情报员。最近朝廷连颁几道宽松商业政策,市场回暖,另外不知是不是由于蔡京要过生日的原因,东京城里的奢侈品全部涨价,就连运输业也迎来了春天,那是有人从外地寻来的奇珍异宝,打算运进京来孝敬呢。
她正盘算着要不要投机一些茶叶丝绸什么的,这边董蜈蚣压低声音,告诉她一件新鲜事儿。
“大姐,那西门庆和手底下心腹商议,要干一笔大生意来钱。小的在外面全听见啦。”
潘小园喜出望外:“快说。”
董蜈蚣却神秘兮兮的不说话。潘小园明白了,这份情报足以扰乱一些市场平衡,要按盗门规矩来。
笑斥一句:“我下单还不成么!欠你多少工钱,回头来向我支。”
董蜈蚣并不像他那祖师爷时迁一样墨守成规,每次都弄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潘小园推测,这也大概是他在盗门里晋升缓慢的原因之一——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还是不断他财路。
“说。”
*
潘小园推测没错,西门庆既已现金吃紧,本来并非什么难以度过的难关。但为了给干爹蔡京筹备生辰礼物,他不得不加紧敛财的脚步。
投资有风险,入市须谨慎。高回报伴随着高风险,乃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几经犹豫,他的目光,投向了御街北侧的“交引铺”。那是买卖大宗管制商品,譬如茶、盐、香药、犀角、象牙之地。这些暴利货物由政府管控,于京师或沿江设立榷货务,商人们缴纳款项,用一定价格买来“货引”,之后便可向官库私库领取相应等级的货物,自行售卖。
当然,倘若有人没有条件取货,或是其他原因,想出售手中的货引,也可以到交引铺去,为自己手中的期货,寻找下一个接盘侠。
如果在此期间,相应的货物价格突增或者陡降,这个风险,也要由持有“货引”的人承担。譬如丝绢价格两千钱一匹,某人用两万钱购入十匹绢的“绢引”;而数日之后,丝绢突然降到了一千五百钱一匹,那么某人也只好自认倒霉,“绢引”换来的货物,只能卖回来一万五千钱。
一个原始的期货市场。有人在那里暴富,有人在那里倾家荡产。
西门庆寻思了又寻思,叫人:“把交引铺管事的请来,我做东,亲自跟他谈。”
可派去的小厮来回报:“老爷,那个交引铺每日生意不断,管事的说无暇□□,还是请老爷你亲自上门商谈。”
西门庆叹口气,没脾气。在偌大的东京城里,他虽然有几个小钱,但也不过是挣扎在上流社会底层的一个随波逐流的大鱼,别人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另眼相待。
只好抽个空,公事先放一边,到了交引铺,人家倒知道他定然是大主顾,给请到雅间,上了茶点。
西门庆开门见山:“贵行眼下的茶引共有多少?”
那掌柜的听他如此口气,也吓一跳,笑道:“不知官人想买多少?”
“有多少买多少。”
*
潘小园这边,听了董蜈蚣的汇报,和那交引铺掌柜的一样,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他这是下血本了!”
为什么要屯茶引?
这时候点心铺里其他人也渐次起床。看到燕青梳洗完毕,精神抖擞的从后面宿舍里出来,自己给自己点盏茶:“早啊。”
见店面里都是自己人,旁若无人的坐下来,开始糟蹋他那张脸,化装成丑陋的小厮,准备去白矾楼开始他的外卖生涯。
潘小园问:“师师姑娘最近有没有透露什么?”
燕青随口答:“没什么。官家最近找她少了,说是江南地方遭灾的多,因此烦恼。”
燕青这话说得一点也不烦恼,甚至颇有那么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潘小园笑他一句,又明白什么了:“江南地方遭灾……具体是哪里?”
自己想一想,突然将之前的一些见闻联系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迟钝。
头一次见到方金芝,她就提到江南今年多旱;后来似乎戴宗又提过一句,说江南夏天正在洪涝当中;这一旱一涝的,可不就是灾天气么!
自然会影响江南地方的茶叶收成。不管遭灾的是那些具体县郡,运到东京城内的江南片茶,数量会有所减少,价格会整体抬高,却是水到渠成的事实。
不禁佩服起西门庆的商业嗅觉来。趁这机会,用正常价格大批量收购茶引,等到茶叶价格水涨船高,他低买高卖,不就可以坐在家里数钱了!
和他持同样想法的商人肯定也有。但一则不一定有他这个财力,二则不一定有他的行动力,第三,不像他有权势做后盾,因此最多玩玩小规模投机。
但西门庆的胃口不小,他这是想垄断今年东京城的茶叶市场了。
高风险高回报。如果此时,有第二个同等财力魄力的商人,和他同台竞争,打破他的垄断……
那西门庆很可能就是一个血本无归。
潘小园觉得她藏起来的那几百两金子在向自己招手。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钱,用了不可惜。倘若和他一同收购茶引,然后,在他持货等待期间,低价抛售……
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东京城的金融地震。但最起码,引发西门庆家里的金融危机,足够了。
再也坐不住:“小乙哥,给我也化个装,我要去交引铺瞧个究竟。白矾楼的厨房里有些现成的鲜果点心,你先去上工,我午饭前就到。”
*
潘小园扮成个娘娘腔富贵闲人,身边带个董蜈蚣,这就一步步踱到此前可望而不可即的交引铺了。
一进门,脸上刷的白了,好在外人看不见。心里咚咚咚的跳,第一反应就是飞快地退到门后面去。
董蜈蚣轻声问:“大姐怎么了?”
西门庆的背影,一眼就让她认出来了。在东京跟他捉了这几个月迷藏,还从未亲眼见过他东山再起之后的真面目。
一见到西门大官人,往事涌上心头,很多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看开的过节,一件件的重新忆起来。
他用二十五贯钱引坑她!仗势欺人挤兑她生意,差点把当时的武大挤兑破产!更别提,最后跟县令同流合污的那个嘴脸,买通所有邻居做伪证,完全刷新了当时的潘小园的三观下限。
如今被他买通、和他勾结的那些人,稀里糊涂的做了李逵的斧下之鬼。当初被他坑的那些钱,潘小园也十倍百倍的坑了回来。可唯独见着这人还过得好好的,一身长衫光鲜亮丽,腰间佩着玉,精光锃亮鹿皮靴,举手投足间似乎还雅致了那么三五分——她觉得世道不公,多少人品比他正直百倍的人,活得却比他辛苦百倍。
若是个寻常的贪赃枉法的官儿,或是个作奸犯科的商,那也就罢了,她不是包公,也整治不过来。但谁叫西门庆亲手背后捅过她刀子,更是害死了武松的唯一一个血亲,切肤之痛,她现在也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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