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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却不知为什么听见不远处有人道:“师兄,刚才你有没有被大黄的煞气伤到?”
少女的声音软软的,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温软,话里满是紧张和关怀。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漆黑的眸看着她把自己的手臂翻过来覆过去瞧,抬头想了想,然后用另一只手臂把她拥入怀里,拍拍背。
少女哭笑不得,表情纠结。
余九志缓缓闭上眼,眼前似炸开的繁花,那里面是一年的初秋……啊,就是跟现在的时间差不许多。
风水堂后面的紫荆花开得很美,他们三人初入门派,结伴逛逛习武堂,堂前却被人用术法定住了身形。三名刚入门的菜鸟顿时栽倒,从树后跳出来一名女娃娃,声音还很稚嫩,一脸的失望。
“什么嘛!你们三个就是新入门的弟子啊?还没我厉害。可惜爷爷明年才准我入门,到时候我还得叫你们师兄。真是的!”
“喂!你们三个!到明年我入门,变得比我厉害!不然的话,我去找爷爷抗议,让你们三个叫我师姐!”
小时候的小辣椒,从没想到长大了性子会变得温柔。
师妹,你错了。当年我对祖师说愿意,其实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想当嫡传弟子……
我想两者兼得,这有错么?世上有多少鱼与熊掌兼得的人?唐宗伯就是其中一人。
可我呢?到头来,一样都没得到。
你远嫁海外,中年早亡。而我,中年丧妻,儿孙多病,唯有一名孙女健全。
我以为,抢了唐宗伯的,这辈子鱼与熊掌,我总能得其一,却终究还是要还给他。
师兄,到如今我也不觉得我做错了,我从来不觉得我不如你。
但,我终究是输给了你……
……
夏芍和徐天胤一直在远处看着,并不知道一名将死之人最后的思绪,但却看得见地上的残臂,染红地面的鲜血,身体上长出来的枯草,七窍流血的老者可怖的面容。
盛名香港十余年的第一风水大师,这就是结局。
他做过太多死不足惜的事,但前尘过往,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夏芍和徐天胤并没有收拾余九志的尸身,只是确定他已经死了之后,徐天胤便把将军从地上拔了出来。这是在余九志弥留之际,他将匕首插入阵位中,用术法阻止阵法变幻,通知师父可以停下了。
阵法停下不久,余九志就死了。
夏芍和徐天胤各自收了匕首,一起转身回去,向唐宗伯汇报去了。
两人却不知道,走后不久,余家大宅后门处被人打开,冷以欣推着余薇走了进来。
余薇坐在轮椅上,红色的裙角在黑夜里翻飞,一张冷艳的脸几日不见,已是消瘦许多,颧骨都凸显了出来,脸上瘦得只剩一双眼睛,里面盛满焦急、惊慌。
“爷爷?爷爷?”
“你想把人都喊来?”冷以欣声音平静如水,望着前头的余薇。
“你说我爷爷逃出来了,你说后院有阵法,哪里有?”余薇回头,皱眉焦躁问道。
“你没有感觉到这里开启过阵法吗?你只是腿不能动了,感知也退化了吗?”冷以欣表情不带一点嘲讽,她平静地只像是在陈述事实,“阵法开启过。要么,你爷爷逃了。要么,他已经死了。”
“不!不!我爷爷不可能死的!他是我爷爷!他怎么可能会死?”余薇顾不得对冷以欣刚才的话皱眉发怒,听到余九志可能已死的话让她几近崩溃,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冷以欣对她的音量轻轻蹙眉,“还想找你爷爷的话,就小声点。之前宅子外头可是围着人的,现在估计是撤到里面去了。不然,你以为我容易推着你进来?”
余薇显然被突然告知今夜的事,闹得方寸大乱,平时骄傲强势的一个人,现在竟然真的闭了嘴。
“找找吧。”余薇听见冷以欣这样说道,然后就任由她推着她在宅子里散步一样地找人。
余薇心绪很乱,她动手术刚醒来没几天。医生对她说,她的腿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恢复,她心情很不好。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要她坐轮椅?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坐过这种丢人的东西!
半年!她要等到半年或者一年之后才有机会报仇?一群废物!无论是医生还是门派的事,没有一个叫她心情能好起来的!李卿宇也是,她手术这几天,他竟然从未来看过她。好歹,她是他们李家承认的未来少夫人!
她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她有太多的事想做。她想问问李卿宇为什么不来看她,她想问问李老究竟想不想为他的孙子化劫了,她想问问门派里的人,为什么被人在杂志上那样挑衅,竟然不吭声?她还想亲手为自己报仇!
但她并不知道今晚爷爷会约战那贱女人,她如果知道,她一定会要求来观战,亲手补上两刀。但是,她更没想到,今晚爷爷竟然失败了?玄门的掌门祖师回来了?
掌门祖师……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冷以欣会来告诉她,爷爷是罪魁祸首?她为什么会告诉她,她恨不得杀了的贱女人,竟然是她们的师叔,掌门祖师的嫡传女弟子?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不要!为什么会这样!
最让她发懵的,为什么冷以欣会说……爷爷中了降头术,快死了?
她不敢相信!医生不允许她出院,两人强行从医院出来,回到大宅。余薇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不相信爷爷会死,绝对不相信……
但事实总是残酷的。
余薇最先看见的是地上的一条残肢,风里传来血腥气,她的目光紧紧盯在那条断臂上,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是爷爷的,她认识。但……她怎么也不敢认前方不远处的一具尸身。
那是尸身么?浑身长满枯草,像具假的稻草人。但稻草人是没有左肩的,脸上是七窍流血的,像化了万圣节的鬼妆,以一种哥特式的、黑暗的死亡方式。
余薇盯着那具尸身,她僵直地坐在轮椅上,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她不知道悲伤,不知道愤怒,甚至没有扑过去。她只是僵愣地看着,仿佛任何事都不足以将她从抽离的状态里拉回来。
“他死了。”就连身后传来一句平静的话,也没有将她拉回来。
直到,身后传来另一句话。
“你也去死吧。”
这话传到余薇耳朵里,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句话在她懵愣的脑海中传递了很长时间,她还没有品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胸前便透出了一把薄凉的刀。
刀尖儿上带着血,滴在她的红裙子上,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余薇却觉得心口一热,她艰难地动了动眼珠子,低头去看胸口透出来的刀,然后再艰难地抬眼,仰头去看低头俯视她的冷以欣。
冷以欣在笑,轻轻浅浅的笑,一种不适合这种氛围的笑容,轻轻地道:“你知道么?徐师叔回来了。”
徐师叔?
那是谁?
“哦,你没见过他。玄门的女弟子里,或许只有我一人见过他。我以为,掌门祖师死了,他永远不会再回玄门,我也不会再见到他。但是掌门祖师没死,他回来了。”
所以?
“你知道,他是回来帮掌门祖师报仇的。所以,我总该做点什么。”
所以?
余薇不可思议地看着冷以欣满是笑容的脸。她的笑容不是假的,这么多年,她很少见她笑,偶尔见到,也是虚无缥缈的笑容。但这次她真的在笑,眼里都有笑。她是真的觉得,杀了她,理所当然。
“你……”余薇仿佛不认识冷以欣似的。
“不要谢我。我只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让你跟你爷爷死在一起罢了。反正余家要被清理门户,你即便是活着,下半生也不会太好受。要知道,你的腿,永远不可能站得起来了。以你的性子,要死要活是会的。既然如此,不如我送你一程。”冷以欣笑了笑,语气平静。
什么?
她的腿……
余薇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再次受了严重打击般怔愣住。但她却在这时,感觉胸前一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离开,又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涌出。明明很烫,她的身体却开始发冷。
“砰!”余薇从轮椅上翻到地上,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盯住冷以欣。
在她弥留的意识里,看见女子浅笑的唇角,然后收起刀刃,转身往前院走去。
……
就在冷以欣往前院客厅走去的时候,客厅里,夏芍已经向唐宗伯说明了余九志已死的事。
余九志死了。
简单的话,却叫客厅里死寂无声。
余氏一脉的弟子懵愣在当场。尽管已经知道会是这样,但是亲耳听到结局,才发觉是那么地不可思议。在他们的眼里,师叔祖是威严的、永远高高在上的存在。他有炼神还虚的修为,他有香港第一风水大师的地位,许多政商大鳄要见他都要预约排队……
他在他们心目中是不可逾越的大师,而今晚,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客厅里一场死寂,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开口打破这死寂的人,是唐宗伯。
他点点头,“好,好啊……”
老人点着头,垂着眼,头却慢慢低下。夏芍看见他的双肩在颤抖,轻微的。他看起来像是在笑,十余年的死仇,今日得报,怎能不笑?
但事实上,他却是在哭。
所有的人都看向唐宗伯,直到他再次开口说话,众人才发现他确实是在哭。
“好啊,好……”老人再次开口,苍老的手遮住眼,声音明显哽咽。
龚沐云和戚宸看向唐宗伯,李卿宇也望来。余氏一脉的弟子们不解地看向掌门祖师,不明白,他大仇得报,为什么要哭?
喜极而泣?
唐宗伯也不解释,他只是抬起眼来,用手指住冷老爷子,不说话,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半个世纪。
他们师兄弟三人从一起入门,到如今,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刚入门的时候他们三人是最亲的,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他两名师弟,一人害他腿残,迫走他乡十余载。一人在他失踪后,对门派的事不闻不问,没有维护过他,还不如后来入门的张师弟。
能让他说什么?这是当初最亲的两名师兄弟,却是如今伤他最深的。
冷老坐在沙发上,听见余九志死了的时候,也是愣了许久。但见唐宗伯这番反应,便也低下头,渐渐的,也是落下泪来。
夏芍默默蹲下身,找出一方手帕来递给老人,轻轻帮他抚着情绪。
她没想到师父会哭,她第一次见到师父如此真情流露。
她对余九志没有感情,对他只有仇,没有恩。她对他的死不难过,她为师父感到欣慰,玄门总算除了一个祸害了。
但她想,她多少可以理解师父的心情。
他们三人同年入门,或许知道余九志心胸善妒,好争好斗,尽管后来师兄弟之间越走越远,但或许,他们曾经一起开怀,醉过,笑过。
如今的仇人,曾经的朋友,这种感觉最复杂。尤其当这个人死在自己手上的时候。
原来,清理门户,并不是一件全然畅快的事。多少往事浮上心头?岂是叹一声物是人非能了?
“冷师弟,余师弟死了,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唐宗伯终于还是开口问道,这是他今晚在进到客厅之后,第一次对冷老爷子开口说话。
冷老抬起头来,泪流满面,这位玄门的长老,平时一直不说话的长老,从沙发上竟噗通一声跪下了,“掌门师兄,我有罪,我一直都知道。我装聋作哑十几年,也受了十几年的煎熬。我们冷家,占算问卜,泄露天机不浅。我膝下就只有一个孙女了。我不能让她有事,但我知道我没尽到做长老的责任。你可以门规处置我,我毫无怨言。我只求,留欣儿一条性命,她是我们冷氏一脉,最后的孩子了。”
冷老泣不成声,唐宗伯也控制不住情绪,夏芍递给他的帕子他都摆摆手推到一旁,情绪很难平静。
“掌门师兄,欣儿她走了,就让她走吧。我的命留在这里,我留在这里……”年逾花甲的老人跪在地上,头磕得沉重,令人心里发闷。
唐宗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昔日的师弟。
却就在这时,客厅门口传来一道女声,“爷爷,我没走。我只是,替冷家去做该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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