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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文章。”

    “是,学生定然牢记部堂大人之言,不辜负部堂大人,大宗师的赏识。”

    周如磐退下后,耿定力笑着对林延潮道:“此人文章有馆阁气象,却不知为何无伯乐赏识,恭喜老弟慧眼识珠得此人才啊!”

    徐贞明道:“不错,此人文理俱佳,但是策问稍弱了一些,不过内课生足以胜任。”

    林延潮也是很高兴,不过面上却淡淡地道:“话是如此说,也要看他今后如何了。”

    考生筛了半数,此时已经过午了,众考官停止面试,在堂上用饭。

    这时候耿定力向林延潮道:“老弟书院开办在即,不知讲者够吗?”

    书院的讲师其实已经够了,但林延潮知耿定力这么说必有原因于是道:“大宗师也知,林某用人向来是宁缺毋滥,只要是人才定是虚位以待。”

    耿定力笑着道:“如此太好了,此人是真人才,他是我的学生名为史继偕,万历十三年领乡荐,他有意在老弟这里谋得一份差事,故而托我到老弟这里打探打探。”

    林延潮一听,史继偕此人在历史上是大大有名啊,如此招揽门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于是林延潮道:“既是大宗师推荐,那绝对错不了,不知何时可来书院坐馆?”

    耿定力笑着道:“老弟真是说风就是雨,可见求贤若渴之心,也好,改日让我来给老弟引荐就是。”

    众人吃过午饭,然后继续面试考生。

    此时一百五十名考生已是面试了大半,最后仅剩下十几人了。

    书院里给这些考生供有茶水,却没有给饭食,曹学佺站在那,饿得是饥肠辘辘,头晕眼花。

    按道理来说,一顿午饭不吃也不至于如此。

    但是他因为家贫根本无力住在省城里,所以之前的报名,招考,以及今日的面试都是一大早就从洪塘家里出发走到城东的鳌峰书院。

    今日天没有亮,他在家中喝了两大碗清汤寡水的番薯稀饭然后启程。

    徒步走了近两个时辰到了鳌峰书院时,肚子里那些番薯稀饭蹧就化作了某些气体都排出了身体,现在又在书院里等了大半日,故而饿得是眼冒金星,只好讨茶水喝来充饥,结果是越喝越饿。

    “曹学佺!”

    但见堂上唤他的名字,曹学佺强打精神走进了崇正讲堂。

    但见讲堂上三位考官面对自己而坐,一人乃林延潮他是见过的,其余二人他都是不识,但料想能与林延潮同坐身份定然不低就是。

    除了林延潮,其余二人都是神色威严,左右考官也是上下打量着自己。

    曹学佺感觉到气氛里有几分凝重的意思。

    这时候一名考官让他坐下默写四书题第二道‘君子不重则不威’。

    这道题曹学佺三日答过,故而毫不犹豫地写了下来。但是他没有吃饭,落笔时手一直在发抖。

    上面的考官不容他思索当即问他履历出身。

    曹学佺提及自己是洪塘人,并出自洪塘社学时,偷看林延潮的神情,却见对方面上没任何表情。曹学佺又垂下头。

    一会功夫文章写完交了上去。

    这时一名考官将他的卷子看了一会道:“你这笔迹与三日前原卷判若两人,这是何故?是否替考?”

    对方神色皆厉,曹学佺道:“学生……学生饿了一日,手上发抖,故而写来有气无力。”

    “哦?饿了一日?方才几位考生也是饿了半日,怎么他们都没有发抖,就你发抖?你这番说辞谁信?”

    曹学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将他早上喝得番薯稀饭说起吗?他以自己家贫自卑,故而难以启齿,于是垂了下头。

    “孺东兄不用着急,或许另有别情。”这时林延潮开口了。

    林延潮手持对方卷子道:“我看过你的文章,你的经义题答得甚是勉强,说实在话,远远谈不上出类拔萃,别说在这一百五十名内,就是落选之人中答得比你好的,也是大有人在。我问你制艺几年了?”

    曹学佺听了林延潮的话心一点点的下沉,最后答道:“学生蒙学两年,制艺三年。”

    林延潮道:“难怪……难怪我看文章虽甚是生疏,料想是制艺日短的缘故。你的文章里没有匠气,将来若能下苦功,未必不能成器。”

    说到这里,堂上众人都是佩服起林延潮的眼光来,其实曹学佺此卷大多数人认为是不能入选的,但是林延潮却力排众议,认为是对方从文时间短的缘故,将来的成就定然比那些已经用心打磨过,潜力被挖掘干净的考生强,所以就让他入了面试名单。

    “但是可惜啊……”突然一名考官突然言道。

    曹学佺心底一紧,却见三位考官中那之前未说话的人言道:“本书院取人是以经义断去留,策问定高下,你的经义题答得勉强,但部堂取了你也是看在你将来可造就的份上,但是你的策问题却有问题。”

    “本提学问你,你既是才读了五年书,四书五经都没有琢磨通透,怎么史策里这算缗告缗之论却答得如此精彩,六七千名考生里能答得文理通顺的不过数十卷,最后能入我等之眼不到十卷,而你就是其中之一,以你经义题的功夫,如此本提学不得不怀疑你这策问是由他人代写!”

    听对方这么说,曹学佺连忙道:“学生没有,学生绝无请人代考!学生家贫无力自给,怎么会有钱请人替考呢?”

    “那么这道这道算缗告缗之论是怎么回事?”

    曹学佺道:“回禀大宗师,学生正好读过这篇,这篇出自史记平准论。学生曾借人书读过。”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摇头,但见耿定力道:“你说你家贫我信,求学勉强我也信,但是史记……你又怎么会有这闲暇去读?又如此巧合读了史记平准书,若非名师指点,读来又如何理解其中意思。”

    “考完将题目问个通透不难,但要说考前凑巧读到,本提学就不信了。再加之方才孺东先生说你笔迹与原卷不合……所本提学可以断定你的替考的,念在你是初犯,年纪又小,只要承认你舞弊之事,本提学可以不将你拿至官府发落!”

    曹学佺此刻焦急得满脸通红,史记正好是他从隔壁村一位老秀才那借来读的。当时这位秀才过寿,自己的父亲给他三日三夜的寿饼。

    这位秀才知道曹学佺喜欢读书,就将自家这本史记借给他读,并约定十日里归还。曹学佺知道父亲的辛苦,于是在十日里每日没夜边抄边读,读了不懂就画圈,以后遇到机会再请教旁人。

    但别人又怎么知道内情?

    这时一人喝道:“若再不说实话,就去见官!”

    曹学佺低着头道:“学生确实没有人替考,学生是从隔壁村一位秀才那借了史记来读的。”

    对方摇头道:“还在扯谎!你这么说有何为据?”

    曹学佺双手攥得紧紧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他记得当年还书时,那邻村秀才故意说自己书页缺了几处,要自己赔十两银子。他与父亲无钱赔偿,于是对方就没给寿饼钱,父亲白干了三日。

    此事曹学佺很愧疚,但父亲却没有怪他。

    “你说你家中没有史记,正好借书读来的故而记下,哪里有如此巧事?”

    此刻面对对方的逼问,当年借书时羞辱,请教他人时的窘迫,种种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如何与人道来。此刻他百般情绪都涌上心中,堵住胸口难以宣泄。

    积累到极处时,如同高崖之上蓄满了山洪,众人眼见这位少年就要处于崩溃的边缘。

    却见曹学佺抬起头,所有委屈到了嘴边时,波澜又重归江河。

    但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余……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

    “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

    “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崇正讲堂上,对方一面背一面流泪,但声音却没有片刻停止。

    众人当然知道这位少年不是出口成章,少年所背是明初大臣宋濂所作的名篇《送东阳马生序》!

    此文说的是宋濂年少时求学的经历。

    我年少时好学,但家贫没有书读。我只能去藏书人家里借来,每天抄写后按时归还。即便是天寒地冻时,砚墨成冰,手指不能屈伸,也不敢停止。抄写完后按时归还不敢逾期,因此别人都乐意将书借给我。

    稍长之后我想要学圣贤之道,但又无钱请名师,只能行百里之外请同乡前辈指教。前辈德高望重,学生都站满了房间,对我也是爱理不采。我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向他请教,有时他不耐烦斥责于我,我只能神色更加恭敬,态度更加谦卑,不敢出一言。到了他心情舒畅时,我再向他请教,当时我虽愚钝却获益匪浅。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

    说到这里,曹学佺已是泣不成声,满堂之人都是默然。

    而林延潮离席而起走到曹学佺面前,从袖中取了一巾帕递之。

    曹学佺向林延潮一揖,接过巾帕哽咽地道:“学生口拙,只好借先贤之口辩白,还请状元公体察。”

    林延潮点头道:“吾知之!但如此好的文章为何不背完?”

    “是,状元公……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

    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

    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数人听着口里低声念合,目中微有泪光,想起了自己读书的时候。

    读毕后,曹学佺长揖,林延潮道:“你暂且回避。”

    曹学佺退出后,徐贞明道:“我还是坚持己见,毕竟以经义而论他尚有不足,策问再好也能破了规矩。”

    林延潮看向耿定力,若是耿定力反对,他也不好再取曹学佺,只能另给他机缘。

    却见耿定力道:“常有人道,近年来出身贫寒读书人越来越难出头。但富贵之家纵生来锦衣玉食,有名师指点,照样有子心不能专,业不能精,学不能成,而寒家之中,自有善学人。贫贱出良才,自古伟器雄才皆出于寒门!天道循环尽在此中,本提学以为书院不妨给贫寒学子一二机会。”

    林延潮闻言欣然道:“我与大宗师所见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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