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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不过张位还是低估了天子的下限,但见天子回复说,既然如此,皇三子就定在明年春出阁读书,皇长子冠礼,婚礼令礼部议一个日子……

    皇三子不必议日子,而皇长子议一个日子的意思就是待定。

    一个月后慈庆宫失火。

    这一天几百名官员拥在皇极门门前,张位率众大臣们以问安的名义,再度请天子早行皇长子册立冠礼,婚礼。

    大臣们的理由也很充足,皇长子之事一再拖着,那么这一次慈庆宫失火就是一次告诫。

    所以张位与大臣们在皇极门前集体请求天子早行冠礼,若是天子不答应,他们就不走。

    林延潮默然站在张位身旁,与他一起顶着日头等候旨意。

    林延潮很明白天子的心意。

    自从皇长子出阁读书时,大臣中其实不少人也是早看出来了,对于储位天子早意有所属。

    但现在这一幕有点类似天子很乐意要大臣们如此三请五请地求着他,至于大臣们似也很乐意作秀,将来有一天也好论一个拥立之功。

    不久田义与一干穿着红袍的太监从皇极门小门步出。

    百官们正被日头晒得头晕眼花,一见田义却都是打起精神,又变成了一副我能够再站两三个时辰的样子。

    “诸位大人都散去吧!皇长子何时冠礼,婚礼,皇上心底早有打算,咱们这在这里拄着,是要置皇上于何地呢?”

    众官员们闻言不答。

    田义走到张位,林延潮,沈一贯面前几乎低声哀求道:“几位老先生,百官聚集在此也不是个办法,求求你们发个话吧,让诸位大人散了吧!”

    张位看了田义一眼问道:“今日在场的都是忠心于社稷的大臣,皇上没有旨意,我等是不会散去的。”

    田义道:“这……”

    张位微微笑了笑道:“如果皇上有旨意,那就请田公公宣旨吧!”

    “张老先生,你这是何苦来自讨没趣呢?”

    张位道:“皇长子出阁读书三年,储位至今未立,百官皆归罪于内阁。今日乃仆职责所在,无论如何定要请圣裁!”

    “好吧!”田义点了点头。

    然后田义看向百官,尖着嗓子道:“诸位大人,皇上有谕,慈庆宫年久失修,又兼这一次失火了,如果在此为皇长子加冠大婚,岂是体面之事?故而着令户部先拿出一笔钱来修葺慈庆宫,如此加冠大婚之也可进行。

    张位等众官员们闻此都是精神一振,有个说法就好了。

    张位看了一眼身后的户部尚书杨俊民,杨俊民向他点了点头。

    张位当即道:“皇上所虑周详,此臣等万万不及,还请皇上放心,此事众臣工必竭尽所能。”

    张位又道:“田公公,不知皇上修葺慈庆宫需用多少钱?”

    田义笑了笑道:“不多,两千四百……万两!”

    此言一出,百官骇然。

    一位耳朵不太好的官员点点头道:“不多,不多,拿个两千四百两修个慈庆宫,这是太子应有的体面。”

    一旁的官员闻言无不翻白眼。

    “田公公,太仓一年之税入也不过四百万两?你可是传错了话?”张位面色铁青地问道。

    田义连忙摆手道:“张老先生,咱家哪有这个胆子敢假传错传圣旨?皇上金口两千四百万两银子少一个钱都不行。”

    张位闻言后,顿觉的双手冰凉,一阵头晕目眩,一旁的林延潮听得真切,此事虽是由张位挑头,但身为三辅的他也是不免有些感同身受。

    两千四百万两?

    这话也是一国之君能讲的?

    你真tm好意思?

    林延潮微微搀住张位道:“次辅……”

    张位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然后向田义正色道:“两千四百万两,此乃六年之国入,朝廷上下,天下臣民还需六年不吃不喝才可积攒这么些钱财来,何况现在太仓年年亏空,还请公公将仆的话禀告陛下!”

    田义苦笑道:“张老先生,你就别为难咱家了,咱家只是奉旨来传个话的,有什么话你还是上本和皇上说吧,诸位大人既是已经得了旨意就散去吧!”

    说完田义向张位,林延潮,沈一贯挨个欠身赔笑然后才离去。

    而张位立在皇极门前的台阶上,良久无语。

    沈一贯凑近林延潮道:“为今之计还是劝次辅及诸位大人退去,再作计议。”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沈阁老,你看……场下。”

    但见广场上百官议论不休,不少官员义愤之情溢于言表。

    林延潮道:“今日之事,百官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一旦激起众论,犯天下清议,到时争相上疏,到时阁内就不得清静了。”

    沈一贯见这一幕也知林延潮说得对。

    而这时候,突然一阵喧哗!

    但见一名官员怒声道:“郑指挥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众人看去,但见是锦衣卫带俸指挥使郑国泰。此人是郑贵妃兄长郑承宪之子。之前令吕坤罢官的《闺范图说》一书正是郑贵妃授意郑承宪与他父子二人刊发,并擅作主张将郑贵妃名列其中。

    不少官员对郑国泰早有不满,但碍于其国舅的身份上,却不能如何。

    但见郑国泰在百官面前侃侃而谈道:“没什么,我也是皇长子计较,诸位只是一心请旨意,如此又将君上与皇长子的父子之亲置于何地?”

    “但是诸位大人,说得也有道理,皇长子今岁已是十六岁,正是适婚之龄。故而我想不可拘泥于古礼,可先冠婚,后册立!如此也是为了皇长子计,为了陛下计啊!”

    此言一出,百官一片哗然。

    而且竟有不明所以或别有用心者替郑国泰鼓噪。

    郑国泰目视百官自觉得计,眼下赵志皋病退,陈于陛病故,张位受挫于君前,正是他出来引导舆论的时候。

    于是他就在此公然与官员商议,皇长子应该先冠婚,后册立。一旦事成,不仅天子的烦扰自解,皇长子册立之事也可以继续拖延下去。

    郑国泰当即从袖中拿出奏本,对身旁官员道:“这是本官起草的奏本,不知诸位以为如何,还请大家先行看过!不论上与不上,总是一个办法!”

    有的官员心想,郑国泰这厮好是无礼,待我从奏本中寻他错处再行批驳。哪知郑国泰正要如此,只要有了话题,就有了争论,到时候自有持支持与反对正反之间的读书人,而他正好乘势将水搅浑。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言道。

    “拿来与我看看!”

    郑国泰抬头看去,见到面前围着的百官已是左右散开。

    但见一名身着大红蟒衣,腰佩革带的大臣负手走下台阶来,他经行之处官员无不退开数步,躬身行礼时口称阁老。

    此人正是三辅,文渊阁大学士林延潮。

    “拿来!”

    面对如此气势之下,郑国泰顿时脑中一白,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奏本交了上去。

    林延潮拿起奏本看也不看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祖制,本朝外戚不得与闻政事!”

    说完林延潮将奏本掷在对方脚下,郑国泰被面斥后,满脸通红地从地上捡起奏本狼狈而去,只闻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而台上的张位,沈一贯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不由心道,若非林延潮今日不知道如何收拾。

    但不用想次日肯定有无数言官弹劾郑国泰。如此将祸水东引至郑贵妃那边去,而他们也可顺势下台了。

    皇极门那场风波自有讲官将此禀告给了皇长子。

    慈庆宫依旧是那等破坏的样子。

    皇长子听完禀告后,继续在殿中默默读书,而孙承宗伺立一旁。

    方才皇长子听闻那两千四百万两之事一言不发,这令孙承宗有所担心。

    见皇长子仍是用功的样子,孙承宗不由道:“殿下,今日差不多,可以歇一歇了。”

    皇长子笑了笑道:“书犹药也,善读之可医患也。先生交待的话果真有道理,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多读读书,心底也就能够通透。”

    孙承宗垂头道:“殿下能用功,为学必能日增,不过万事也当适度啊。”

    皇长子合上书卷望着户外道:“这气候已是较寒冬腊月时好多了,至少不用在殿内升炭。”

    “去年冬天时,宫里运来的炭火烟气很大,在殿内生炭十分呛人,但不升炭却又冷得发抖。”

    “故而只能升一会炭,又停了一会。我就趁着这空隙去走一走逛一逛。但在外人看来,宫里送来的劣炭极多,如此看似有多关怀我一样。”

    “殿下……”孙承宗垂头道,“是我等无能。”

    皇长子摆了摆手道:“先生万万不要这样说,这样外甜内苦的滋味,我倒也还是过得。至少几位先生都是极看重我的,比当初在宫里整日看人脸色好多了。”

    “只是我……我还是想回宫里,我……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母妃了。我都差一些忘了母妃的样子,只是在夜中常梦到母妃来看我,但我却是如何也看不真切。等到真要看清了,梦倒是醒了,枕上已是湿了一大片。”

    孙承宗闻此不由垂泪。

    “我知道父皇将我安置在慈庆宫是有意栽培,是为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我倒是羡慕三弟与贵妃娘娘,能够一家团聚,而我却见母妃一面也难。”

    孙承宗拭泪,摇了摇头道:“殿下不可有此念头,现在百官都在请册立殿下,皇上纵使顾念父子之情,但也是不愿在这场合下看见殿下,万一生出什么事来则功亏一篑。等殿下婚冠之事一定,再行奏请不迟。”

    皇长子闻言愣了半响道:“好吧,就依先生所言,我再读读书。”

    孙承宗忧心道:“殿下只要记住外朝的大臣们都是心向于殿下,朝中纵有少许奸人也不成气候。”

    皇长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之前若非林阁老,三王并封之事已成,今日在皇极门前,却又是林阁老仗义执言,这份恩情我不知如何报答。”

    “林阁老不仅是为了殿下,也是维护社稷纲常。等殿下等正位东宫后,形势必是比今日有所改观。”孙承宗说到这里自己都没有底气。

    皇长子道:“这些年多少台阁,官员因我的事被罢官,被流放,我在慈庆宫住的是战战兢兢,我看除非林阁老当国,否则我就没有出头之日。”

    孙承宗为难道:“殿下,现在不可操之过急,何况林阁老这才刚入阁,根基未稳……”

    皇长子道:“孙先生放心,我没有勉强林阁老的意思,他是如仙人一般的人物,就连功名将相,也不过顺手而为之。当初他主张为张文忠公恢复名位,我就知道他是要为救时宰相的!若有机会替我转告他,还是以国家大事为重!”

    孙承宗看着皇长子有些吃惊,他没料到皇长子居然如此聪睿,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凭心而论皇长子的才干确实一般,但有这番见识已经是胜过古往今来许多帝王。

    孙承宗不会将这些话直言道出,否则就是谀君了。他收敛心神,而是道:“殿下放心,孙某必会转达此言给林阁老,再说就算不用林阁老,首辅次辅也会将大事给殿下办妥的。”

    皇长子点点头道:“我可以等,只是首辅已是连疏求去了,仅凭张次辅办得到吗?今日百官奏请如何,你也看到了。是了,先生,多与我说说朝局之事,阁内几位大学士如何?他们与林阁老又处得如何?”

    此事平日里孙承宗与同门们早有议论,但如何与皇长子禀告又要考虑一番说辞。

    孙承宗想了想道:“现今文渊阁内,首辅赵阁老,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除了统筹大事外,细致繁琐的政务都是由张次辅主持。”

    “张次辅为人果于自用,正道直行确实是宰辅之选,但是张次辅精悍敢任之余,政事多所裁决,难免遭来些议论。当初林阁老初入阁时,首辅有意让林阁老一起参预政事,但林阁老没有答允,而是主管科举的礼部,主司舆论的通政司。”

    皇长子听了细细品道:“是啊,次辅果敢任事固然是好,首辅久而久之心底多少担心朝政失衡,故林阁老新入阁之际要他一起参预政事,这既是器重之意,也可能是为了化解与次辅间的矛盾。”

    孙承宗露出欣然之色道:“殿下所言极是,其实入阁之初,不宜挑任大事,后张次辅将朝鲜事相托,林阁老明知朝鲜局势不稳,隐患极大,易从小变至大变,但仍然毅然受命。”

    皇长子道:“若不是如此,就不是林阁老了。对了,还有一位沈阁老如何?”

    孙承宗想了想道:“沈阁老是谨慎之人,他虽以廷推入阁,但却不自持,一直与首辅,次辅相处甚睦,不过林阁老入阁骤然居于其上,就算是圣人恐怕也是有些不喜的。”

    “这张,沈两位阁老在阁经营多年,在朝堂上自有门生故吏,所以林阁老这一次虽受命于危难之际,欲匡扶天下,但一时之间还需与同寅多多商量。”

    皇长子徐徐点头道:“阁臣之间恭谦事君,共襄政事,此乃国家兴盛之兆。”

    孙承宗心底不由欣慰,真不枉费了他这些年的讲学效劳。

    此刻皇长子悠悠地道:“我若有继承大宝的一日,必用林阁老,孙先生这样的栋梁之才,放手整顿朝纲,绝不为肘制之事。”

    孙承宗闻言神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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