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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国家弗得好,还非要做国家个鹰犬,去跟江南绿林互相火并,岂不是南辕北辙?梁山个英雄好汉,果然是容易糊弄呢。”
方金芝有备而来,一口吴语让她硬生生掰出了七分山东腔。大部分人听闻她言,立刻就是火气冲天。
“这小娘们是谁!”
“怎么进来的!”
“敢对俺们梁山好汉出言不逊!”
来忠义堂喝酒的好汉都是不带兵刃的,此时几个人同时奔到墙边,抄起杆棒,呼啦啦一大片。
但见方金芝神色冷静,就冲她方才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忠义堂的做派,还真不敢贸然上去动手。
方金芝朝众好汉团团一揖,自报家门。
“我代方教主向众位大哥致意。小女子以人格担保,我们江南明教六州五十二县,英豪聚义、藏龙卧虎、杀官济民、重义轻利,与梁山的大哥们同气连枝。虽然做得仍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起码没有欺压百姓,也没有……”
顿了顿,脸上微微一红,瞥了一眼宋江,嘴角浮起冷笑,大大方方继续:“也没有抢了八千民女藏来宫里寻欢作乐。阿拉江南今年遭灾,粮食紧缺,养不起这许多闲人。”
众好汉哗然,只有半数在叫骂。另外一半,见了她这等从容利落的江湖范儿,比起孙二娘、顾大嫂也毫不逊色,不自觉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人家明教的人亲自现身说法,倘若她说的是真,这次南征,岂非师出无名了?江湖上让人看笑话!
吴用把地上的羽毛扇捡起来,心中飞快盘算。被渗透到这份上,已不是一句“巧合”能解释。眼看大厅里吵吵嚷嚷的一片混乱,大多数人还没能捋清眼前的变故。
“这是敌人派人来离间我们梁山!反间计!山上有他们的细作!兄弟们休要被蒙蔽了,他们打不过咱们,这才提前派人来扰乱军心,无耻下作,通敌陷害,大、大伙休要入人彀中!先……先把这婆娘捉起来再说!”
“慢着!”脆生生的声音竟不是来自明教圣女,“无耻下作、通敌陷害的到底是谁?人家把咱们梁山当朋友,咱们梁山上却有人不怀好意,向官府告密,将方小娘子送进大牢,差点便丢了脑袋!若非这份投名状,招安哪能这么顺利?大哥们倒是评评这个理儿,出卖江湖同道换来的一顶官帽,你们要不要?”
伶俐珠玑一连串,不少好汉凭声音就认出来了,当即大惊:“潘嫂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武松也是吃惊不小,双手抓住袭来的几根棍,用力一顶一掀,目光直透半个忠义堂,落在她身上。
“你怎么来了!”
不是叫她安安稳稳躲在后面么!今日这次踢场子,纯属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千万军马在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见她身边阴影里还藏着人,心中略安,面朝厅堂,说道:“我武松只认那个金玉手足、大义同心的梁山。若有人要将梁山变成追名逐利、寡恩薄义之地,那便不是我家,我也不给它卖命!宋大哥,你待我如何,我不计较。今日当着众兄弟的面,武松要你一句话,是做君子,还是做小人!”
宋江咬牙。有些事当着他的面不便提,但酒席上众好汉却没有忍耐的性子。
李逵一跳三尺高,圆睁怪眼,喝道:“姓武的闭上你鸟嘴,你还想造反不成!咱们一百多兄弟的名字,都没明明白白的让老天爷刻在那石碑上呢,咱们说好了一块儿进退,生死不分开,就你他娘的特殊!俺们只认宋大哥领导!”
潘小园直接乐了:“石碑?”
眼看几个小头目朝自己围拢过来,不慌不忙快速说:“你们谁认得石碑上那字儿?吴军师说它是啥,大哥们就信是啥了?奴家恰好也懂些海外异文,那上面——”
跟武松对望一眼。夜里已经细细商量过,梁山好汉们对这石碑之事深信不疑,为之欢喜自豪已非一日。倘若贸然声称石碑为假,就算她说得一万分可信,也不会有人立刻买她的账。
于是改口,不慌不忙继续:“那上面刻的名字倒都是千真万确,只不过吴军师少译了一句话,不知是粗心呢还是有意。大家看那石碑的第一行,一百八位大哥上应星魁,但都是被老天爷误放出去的魔君,能干大事,却也可能一步走错,遗臭万年。脚下的路到底如何走,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万不能听信一人之言,将满山的兄弟前途葬送——怎的,大哥们不信?”
一面说,一面抓起一个银酒壶,清澈的酒液倒在桌上,食指轻轻一沾,行云流水,写出一行“天书”,和那石碑的第一行居然真的同出一辙,毫无二致。
几个离得近的,本来是打算捉拿这女人,此时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圆了,呆若木鸡。
她真的会写那字!
而吴用一见她出来,便知坏事。皱着眉头,心里面骈四俪六的不知骂了多少句。当初明确指示过燕青,这女人机灵古怪,若是留着,恐生枝节。倘若她有不服号令之意,不妨让她永远闭嘴听话。至于她的“星位”排名,不妨临时换人充数。
现在看来,就不该信任燕青办这件事。怜香惜玉害死人。
宋江知道再不动手就失控了。厉声打断众人喧闹,叫道:“这是反了天了!你们、你们和外人勾结,毁我梁山根基,还伤……伤我梁山兄弟,武松,你若是要当山寨之主,直说便是,宋江情愿让位!何必火并,徒然内耗?”
“火并”二字一出,人人心中都是一咯噔。再看武松手铐脚镣的,难不成是“篡权”未遂,留下的证据?
梁山泊最初创业,便是从“火并王伦”而起。这种套路不能再玩第二次,因此自从晁盖当上老大,就过河拆桥,对这两个字讳莫如深,把一件寻常的江湖黑吃黑的把戏,变成了一桩不可言说的隐事。
立刻有人斥道:“武松,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好,好,就当我宋江当年交了个白眼狼!”
武松再行礼,手中铁链锁着,分不太开。打斗中,双腕已被精钢边缘磨得红肿出血,一滴滴的顺着流到袖子里。
“大哥何必出此离间之语。武松若有自私自利之心,天诛地灭。但……”
“当初推选宋江做寨主,兄弟你也无二话,如今……如今却朝秦暮楚,让人寒心!”
“那现在呢?还有几个是听大哥号令的?”
宋江也顾不得别的了,兄弟们要么目瞪口呆,要么疑惑不定,要么已经退到角落里观望,大部分竟然使唤不动。
慌忙喊道:“五虎将怎么还不来!快去叫秦明!叫董平、韩滔、徐宁、关胜、索超、呼延老将军……去叫卢员外!”
都是他招安派的心腹,科班出身的猛将,此时怎么还不到?!
忽然门外几双脚步声。宋江大喜过望,叫道:“来人……”
来的是阮家三兄弟,一人手中一个鱼叉。
小七嘴快:“宋大哥!武二哥说的,是真的吗?”
小五:“我们水寨的兄弟们要个说法!”
阮小二解释一句:“顺子让我们捆水里了。大伙放心,淹不死他。”
但三个鱼叉,在陆地上也没什么战斗力。只因三兄弟都是心直口快之人,既然决定上来质问,那就不能偷偷摸摸的在底下呆着。
门外来人一拨接着一拨。被派出去的第一批小头目七倒八歪地回来,呼哧带喘的汇报:“三关以下,解珍解宝已经陷了。一个满嘴鸟语的猛道士,一个五大三粗的丑道童,把守着关卡,我们下不去!”
宋江大惊。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
“那就绕路下去!打下去!给我把人叫来,越多越好!”
突然想起一个强援:“公孙法师呢?快让他来把这些狂徒收拾了!”
“说是……说是在闭关炼丹,不便出门……”
关键时刻掉链子。宋江焦急万分。多年积攒的威望和人脉,此时却还有些分量。
接着朝厅内众人喝道:“好!兄弟们若是还忠于梁山,就去给我把这几个叛贼拿下!”
这是明晃晃的迫人站队。倘若再不动作,便是不忠于梁山,和武松他们一伙的敌人。
邹渊邹润叔侄俩左右抢出,叫道:“武松,休要嚣张!”
蔡福蔡庆兄弟俩一前一后跟上:“武二郎,得罪!”
七八人轰然叫道:“兄弟,看招!”
武松回:“好说!”
立如松柏,凝如山岳,几个人扳他不倒。镣铐束缚着双手,却意外地成为了一件得力的兵器。双肘齐出,砸中邹渊,铁箍铿锵,打飞邹润,肩膀将蔡庆推了两三个跟头。再来四个,齐齐扑上去,死命将他压在地上。武松提膝上步,猛力一挣,四个人朝四面八方飞了出去。背后立刻又是两根杆棒。武松就地一滚,铁链擦在地上沙沙作响。杆棒一左一右打在他身后柱子上,整个厅堂一震,房梁上簌簌落下灰土。
武松立刻跃起来,“我今儿个还就反了!谁敢上来!谁敢动那两个女人!咱们梁山不是一直凭拳头说话,谁有不服的,都冲我来!宋大哥,你要拿我,你就上吧!两个一起也行!三个五个也行!”
回音掷地有声,没人接话,谁敢接这个挑战。
宋江气得眉梢颤抖,朝门口的花荣使个眼色。见他犹豫,又坚定地看他一眼,表示督促。
花荣深吸口气,悄悄挪动位置。背后飞鱼袋内,轻轻抽出泥金鹊画细弓,腰间走兽壶里,挑一枝白羽雕翎好箭,一双鹰眼,瞄准了乱战中那个宽阔的后背,挑了个不太致命的位置。
将弓垂到脚下,足尖轻轻抵住弓面,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叫他。
“花荣兄弟……花大哥!”
花荣急转头,“嫂子?”
暂时放了弓,手中已做好制服她的准备。
潘小园笑嘻嘻捧出个小手帕包儿,一双手托到他鼻子尖。
“收了这个,我就叫武二哥投降。”
花荣心想也不差这一刻。顺手接过,但觉冰凉扎手还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