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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推举我为宰相,口口声声以仁义大公拉我上船,好了到了大家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就赶我下船。你这举动与王朗有什么区别?真的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邹元标毕竟不是王朗,被林延潮数落的面红耳赤后,他想了想道:“大宗伯,邹某并非是此意,邹某此来是一心推举公入阁的。”
林延潮点点头道:“邹兄之心,林某晓得,林某言语也是孟浪了,请坐吧!”
邹元标依言坐下,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几分。
这一回看来二人倒似多年的老友一般促膝长谈。
邹元标道:“邹某还有几句肺腑之言想与大宗伯道来。”
“邹兄请说。”
“平朝鲜之功虽朝廷没有定论,但士林早已经许之大宗伯,眼下大宗伯可谓负天下众望。可是如此大功不赏,圣意与执政对大宗伯的态度,邹某与朝野之士也看得出来。邹某心中何尝不为大宗伯不平,故而想助一臂之力啊!”
林延潮叹道:“邹兄你的心意,我如何不明白呢?我屡屡推辞,公以为我毫无仁义之心,正如方才说的华歆不允人上船,我何尝不愿为天下老百姓办一些事呢?”
“我之所推辞,是因为时不在我,朝堂之上似邹兄这样反对我主张的官员恐怕不在少数。既然明知道入阁要遭人反对,我又何必徒然为仁义的名声,几句请托,而出山为相呢?”
“他人看相位如何如何?但于我今日荣华而言又有何加?倒不如传道授业,让天下人能够明白我的主张,等到如公这样的官员都能支持我时,我又有什么不乐意为之?要知道移风易俗难!而行新政变法更是难上加难啊!”
邹元标闻林延潮之言几乎落下泪来,他再度起身长长一揖道:“大宗伯之心,可表日月,能得大宗伯这几句肺腑之言,邹某真是三生有幸!”
林延潮托起邹元标道:“邹公有邹公主张!林某也有林某主张!王安石在没有为宰相前,与司马,欧阳不也是知己吗?”
邹元标感慨道:“人生知己难求,能得大宗伯为知己,邹某无憾了。”
当即邹元标重新向林延潮拱手作揖,然后大步离去。
林延潮目送邹元标点了点头。
邹元标当夜从离京,返回了东林书院,面对东林书院的众学生时,他对林延潮不吝啬褒奖之词言:“朝廷若用林侯官为相,如此百王之弊可以复起,三代之盛可以徐还!”
以邹元标当时的声望,他的这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士林轰动。
当时天下读书人中林延潮声望虽高,但不少秉持理学正宗的读书人对林延潮事功变法的政见都有所微词,甚至大力反对。
现在经理学中领袖人物邹元标这么一说,等于代表板古的理学松了口。甚至不少食古不化的官员,这些人中大有反对过张居正变法的,他们听了邹元标的话,也不由生出了不如让林延潮试一试的想法。
此事传出之后,众人都以宰相意属林延潮,但唯独顾宪成闷闷不乐觉得邹元标被林延潮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不过此非林延潮所知了。
拒绝了天子,又婉言谢绝了邹元标后,林延潮知自己仕途就要画一个句号了。
虽说朝鲜那边还未议定,石星仍是打算着治自己一个临阵抗旨之罪,但如此民意之下,石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给自己找麻烦!
林延潮丝毫没将兵部最后结论放在心上,从大功到治罪,最后到不赏不罚也就是那回事而已。若石星真的议定大功下来,朝野上下势必推自己入阁,到时候天子那边也就难受了。
因此这个局面刚刚好,林延潮让府内上下这几日收拾行礼,准备返乡之事。
最后也不知谁走漏了消息,闻之林延潮决定离京,门生故旧官员是一波又一波的上门来挽留。
方从哲很慌,表示无人主持新民报,他也要与林延潮一起撂挑子了。
萧良友,叶向高,李廷机等则是为林延潮的待遇愤愤不平。
孙承宗则不发一言,在林延潮面前默默地流了眼泪。
而林用,林器也不舍京中结识的师长同窗,不过因林延潮决定返乡,他们也不得不随之离去。
这一日京师下了一点小雨。
林延潮与林浅浅一起出游,事实上林延潮来京当官这么多年,其实与林浅浅一起在京师游玩却很少。这一日也算离京前陪一陪妻子。
林延潮与林浅浅坐马车游遍京师,待玩了大半日,林延潮问林浅浅还要去哪里。
林浅浅忽然对林延潮道:“紫禁城我还没去过呢?”
林延潮闻言问道:“紫禁城有什么好去的?再说每岁元旦你不是入宫朝贺几位娘娘?”
林浅浅笑道:“那是坐着轿子去的,连轿帘都不许掀开,有什么意思?”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过我现在不可随意进宫,赋闲之身进宫恐有结交……”
看着林浅浅嘴巴嘟起,林延潮笑了笑道:“那我们坐马车到东城墙根下逛一逛!”
林延潮与林浅浅坐马车至东城墙下,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下了马车。
仆役给二人撑了雨伞,二人相依看着烟雨之中的紫禁城。
以前上朝时日日来此不过是觉得紫禁城是个皇上住的地方,办公地点而已,就算京城脚下的百姓见了紫禁城也不觉得稀奇。但对林延潮而言,也许马上就要离,今日在此看紫禁城却别有不同。
紫禁城朱红城墙,用恢弘,悠远,大气,凝重,古朴等等词汇,不能一一形容。
那上朝之时,第一缕阳光落在红墙碧瓦的金銮殿上,百官朝拜的场面。
林延潮突然间想起,以前在贴吧看到一段文字。
我华夏始于夏,烈于商,礼于周,霸于秦,强于汉,乱于晋,雄于隋,盛于唐,富于宋,刚烈于明……
华夏之土,泱泱中国。存天地兮千载,尽人世乎倥偬。及吾大明,日居月储。正礼仪于炎黄,存衣冠于汉唐,化天工于造物,开海波于万疆……
如此的大明,而在五十年后紫禁城北的那座山上。
最后一个皇帝会在那写下‘……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的遗诏然后自缢。
亡国之君,那么天下尽是亡国之臣民了!
陡然之间,林延潮突道:“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非不愿实不能也!”
说完后林延潮泪下。
林浅浅见林延潮不知为何忙道:“相公,相公,你怎么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无事,我有些累,先回府。”
林浅浅几时见到林延潮如此脸色苍白,但不知说什么唯有与他一起坐马车回府。
林延潮回府后倒是因此病了数日。
紫禁城的雨下个不休。
当司礼监太监田义殷勤给王锡爵撑伞时,王锡爵丝毫也不理会,连客气一句也是没有。
尽管王锡爵一直以来都如此待自己,田义心底虽恨不得给这老匹夫点颜色看看,但是谁叫对方乃天子最信任的首辅大学士。所以田义将满腔怒火都压抑在心底,面上仍是强装出满脸笑容的样子一口一声地称王老先生。
王锡爵毕竟是上了年岁,近来足疾发作,走路都要人扶持,从乾清门前下轿后,这一路行至乾清宫着实费了不少气力。
等见了天子后,王锡爵已有些喘不过气来。
天子见此慌忙命人赐坐,左右太监上前扶王锡爵坐定。
等王锡爵喘定了气后道:“老臣年老体弱,劳累陛下忧心。”
天子道:“王先生为国家操练如此,朕实不知说什么才是。”
王锡爵道:“皇上若体恤老臣,就让老臣能骸骨归乡吧!”
天子叹道:“王先生这又让朕为难了。”
王锡爵勉强坐直身子,然后示意左右太监不必搀扶着自己:“自二月以来,老臣已上了八疏辞官,御医早劝臣早休静养,臣之危陛下可知,而臣母日夜持臣之忒,泣臣于前,今日问陛下可曾有宽旨让臣回乡,明日又问同官可有替臣代奏致仕之事,还请陛下念臣与臣母,放老臣一条生路。”
天子俯身向王锡爵道:“朕知道先生因国事操劳,已是下旨吏部增补阁臣二人,稍减先生劳顿。还请先生宽心,尽管在府修养。”
王锡爵道:“老臣疾已重,恐怕短日里难再有侍奉君前之日,陛下不如放老臣归乡,万一留得此身,将来再图后报不晚。”
王锡爵知天子现在怎么也不肯放自己走,唯有留下这句话,如此让天子听了稍稍放心。
有了王锡爵这句话,天子确有些意动道:“自先生抱疾以来,朕日夜盼望先生能痊愈,出理国事。眼下先生执意回乡,朕不知说什么,才能全了这份君臣之谊。眼下先生既决定返乡养病,将来再回朝主持国事,在此期间朕可以暂将国事交托给何人?还请先生教朕!”
闻天子此语,一旁的田义心底一紧。
申时行走时推举赵志皋,张位,而王家屏与天子不合,故而他没有推荐人。
现在天子又让王锡爵推举阁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