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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东宫当中,二月二龙抬头之日,与民间风俗也只是一般。

    太子妃朱氏甚贤,领着宫娥整治了一桌,太子借花献佛,招待几名自家心腹度此花朝之节。

    今日气氛,却比前些时日诏书颁下时侯松动许多。就是清瘦一脸晦气色的赵桓,脸上也多少有了点笑意。饮了两杯屠苏之后,更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才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席间气氛如此,原因无他。就是朝局又有所变化了。

    圣人本来是想着借萧言而保住嘉王赵楷。可是这位嘉王实在太不成器,辜负了圣人的一番苦心。没有嘉王跳出来,主动为圣人接过如潮一般而来的攻击。圣人也颇有些心灰意冷。禁中传出消息,圣人已经不打算再保住萧言了,算是退让一步。已然让梁师成兼管应奉天家财计事,一旦平稳过渡之后,就要拿下萧言,该穷治什么罪行就穷治什么罪行。

    可圣人要保住嘉王的持意仍然甚坚,明里暗里放出风声。要是再步步紧逼的话,圣人也不能不有所动作。顶着天下悠悠之口,将王黼和童贯之辈召回来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最近发动清议,潮水一般的上弹章,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气。席间耿南仲更是一副志满意得的神色,此次发动清议,基本都是耿南仲在主持的。一下就马到功成,让他忍不住觉得自己实在是天生宰相,只恨自家跳到台前实在是太迟了。看向在下首默然而坐的宇文虚中,忍不住也有了三分俾倪之色。

    在心中,为这向负智囊之名的宇文学士,下了一个言过其实的评语。

    赵桓又举起一盏屠苏,双手奉向耿南仲:“先生,还请满饮此杯。这些年对孤不离不弃,非先生何属?”

    说这句话的时侯赵桓也动了感情,眼睛里面微微有点水光。一副诚挚的模样。

    耿南仲忙不迭的避席而起,感激涕零的行礼下去:“殿下为国之储君,大宋将来,系于殿下一身,臣何许人也,得圣人简拔,在殿下身边拾遗补阙,得殿下信重,臣敢不粉身以报?”

    赵桓不说话,只是连连向耿南仲点头,仿佛动情到说不出话来。

    耿南仲起身接过屠苏,慢慢饮下,接着在座中昂然道:“现在朝中正人道涨,小人道消。正当凭势而起,使我辈中人布列朝纲。这南来子,当穷治其罪,牵连到朝中谁人,都当追之,不可轻纵!何太尉当速速就两路安抚制置使之位,遣散神武常胜军,安定河东路局势。枢密院当择重臣镇之,以为朝中何太尉之后殿,使得河东路事能轻轻平复,不至于起太大波澜............外有重将戍边,内有正臣在为,大宋河山稳固,当不待言。我辈尚不可懈怠,一定趁势将朝局安定下来,若然错过此次时机,我辈都将是大宋罪臣!”

    这番话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到了极处。可在座之人,包括赵桓在内,谁不是在政治风波里面沉浮已久的,谁能不明白耿老夫子话里的意思。

    耿南仲这番话里面包涵的信息量甚大,方方面面都说到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耿老夫子要宜将剩勇追穷寇,赵佶要抛出萧言来平复朝议。可大家却不能这般轻轻放过,一定要从萧言牵连到嘉王头上,将赵桓这个最大的夺嫡对手打到在地,再也不能翻身。穷治穷治,这样才算是穷治到了根上!

    二则就是要赶紧抓军权。现在就是耿南仲这等书生也知道时势不同,武臣势涨了,这个时侯能抓住一支强兵就代表有了根基,在朝中说话就会响许多。何灌那里也不必再拿着架子了,早些就职安定河东,整练好将来的河东军才是要紧事情。

    将来他们这一系,手里抓着永宁军与河东军两处重兵,朝中再拥太子以固根本。将来几十年的大宋朝局,就牢牢的抓在掌心中了。他耿南仲还怕在历史上,不留下一个名相的声名么?

    话里还有些意思,就纯然是私心了。现在朝中下诏,已然是让李纲以枢密副使领枢密院事,耿南仲又说拣选重臣以镇西府。明显就是不想让这位梁溪先生入京之后得到重用。李纲名声太大,抢了他耿南仲的风头,就让人有些难忍了——自己在苦心孤诣维持太子地位的时侯,这位梁溪先生又在哪里?朝中清流一党,从现在开始,站在最前头的那一个人,只能是他耿南仲!

    这一席话说出来,赵桓只是点头。对于圣人死保嘉王赵楷,赵桓其实心里面很不是滋味。还是惶恐于自家嫡位还有变数。圣人年岁毕竟还不高大,将来在位时间短不了,一直放着这个三弟在这里,谁知道又有什么变故。朝不保夕的日子,自家实在是过得足够了。要是有机会能一棍子将自家这三弟打死,赵桓绝对是乐见其成。除了这个三弟,圣人还能扶植谁来取代他?而且那时候自家羽翼已成,也不是圣人能轻易动得了的了。

    真说起来,赵桓是一个没太大用的人。耳根子软,行事没章法。权势欲望也没自家老爹那么强烈。唯一的执念就是自家这个三弟,能将三弟弄到,安安稳稳的呆在储君位置上。就算是储个二十年,赵桓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对于在座其他人而言,耿南仲这番话也听得进去,人人都是点头。现下朝局明白得很,赵佶原来用的那些用来控制掌握朝局的爪牙,蔡京梁师成已老,没了当年的精气神了。王黼童贯等辈自家坏事去位,新的又未曾提拔起来。君王也需要羽翼辅佐的,不然是斗不过整个士大夫团体的。现在君权之弱,是近十年来未有。不然赵佶怎么会让步?放在以前,王黼李彦朱缅等辈,说提拔起来就提拔起来,谁也攻不倒他们。现在却不得不将萧言交出来。

    士大夫作为一个团体,因为自家党争,权力削弱久矣。现在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与君王共治天下的权力夺一些回来,还等到什么时侯?从萧言牵连到嘉王,嘉王再不保,赵佶的君权就是真切受到沉重打击,再难复旧观了。那时候,才是士大夫团体扬眉吐气的时侯。

    再想得深一些,诛心一些。赵佶是个难伺候的君王,对士大夫团体一向是压制分化瓦解。等君权衰弱,士大夫团体外联军镇,内拥太子,掌天下清议,就算是内禅,也是说不定的事情。赵桓本事比起他爹还要不如,随手就能摆布。那个时侯,大家的权势地位,还用问么?

    国事在正人之手,还怕不能收拾好么?现在这些跋扈武臣,还怕不能乖乖就范么?周遭此起彼伏的边患,还怕不平息么?什么党项女真,难道还不乖乖来朝么?

    赵桓点头,其他人也都点头,对着耿南仲做一脸钦服状。耿南仲也怡然自得,微微闭目,提前享受这大宋朝堂核心的感觉。

    他又突然睁眼,看着在下首颓然饮酒的宇文虚中,笑道:“叔通,怎么满座皆欢,你却独自向隅,又有什么心事了?”

    宇文虚中慢慢饮下手中酒,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耿南仲:“............穷治萧言,学生是不赞同的。时势虽然不同,可我辈毕竟还未曾真正掌控朝局。在外军镇,西军并不可靠,河东事还没结果,唯一可恃者,永宁军而已,然则兵微将寡,尚不成气候。”

    他侃侃而言,也不顾耿南仲变了脸色,叠起两根手指自顾自的朝下说。

    “............朝中尚有其他人在,老公相者,梁隐相者。在外尚有王黼童贯等辈。难道我辈就要一意孤行,让本来冷眼旁观之人跳出来为敌,让圣人将这些幸进之臣再召回朝中?难道真的要逼得如此紧?”

    一席话说得人人都变了脸色,连赵桓也有些不自在。耿南仲却神色不变,轻轻嗤了一声:“时也势也,大势如此,人心思治。谁也违逆不过去,叔通兄未免设辞太过险恶了一些。正是担心此辈,我辈中人才要鼓勇而前,早早底定朝局,设若就此轻轻放过,将来再有变数,叔通兄可能再设良谋否?国事还经得起再这般迁延下去否?”

    耿南仲反驳得也有道理,一众人又默默点头,赵桓眼睛也又发亮了。

    宇文虚中看看诸人神色,摇头颓然苦笑:“道希兄,学生设谋无一能成事,早就惭愧无地。此时此刻,夫复何言?道希兄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学生听命就是............然则尚有两个请求,还请道希兄稍稍顾念一些。”

    耿南仲加倍的和颜悦色:“叔通兄,此是何言?这些时日你奔走筹划,席不暇暖,国事倚重叔通兄正深,哪里能让叔通你息肩?这些话不必再提!叔通兄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就是,学生无有不听从的。你我两人,何必如此生分?”

    宇文虚中拱拱手:“多谢道希兄............第一个请求就是,梁溪先生必须早早召入都门重用!梁溪先生负天下之望,有他在,人心便定了。生不出什么大事出来!第二个请求就是,萧某人毕竟为国有大功,太祖曾言,平燕者王。现在萧某人王是王不了了,总不至于让他在狱吏手中横加折辱!寻一个边远军州,打发他出去就是。留他一条性命罢!”

    耿南仲脸上肌肉一跳,神色迅速的就阴沉下来。席间诸人,个个低头,连赵桓也不例外。这两件事都戳到了耿南仲命门。

    对李纲声名,耿南仲是羡慕嫉妒恨。他苦心维持太子地位十余年,现在还不曾服绯。李纲中外沉浮这些年,几进几出,回来便要以枢副地位重用。天下人都说李相公来掌西府,以他刚严清正,边事无忧了。对这一切,耿南仲更是嫉妒得发狂,挖空心思就是想怎么架空李纲,将来更将他投闲置散,最好再到指射之地监茶酒去。

    对于萧言,耿南仲更是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当年宣抚燕地,萧言让耿南仲狠狠吃了一个瘪,就已经让心胸狭窄的耿老夫子记恨上了。他助长嘉王声势,让太子一时窘迫,耿南仲更视萧言为生死仇敌。现在要借着萧言扳倒嘉王,岂能轻轻将这南来子就这般放过?

    这两个要求,耿南仲一个也做不到。

    宇文虚中看看耿南仲脸色,苦笑长声而起。向着太子告一声罪,团团一揖,就自顾自的离开了。耿南仲看着他的背影,也不起身还礼,只是冷笑一声:“好为大言,实则百无一用!”

    赵桓在旁想解劝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

    宇文虚中缓缓走出东宫,神色郁结:“............此辈用事,还不是党争?非我同道,即是仇敌。什么时侯才能专心于国事?这萧言,可惜了啊............可惜了啊............国事如此,当道诸公,不管是换了谁,都是如此闷局。到底有谁才能打破这一切?到底有谁?”

    这般念头,在他心中盘旋,让宇文虚中愤懑得几乎要一口血吐出来。突然他心有所感,向着南面看了一眼。

    “............这萧言,无数次从万死里面挣扎出来。现在整个大宋都与你为敌,你又有什么手段来应付?难道你就这般乖乖束手就范么?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想到这里,宇文虚中突然就觉得身上一冷。也不知道这寒意到底从何而来。可是无论怎么想,萧言也决没有回天之力,了不起就是赶紧弃职潜逃,终身不履大宋。可是现在在他居所,内有梁师成派去的内使,外有皇城司和开封府盯着。就算走脱,沿途还有缉拿,又能跑到哪里去?

    难道这个慧星般崛起,奇迹般立下平燕功绩的南来子,真的就此陨落了?

    煌煌大宋,怎么就连一个功臣也容不下?

    可惜之下,宇文虚中也再不去想,刚才那莫名的寒意,到底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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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龙抬头是开春节气之始,饮屠苏当早。

    何灌府邸,家宴早早就散了。

    一则是何灌向来清廉自许,自家设宴,陈设都简单得很。实在没什么好消磨的。二则就是现在局势又是一变,何灌已然准定要去河东路领两路安抚制置使之位了。赴远地上任,多少事情要办,多少人要见,那么大的一个衙署,多少人要安插。府邸当中,这些时日都是忙忙碌碌。何灌早早就来到正堂,办事会客,差点忙得自家姓什么都忘记了。

    也不知道见了几拨客人,许下了多少个未来安抚制置使衙署的位置之后。何灌才算清闲一些。身边贴身伺候的老家人,觑着这个空子,赶紧给何灌奉上一盏饮子。

    何灌接过喝了一口,摸摸发烫的脑门,摇摇头道:“不要温补的了,上些降火的。这些时日事多,心火上升,甚是烦燥。”

    老家人跟随何灌日久,当年就是他的亲兵,在他面前说话向来是没什么顾忌的,当下就顶了回去:“河东路冰天雪地的地方,俺可是呆过二十年,还能不明白?这些日子赶紧补一补,太尉到那里才熬得住............反正在汴梁城享福的都是那些大头巾,在边地吃辛苦的都是俺们这些武夫。还不知道太尉什么时侯才能回转!”

    何灌斜眼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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