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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揖是祖制,内阁大学士在会揖中于国事上接受科臣的质询,过去常常有言官在会揖上将内阁大学士怼得面红耳赤的时候。

    在另一个时空里,沈一贯为首辅,此人在明史里有八个字的评价那就是‘枝拄清议,好同恶异’,就是打压清议,在政见上喜欢与自己相同的,讨厌与自己相异的。

    有一次会揖,一名言官得罪天子要被贬谪,众言官请求沈一贯出面保他,但沈一贯百般理由推托,当时袁可立坐于末席大笑道:“公不是不能救,而是见死不救。”

    当场满堂愕眙,而袁可立独自不惧,侃侃而谈。

    当时沈一贯斜了一眼袁可立向左右问道:“末座白皙者何人?”

    事后袁可立因此事而被沈一贯报复而罢官。

    但今日的主角不是内阁,而是刚从淮安进京的河漕总督付知远。

    而此刻会揖室里,付知远脸色铁青,他这一次来京本以为能够面圣陈词,请天子支持自己大力整治漕运之事,但是没有料到他来京后,根本见不到天子一面。

    面对他的却是如同债主一般的苛厉言官。

    在都察院堂参时,他已被左右都御史严厉问了几句。

    而今日内阁会揖,更是如此,言官们围着他质问。

    “漕运之事,朝廷早有主张,漕督不以安静为要,骤然以严刑峻法整治,此博名乎?好功之病乎?”

    ”漕政之事糜烂已久,如重病之人,当以温和之药调养,岂可骤下虎狼之药?”

    “漕督,其他不论,这一次漕船被焚之事,你当如何向朝廷交代?这漕粮的亏空与漕船的补造,又如何交代?”

    付知远听见言官质问,一一答之,他心底有气。

    但他也知道现在言官权力极重,权势轻一些的部寺大臣,这些人都不放在眼底。

    付知远反驳了几次,都被这些言官说了回来。他也是堂堂二品大员,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即他闭上眼睛,不置一词,任由这些言官去说。

    为何他的苦心变成了这样,为何一贯对他信任有加天子不肯见他,为何为国为民却是如此下场。

    付知远满腔悲愤,一名大臣就如此受辱于言官的口舌之下。

    就在这时,他听得外头传来推门声,四面的嗡嗡之声却一下子停止了。

    却说林延潮在门外听了几句后,轻哼一声,当即伸出单手推开门。

    林延潮动作也不大,推门之声也不甚重,但众言官们都是看了过去。

    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林延潮推门后负手而入,立在门前目光从左至右的扫视过一遍。

    顿时会揖室因他的出现而鸦雀无声。

    会揖室内布局是如此,首辅王家屏面南而坐,付知远坐在他的左手侧,至于言官们则是左右对座。

    林延潮扫了一眼后,大步从言官的目光中迈步至王家屏的面前,微微施礼后,即是坐在了王家屏右手侧的空椅上。

    王家屏笑了笑道:“本辅召大宗伯来是有几件事商量,不曾料到因会揖耽搁了,即是大宗伯来了,咱们也可聊一聊漕运的事。”

    闻此向来眼高过定的科臣彼,一并起身向林延潮见礼。

    “多谢元辅。”林延潮向王家屏称谢后,然后转过身看向众科臣们。

    他笑了笑然后道:“漕政之事虽非礼部所掌,但廷议上我与众辅臣也是商议过几次。当然本部堂所见与不少人有些不同,这就当作不随众以为是非吧。”

    “你们也知道本部堂持海漕之意,但海漕不等于要废除河漕,河漕之糜烂到了今日诸位都是看在眼底!付漕台打算以严刑峻法整治,吾不赞同,漕政糜烂不在于治,而在于法,法不更新,则为弊法,本部堂以为这漕法要变!”

    众言官们对视一言,不敢当即出声反对。

    一人大着胆子道:“大宗伯,这漕法乃祖制,不可轻变。”

    林延潮道:“谁说不可轻变,在成化以前,朝廷不许漕船夹带土宜,但到了成化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十石,嘉靖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四十石,到了万历三年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六十石土宜。你们说这漕法不是一直在变?”

    林延潮一言之下,众言官们嗡嗡之声四起。

    一名言官起身道:“允许漕船夹带土宜,等于朝廷将商税白予之,平白上使得临清,崇文税等钞关少了许多国入。”

    林延潮道:“此言实为正理,眼下漕运之弊,在于以卫领军,以屯养军,以军出运,因名实不符,以不文不武之官,领不商不农之民,此乃国家之大弊。”

    “但是运兵又能怎么办呢?朝廷养了十二万的运兵,当初运军有每年屯田所入一笔,行粮所入一笔,月粮所入一笔,但而今运兵屯田尽被兼并,行粮月粮朝廷也从没有给足。运兵也是老百姓,他们也有一家妻儿老小要养,不让夹带土宜让他们如何养家?你来出个法子。”

    这名言官不能答坐下。

    一名言官道:“但是付漕台严治漕政,已使得运河上下民怨沸腾了。”

    林延潮轻笑道:“民怨也有兼听偏听之说,嘉靖四十五年,朝廷于夏镇开运河,鱼沛两县百姓罢市抗议,因为新运河不从此过,商贩无以生计。”

    “身为言官不可只听下面地方官的一面之词,或者听浮言而动摇国是。本部堂倒是听闻付漕台到任后,少人拍手称快,从此不受官吏滋扰。”

    林延潮几句话下,这名言官称是退下。

    下面又有几名言官上前,林延潮可谓对答如流,他不仅于国朝两百年漕政如数家珍,而且引经据典,将质疑一一驳斥。

    众言官们说得是哑口无言。

    最后倒是王家屏出面道:“大宗伯高才,真是令我等受益匪浅,今日会揖就到这里吧!”

    众言官们早就想开溜了,当即一并起身告退。

    众人离去后,方才力驳群雄的林延潮立即起身与付知远见礼道:“林某见过老府台。”

    付知远见林延潮如此,点了点头道:“多年不见,宗海仍是风采依旧,方才你舌战群儒真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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