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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家臣闻言大惊正要来劝却给逸海上人拦住了说道“保卫主公是你们的职责别做个胆怯的人。”大内家众给他一说顿时羞愧无地忙拜伏在地喊道:“上人恕罪我等知错了。”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同舟共济不必行此大礼。”日本人最重尊卑贵贱之分那逸海上人却反其道而行以“学问僧”的身份向下人们叙礼太批武士诚隍诚恐伏地再拜恭敬之色都于至诚。
大内良臣沿船走了一遭眼见河野家的战船仍旧紧靠左舷并排停泊后方却紧跟着十来艘小船想来“阎将军”正是依此登船暗施辣手。他心下暗暗忌惮自知这批同伴都是牛鬼蛇神当即咳了一声道:“洋雄君。阿一兄请你们命人把座船驶离我要起锚了。”
都说术业有专攻。河野洋雄剑法精湛号称“生试七胴”那“阎将军”是忍法刺客神出鬼没可这些人一旦来到大海之上却都得昕大内良臣得。毕竟他是“幕内第一海士”放眼东瀛无人能与之并肩。果然号令一下.两大武也不敢怠慢各自命人将座船驶离停于外海等候。
大内良臣提起了海螺呜呜吹鸣一时间全船上下都动了起来。只听甲板上脚步来回十来名武士绞动铁链将大铁锚从海底拉起前方四艘小舟听得号令。便又再次提桨划水朝梦海深处驶入。
(应永之乱:室町幕府时期(镰仓幕府之后)地方大名与将军之间严重对立。当时的将军是足利义满就是《聪明的一体》里的那位将军。本书中提到的大内义弘因助将军平乱有功成为周防与长门等六国的守护。大内家势力大增引幕府不满。在幕府的蓄意挑衅之下大内义弘拒绝承担幕府的课役并于应永六年(1399年)拥兵谋反史称应永之乱。大内义弘动员了领内的势力同时联系对幕府不满的各方难企图推翻幕府的统治。应永之乱以幕府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大内义弘兵败切腹幕府威望达到鼎盛时期而大内氏也变成了区区的周防和长门两国守护。
后来大内义弘的子孙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夺回部分失地之余又征讨新的领地成为书中提到的七国守护。)
四下一片死寂大船闻入古代航道潮湿水雾立时弥漫而来甲板给水烟彻底淹没竟是伸手不见五指人人都感呼吸不畅.浑身湿嗒嗒的。大内良臣明白情势凶险异常便亲自掌舵一边观看海图一边顺盼情势就怕海底藏着暗礁海岩如果撞破船身不免让众人葬身鱼腹。
船点起了大火盆盼能照亮远方海面然而雾气过浓反射折光.只让船头处多了一个七彩光晕如梦如幻。此时此刻除了船处的一点光亮.四下尽是无边黑暗。就听海潮静静拍打船舷此外竟是什么也听不着、看不见。
河野洋雄嘿嘿冷笑:“马鹿野郎不愧是什么梦海雾气比想象还浓。”逸海上人轻声道:“这算是好的了。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雾气已淡了许多。”
眼前水雾浓厚实为生平所仅见.谁知这还算是雾气淡的时候众人茫然道:“上人您……您以前进来过这儿么?”逸海上人摇头道:“闯进梦海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不过每年到了七月时节老衲便会前来外海一带.探查梦海里的动静。”河野洋雄皱眉道:“七月时节’为何是七月?”
逸海上人道:“七月初一鬼门开每逢孟兰盆节前后‘梦海’的雾气便会消退许多。”
大内良臣算了算日子看今日乃是六月中已近七月初一当即道“原来还有这层道理。看来琉球渔民称此地为‘目莲鬼悔’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吧?”逸海上人叹道:“没错七月初一地府开门目莲若想闯入地狱救母也只有这几天方便了。”
七月初一鬼门开恰是佛家的“孟兰盆节”又称“鬼节”根据佛家说祛地狱之门将于今日打开释放孤魂野鬼出来。
在场都是满手血腥之辈不说河野洋雄生试七胴残酷好杀.便看那个“阎将军”为了效力大名杀了多少无辜之人?诸人想起地狱因果报应之说不由都隐隐感到畏惧。
良久听得一名武上低声道:“上人我们……我们是第一批进入梦海的人么?”
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有人来过此地了。”众人微微一惊道:“数百年前?那……那是谁?”逸海上人尚未回话.却听那“阿一”冷冷地道“绘制这海图的人。”众人心下醒悟力才想起那张梦海图宝图早在世间这梦海当然已有捷足先登之人。河野洋雄沉吟道:“上人这梦海宝图究竟是怎么来的你知道么?”
逸海上人道:“此图第一次现世是在‘大唐招提寺’之中。相传是一名小沙弥觉的此后便交给了政子夫人。”
这位“政子夫人”倒是大名鼎鼎乃是镰仓幕府第一代大将军源濑朝的妻子出家后号称“尼将军”在东瀛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这“唐招提寺”有何来历反而让人心存迷惑。众人喃喃地道:“招提寺……那……那是”那“阿一”冷冷接口:“鉴真和尚。”
众人院然大悟方才想起那位修建“大唐招提寺”的高僧来自中原的“鉴真和尚”。河野洋雄颔道:“这么说来这梦海图便是鉴真和尚绘制的.对么?“
逸海上人咳了一声.那“阎将军”则是冷冷嗤了一声满是讥嘲之意。河野洋雄有些恼火了霎时手按剑柄森然道:“怎么?我说错了什么”逸海上人咳道“施主忘了么鉴真和尚是个瞎子。”河野洋雄啊了一声却也想了起来依史籍所载鉴真和尚于平安时期渡海东来抵达东瀛时年近古稀早已双目失明想他瞽目之人写字尚嫌勉强却又如何绘制海图?
河野洋雄自知丢人现眼一时咬牙切齿良久终于转过头去道“罢了。”把手一送.太刀回鞘正要说几句话遮掩甲板上竞有人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众人急忙转头猛见阎将军仰头大笑声传大海.全不给人家一点面子。武士之道重荣辱。往往一言之差便招三世之祸果然河野洋雄恼羞成怒只见他深深吐纳几口调匀了气息方才大步而出静静地道:“你笑什么?”
阎将军仍在笑不过这回并非狂笑.而是冷笑。大内良臣等人在旁观看心里都是暗叫不妙。河野洋雄也不多问既然对方视己如犬那也不必客气.当即道:“忍者拔你的剑。”
河野洋雄邀斗了先前他给这人打个出其不意早想讨回公道这时索性一股脑泄出来。那阎将军却也傲慢之至.只管双手抱胸后背向敌浑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河野洋雄怒不可遏厉声道:“转过身来!”
正要拔刀生斩却听逸海上人咳了一声道:“施主他早就转身了。”
河野洋雄微觉愕然只见那“阿一”头罩黑套目向前方可后脑勺处却精光闪烁隐隐透出一双斜斜的长眼。河野洋雄脸色剧变赶忙向旁一扑着地滚了开来。
全场惊骇不已看这阎将军状似傲慢背敌实则早巳暗暗转身。若非河野洋雄也是百战之身见机极快否则对方杀招一出恐怕势在劫难逃。
忍法乃是暗杀之术个中诡谲可怖之处外人实难想象其万一看着河野洋雄贸然邀斗难免自讨没趣。
此时众人同在梦海本该同舟共济奈何船上或是凶徒或是刺客早晚会血流成河。大内良臣有心解围忙道:“上人这鉴真和尚既是瞎子想来这梦海地图也非他所能绘制却不知此图怎会在唐招提寺出土?”逸海上人道“他是受故人之托。”
大内良臣愕然道:“故人?”逸海上人朗声吟道:“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逸海上人无所不能.非但精通汉律读起诗来更是抑扬顿挫甚是悦耳。余人问有限不解汉学难免听得一头雾水。大内良臣沉吟道:“这‘晁卿’便是您口中的故人吗。?”
逸海上人道:“没错。根据史载他便是第一位成功闯入梦海的人。”众人微微一惊看面前的海域是“鬼海”、是“谜海”可说是天下第一惊险海域。孰料竟有人能来去自如?太内良臣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过张海图便是此人绘制的?”
逸海上人摇头道:“不是。”大内良臣愕然道:“为何不是。”逸海上人道:“那张海图所载文字并非楷书而是小篆。”
大内良臣暗暗颔自知楷书是近世之物小篆却是远古书体想来还早于鉴真之时。他凝思半晌又道:“这梦海图究竟是怎么来的上人知晓么?”
逸海上人摇头道:“这海图的来历并无史料可考便与梦海一般同是不解之谜。老衲近年反复搜寻史料也只知这张宝图是‘晁卿’所寻出其后转托鉴真方才带回日本。”听得一声冷笑、众人转过头去却又是河野洋雄。听他道:“听你说得天花乱坠若是真有其事这‘晁卿’该当大大有名才是吧为何我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逸海上人道:“唐人称‘卿’是对士人的敬称。这位晁卿本名叫做‘晁衡’曾在长安住了几十年.可说名重一时。”众武士听“晁衡”二字颇为耳生茫然便问:“这位也是唐人吗?”逸海上人道:“不是‘晁衡’是日本人。他十六岁时离乡.来到长安直到五十多岁才辞官返国。你们方才听到的那诗.便是唐国大诗人李白写来纪念他的。”
李白又称“李太白”号称诗仙.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不知他何时与东瀛人士结交的。众武上满心茫然喃喃忖念之中忽听逸海上人吟道:衔命将辞国非才忝侍臣……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
众武士醒悟过来大声道:“对了!晁衡就是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对不对?”
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就是‘阿倍仲麻吕’。他便是第一位闯进梦海的英雄。”
在场上下恍然大悟方知这位“晁衡”来历如何原来他就是元正女皇时代的遣唐使“阿倍忡麻吕”此人交游广阔曾与大诗人李白、王维等人唱和那句“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正是他返国前赠给王维的名句。
众武士过去也曾听说遣唐使“晁衡”的事迹只知此人聪明博学曾经高中长安进士成了大唐皇帝身边的侍从官却没想到此人人居然到过梦海尚且托人带了一张海图回来。一人低声来问:“上人当年晁衡为何进入梦海?他可是奉了谁的命么?”
逸海上人道:“当然:他九死一生闯入梦海并非是自己的意思而是奉了朝廷之命。”听得此言.满船上下全都转过头来了齐声凛道:“朝廷?”
“朝廷”二字大有深意在日本人口中专指天皇一系之公卿世官又称“公家”。至于幕府大将军则称为“武家”以别于京都王室。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气道:“朝廷……朝廷也曾来‘梦海’寻宝么?”
逸海上人叹道:“当然了。据我所悉自圣德太子受刺身死后历代天皇法皇、东宫太子莫不竭尽所能代代都遣使进入梦海盼能找回那样失落的宝物直到元正女皇这一代晁衡方才成功闯入梦海。”听得历代前仆后继尽皆进人梦海众人不禁愕然道:‘他们……他们到底要找什么?”
逸海上人正要回答猛听“砰”的大响听得一人大声道:“主公!主公!您快过来看!”
大内良臣大吃一惊急忙喝令下锚随即循声疾奔其余逸海上人、阎将军、河野洋雄并同上下数十名武士人人都来到了左舷.定睛一看不约而同“啊”的一声向后退了开来。
层层浓雾中左舷旁伸来了一根腐朽的桅杆那海里竟然有艘沉船却与船身相撞了。
眼看桅杆摇摇欲坠一名武士大着胆子轻轻朝桅杆推去嘎嘎低响中只见那桅杆缓缓倾斜猛然间海面水花四溅轰声大作那桅杆已然断成两截一段摔入了海里一段却坠到了甲板上。
众武士相顾骇然慢慢围拢过来只见那段桅杆长约五尺圆径甚粗却已腐朽破烂。众人低声来问:“主公这是哪里的沉船您看得出来么?”
大内良臣是幕内第一舵手.海洋之事无出其掌握自没什么事难得倒他。他拾起了桅杆反复察看道:“这是蒙古人的船。”听得此言众人尽感惊疑:“蒙古人的船?你没看错吗?”
“大内君没说错.”河野洋雄也蹲了过来他指着桅杆上的铆钉道“我曾在‘鹰岛’见过蒙古的沉船只有忽必烈大帝建造的船只才会用这样形状的铆钉。”
众人全呆了.没人料到忽必烈的船队也曾来过“梦海”甚拿沉没存此一片寂静间只听一名武士颤声道:“看……好多船……好多船……”
全场尽皆回凝眸遥视远方只见浓雾中黑影重重一根又一根桅杆凸出于海面或直立、或倾坍、或断折船底不绝传来低微碰撞声海流送来了无数浮木.众武士惊惶打捞但见“蒙古军舰”、“天龙寺船”、“勘合贸易船”……遗骸捞不胜捞其数之多遍数不尽。
这不是梦海.而是鬼海历代海船曝数葬身于此无一例外河野洋雄看得头皮麻颤声道:“上人……到底……到底他们要找什么?”逸海上人默然一旁阎将军接口道:“他们在找梦岛。”众人错愕不已:“梦岛岛上有什么?”
阎将军没有说话了他也许不想说也许他自己也不明白“梦岛”有什么。
众武士面面相觑此时此刻人人都觉得事有蹊跷可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万籁俱寂中只听大内良臣低声道“上人您……您方才说晁衡曾经成功闯入梦海那……那后来呢他回到日本了么?”逸海上人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内良臣低声道:“那个晁衡真的回到日本了吗?怎么我从没听说他回国以后的事迹?”
听得此言众人不觉都“咦”了一声。看这“晁衡”是唐国进士名气极响若是返回日本定居了必然与吉备真备、空海和尚并驾齐驱。可众人过去只听说晁衡在中土如何风光、如何得意至于他返回日本后官居何职是否受到天皇重用却从未听人提及。
河野洋雄喃喃地道:“是啊……进……这梦海宝图何其紧要晁衡为何要托别人带回日本?难道他自己都不想邀功吗?”这话问到了要紧处众人心下都是一凛.看这张“梦海图”何其紧要.晁衡为何要托鉴真和尚带回?一片寂静中人人心里都想到了一件事:晁衡也许没有回来。
众人越想越怕只觉此事疑点重重。良久.只听逸海上人叹了一声道“好吧你们既然问了.我也不好隐瞒。晁衡五十六岁那年确实离开了中土不过他并未回到日本。”众人惊道:“为什么?他不是辞官返乡了吗?为何没回来?”
逸海上人默然半晌道:“他遇上了一场……”他顿了顿叹道“海难。”全场大骇道:“海难?”逸海上人轻声道“是。晁衡五十六岁那年再次闯人‘梦海’之后就生了一场大海难。消息传回长安李白听说故人死于大海心里悲痛便写了一诗凭吊他。”
日本晁衡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众人脸色急变方知这唐诗何以满布感伤又是什么“明月不归沉碧海”又是什么“白云愁色满苍梧”如此愁云惨雾果然是拿来凭吊死人的。
大海死寂宛如坟场忽听河野洋雄厉声呐喊:“八嘎!”喊声远远送了出去有如负伤的野兽临死哀呜他揪住大内良臣的衣襟吼叫道:“良臣!你那张海图究竟怎么来的真是你祖父传下来的吗?”大内良臣使劲挣扎却比不上他的力大只能喘道:“一半算是……”
河野洋雄怒道:“胡说!什么叫一半算是?”大内良臣喘道:“这……这张图是我祖父的东西可三十年前‘应永之乱’时却给幕府夺走了……”河野洋雄嘿嘿笑道:“谁晓得一个月前幕府却遣使过来把这张图交还给你了是么?”大内良臣喃喃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河野洋雄松开了手叹道:“我的图……也是这样送来的啊……”
大内良臣张大了嘴骤然之间人人也都觉了一件事原来满场豪杰云集在此背后都有同一个理由那便是隐身室町的“幕府大将军”。
幕府大将军向来城府深沉如今多方示好把众高手一一引到梦海却是什么样得用心?全场彷徨不安却听那“阎将军”笑了笑道:“一个月前我听说大内氏找上了河野氏两家打算联手闯进梦海我得知之后坐立难安便连夜率众出山追到了海上……”他顿了顿轻轻笑道“逸海上人这消息是你放出来的吧?”说话问雾气中便现出了大批忍众个个身影蒙(此处缺一字)手中却是精光霍霍已然亮出了“手中剑”。
眼见逸海上人迟不答话河野洋雄手按刀柄霍地将手一抽但所刷刷连声河野家众尽数拔刀已将逸海上人团团包围。那“阎将军”笑了一笑径自缓步上前轻声道:“逸海多年交情.你就不必瞒我勒。说吧……你是‘金阁寺’的人是么?”
这“金阁寺”并非寻常佛院而是前东瀛霸主“源道义”退隐出家之地。如今枭雄虽死余威犹存当时东瀛人提及幕府令出之地仍以“金阁寺”相称足见其杀权之重。
逸海上人身陷重围偏又手无寸铁仅凭一根拐杖御敌若要与河野洋雄的太刀相撞立时便要断折更遑论要与高深莫测的“阎将军”出手交战?
大内良臣深怕血溅五步忙上前劝阻:“等等先别动手大家有话好说……”话声未毕已给河野洋雄一把拉开怒道:“傻瓜!你还没觉么这是‘金阁寺’布置的骗局啊!”
日本人不同于他国子民民风向来好胜这“梦海”虽然诡异多端却也吓不倒他们反而是数百年的传说积累.引得举国上下前仆后继人人葬大海便如飞蛾扑火一般。依此看来这“义政将军”正是要借刀杀人将满船政敌一网打尽。至于这“逸海上人”想必另有安排接应随时准备逃生。
大内良臣呆了半晌忙道:“不会的义满将军早就谢世了现下是他的孙儿“义政将军”当家作主他好好的一个佳公子岂忍加害我等?”他还待再说众家臣却已围了过来大声道:“主公快醒醒啊!您忘了令伯祖义弘公是怎么死的吗千万不能相信幕府的人啊!”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大内氏与足利氏之间早有宿怨.当年大内义弘是七国守护、幕府功臣却因手掌贸易大权引足利义满觊觎也是幕府长年侵逼终于引了“应永之乱”。如此血淋淋的教训放在眼前岂能不加提防?
足利氏一向攻于心计纵使足利义满已死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众武士全数出身周防、长门等地皆是大内氏的数代家臣此时护主心切莫不苦心劝谏就怕他再次中计上当。
杀气腾腾都在等候逸海上人说话。只听他深深叹了口气道:“你们说对了我是‘金阁寺’的人。从年轻到老我一直追随义满将军。”河野洋雄冷笑道:“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来啊。逸海上人你苦心设计这个骗局也真辛苦你了。”
逸海上人叹道:“诸位会错意了。老衲虽然是幕府的人可此番邀集各位进来梦海却真是一片诚心绝无分毫陷害之意。”河野洋雄冷笑道:“一片诚心?难不成你真是约我们来寻宝的?”逸海上人静
静地道:“没错。”河野洋雄正要叫骂“阎将军”却已伸手制止静静地道:“你说吧过梦海里究竟有什么?”逸海上人道“日本失落的东西。”
话外有话人人愕然难言阎将军道:“我们少了什么?”逸海上人叹道:“和”
“和?”众人面面相觑全都笑出了声“都到了这个田地你还想求和么?”
“住口!我说的是……”逸海上人厉声道“大和!”河野洋雄厉声道:“马鹿野郎!”他把手一抽迎风便斩逸海上人怒目圆睁也已提起拐杖直挥而上。两旁武士出一声喊并同“闯将军”的麾下忍众人人奋勇上前预备将之乱刀分尸。
当地一声巨响河野洋雄好似砍中了什么激出了无尽火光忽然间人人耳中都听到了低微佛音嗡嗡声响中.只见一个人飞了出去摔倒在地正是河野洋雄!转看周遭满是刀刃器械无论是山中忍族抑或町下武士人人空着双手满面骇然。
嗡嗡嗡嗡嗡……甲板上传出低微空响听来宛如佛音梵唱。逸海上人环顾群雄缓缓持起拐枝将其插入船头火盆之中。
熊熊火焰焚烧照出了佛影光晕看那只拐杖本色如黑玉为那烈火一逼竟然现出了鲜血溶解之色随即闪耀出一行刀铭汉文见是:“谷神玄牝”。
众武士张大了嘴一个个跪倒在地颤声道:“北鞘……”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东瀛史上最为玄奇的法刀便是跟前的“北鞘”!据说这柄刀打造时出了差错以致生来无刃.无法杀人可任何兵器也都伤不了它。纵以铁锤奋力轰击亦能完好无损。故给人称作“玄牝之刀”号称能收降天下一切凶器。
逸海上人厉声道:“懂了吗?幕府要找的是什么乐西?”
众武士怅然若失.心中却也一片雪亮已知幕府此番劳师动众来此一切便是为了寻回那柄传说中的无上神物:“南刀”。
“南刀”与“北鞘”此即深藏武家心中的两大传说。据闻“北鞘”天生空虚不具刀刃能降伏一切杀人凶器故名玄牝。“南刀”却恰恰相反它是东瀛史上最血腥的一柄杀人刀生具乱性无所不杀任何物事一旦接近它的刀锋半尺便会自行破损裂开。正因如此凶残“南刀”也得了个可怖外号。称作‘不宿刀”它找不到兼容的刀鞘没了栖宿之所遂只能以血作鞘.永无止尽地杀戮下去直到“杀人百万”为止。
“南刀”、“北鞘”大内良臣昔时虽也听过这两样东西的传闻却总以为“南刀北鞘”仅是个比喻专用来描绘自相矛盾的事物。毕竟“南刀”无所不杀号称能斩坏世间万物“北鞘”却是无坚可摧天上地下无物可伤这两样东西的性子全然相冲便如世间的“矛”与“盾”压根儿无法自圆其说怎可能同时存在于人间?
但是传说是真的因为传闻中的“北鞘”就在眼前。满场静默中逸海上人低声念佛将那柄黑玉宝鞘平持于胸一个又一个武上跪倒在地.朝那柄“北鞘”顶礼膜拜。
那“北鞘”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明明为烈焰焚烧却不见分毫热烫逸海上人持于手中自也无不适之感。那“阎将军”深深吸了口气下拜道:“上人我错怪你了.请宽恕在下的无礼。”逸海上人笑道道:‘我不原谅你还能如何呢难道要你切腹谢罪吗?”说着便将那“阎将军”扶起神色慈和悦然。
这逸海上人不同于武家作风为人诙谐并无架子。众人暗暗松了口气道:“上人你……你怎么会有这柄‘北鞘’的?可是……可是幕府交给您的么”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没错这是义政将军交给我的。他吩咐老衲陪同令主公来到梦海。只因此行凶险异常他事先便把‘北鞘’交给了我以作防身之用。”
世上最血腥的妖刀便是“不宿之刀”.想来唯有“北鞘”能抵挡其凶焰。众人呆呆望着黑沉沉的“北鞘”喃喃又问:“上人这……这世上真有‘南刀’吗?”“当然有。”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们若是不信不妨去‘吉野’找些老人问问你们只要提到‘南刀’的事情他们也会反问你这世上是否真有‘北鞘’。”
“吉野”众武士面面相觑愕然道“您……您说的是‘吉野南朝’?”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就是吉野山的南朝。那里是‘南刀’最后现身的地方。”众武士大惊道:“最后现身的地方?那……那‘南刀’现下去了哪儿?”
逸海上人遥望茫茫海雾轻轻叹息众武士愕然醒觉.已知“南刀”便在梦海。
日本向来只有一个朝廷便位于京都室町。可过去六十年里“吉野”却曾另创朝廷与京都分庭抗礼。只不知此事与“南刀北鞘”有何干系?河野洋雄越想越疑惑低声便问:“上人这……这‘北鞘’是怎么落到幕府手中的?您可以说说么?”
逸海上人笑了一笑他携住那“阎将军”的手淡然道:“大内君请你下锚我有几句话要与各位说。”大内良臣心下大喜自知他要借一步说话了忙召来一名武士附耳吩咐几句随即伸手肃客将一行人引向了内舱。
来到了舱里只见窗边置了一张茶几地下铺了草席一如寻常居家陈设大内良臣晓得逸海上人身份极高便屈膝跪姿。坐不动身。逸海上人则如寻常僧侣一般自管盘膝打坐。
四下一片静默逸海上人轻声道:“大内君老衲可以请教你一件事么?”大内良臣忙道:“不敢能回答上人的垂问是在下的荣幸。”逸海上人笑了笑道:“你不必客气。我只想请问阁下你孩提时可曾听闻过‘南刀北鞘’的传说?”
大内良臣吞了口唾沫道:“有在我七岁的时候。”逸海上人微笑道:“你是听谁说的?可是令伯祖‘大内义弘’么?”
“大内义弘”便是周防大内氏全族的大家长人称“义弘公”此人曾经背叛幕府于“应永之乱”起兵称反。大内良臣黯然道:“上人所言不错。义弘公曾经开示我等他……他说‘南刀北鞘’涉及了日本的武运若有人能同时掌握这两样神器.便能一举结束武家乱世进而统一全日本……”他顿了顿慌忙乞问“上人他……他说得对么”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大内良臣却也不敢多问想起了族人与幕府的恩怨一时更是战战兢兢。
四人对面而坐大内良臣心头怦怦跳着一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二也不解“北鞘”与幕府有何渊源更不知这‘南刀”为何会藏于梦海之中。一时心中百转千结不知有多少疑惑待解。他不敢随意启齿只取来了一只炭炉默默煮茶烧水。
四下朦朦胧胧啦满是水汽连舱里也难以幸免。大内良臣烧煮了茶水.舱里水雾更浓极显闷热他推开了窗扉一时间冰寒冷雾袭面丽来逼得他打了个寒噤只得又掩上了窗。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这梦海真是古怪对么?”
大内良臣不敢多口只斟上了热茶恭恭敬敬地奉了过去。逸海上人道:“大内君您晓得义政将军为何会派您来梦海?”
大内良臣微微一愣道:“这……这不是因为我懂得驾船吗?”逸海上人微笑道:“大内君的驾船本领高这当然是个原因。不过义政将军找您过来另外还有个情由。”大内良臣心下一凛忙道:“请上人教诲。”
逸海上人提起茶杯轻啜一口道:“您姓大内。”大内良臣愕然道:“大内”逸海上人淡然道:“没错正因您是大内家的人所以义政将军指名阁下命您陪同老衲进人梦海。”
河野洋雄伸手自指愕然道:“那……那我呢?”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与阎将军一样都是此行的护从保卫大内君平安。”
大内良臣闻言战粟不知自己有何要紧之处一时俯身再拜逸海上人笑了笑他将窗扉开启一缝望向窗外的梦海道:“太内君您知道朝鲜人怎么称呼这片海域吗?”大内良臣咳了一声道:“谜海。”
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那您可曾知道为何朝鲜人始终没来解开谜团?”大内良臣摇了摇头示意不解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因为他们相信了汉人的说法。”
大内良臣愣住了:“上人的意思是……”逸海上人微笑道:“知道吧汉人怎么称呼这片海域?”大内良臣心下一凛忙道:“苦海。”话才出口心下便有醒悟“上人的意思是说……朝鲜人不敢过来揭开谜底便是怕给自己带来苦果?”
逸海上人道:“没错。朝鲜深受汉儒教化也学着汉人压抑自己始终视这片海域为禁忌。可是我们日本人不同过去七百年来我国上下始终坚信这片海域里必然藏了一个秘宝足以扭转日本的国运。因此我们称之为‘梦海’便是要鼓励子孙冒险犯难无论牺牲了多少人也要破解这个谜团。”
大内良臣怦然心动方知“梦海”二字竞有如此重大寓意。忙道:“如此说来晁衡也是为了破解这个谜团而来的?”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没错。自飞鸟时代开始历代的公家武家、法皇天皇莫不竞相派人来到梦海.这一切的用意就是要找出这个代代相传的宝藏。”大内良臣忙道:“那……那他们找到了吗?”
逸海上人道:“找到了不过他们只找到了一半。”说话间。便将“北鞘”解了下来放到了席上。顿时之间河野洋雄大内良臣乃至那位“阎将军”人人都紧张了起来。
河野洋雄吞了口唾沫不知不觉间竟悄悄伸出手去想融摸“北鞘”。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河野君您能看懂鞘上的梵文么?”
河野洋雄急忙缩手回来干笑道:“对不起我……我失礼了。”逸海上人淡然道:“不必顾忌。我奉义满将军之命长年钻研‘北鞘’至今已有三十载诸位若是有什么独到见解老衲欣然拜领。”河野洋雄咳了一声小心接过了“北鞘”忽然间双手向下一沉那北鞘居然落了下来看这柄空鞘分量如此之臣稍不留心便要提之不住。
“阎将军”深深吸了口气.半空接住了“北鞘”手臂竟是不晃不动众人看在眼里都是暗暗喝彩。只见他提起刀鞘凑到眼旁去看但见鞘身铭刻四字正是“谷神玄牝”余处满布梵文正面背面皆然。
雾气弥漫舱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然则传闻中的北鞘已在眼前。人人借着微弱灯光光窥视只见它黑沉沉的。鞘身隐刻了无数血金梵文转看鞘口处却又散出一股淡淡红光望来既血腥又神圣无以名状。大内良臣一旁看着便慢慢拔出自己腰间的“胁差”便朝鞘口插进试合.猛听逸海上人怒喝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