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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高。她咬着嘴唇,手脚都缠在他身上,袍子左右开叉,后片的袍角像面旗帜,猎猎飞扬起来。她轻轻嗫嚅,“我腿软。”

    他笑了笑,白牙在月色下发出品色的光来,“不怕,有我在呢。”他稳稳踩在琉璃瓦上,纵身一跃,上了太和殿的重檐庑殿顶。

    这里太开阔了,那么大的殿宇,屋顶平整,简直有大半个容家花园那么大。夜风凛冽吹过她的发梢,她吸口气,欢快得差点叫起来。回身抱住他,“二哥,我真快活。”

    她当然是快活的,她是中规中矩的人,活了十八年,谨小慎微了十八年,偷个懒只会躲在慈宁宫花园。哪像他,夜里殿顶随便上,有时乏了,找个舒称的地方睡上一觉,睡到月沉西山了,再从上面下来。他看月色下的她的脸,光洁的面颊和额头,像上等的羊脂玉。他心里柔软起来,“你喜欢,我下回还带你来。”扶她坐下,问她,“你等我了吗?”

    她低头,虽然夜色迷茫,她依旧感觉害羞。但是愿意让他知道她的心思,小声说:“我等了很久,这期间慈宁宫老佛爷又出幺蛾子,我都嫌她麻烦了,我着急回去,怕和你错过了。”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你瞧瞧我,我今儿擦了粉,还涂了口脂。”

    “真的?”他高兴起来,趾高气扬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是为了让我瞧的?”

    她嗯了声,“我想让你夸我漂亮。”

    他认真看了又看,虽然看不真切,但还是不遗余力地赞美她,“我妹妹就是好看,不管打扮不打扮,在我眼里都像花儿似的。”他摸摸她的脸,倾身过去吻她的唇角,“颂银……”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除非是在别人跟前,要不开口闭口都是妹妹。颂银喜欢他吐字的味道,缠绵的,浩浩的。她闭上眼睛,“二哥。”

    他郑重其事吻她,像盖戳似的,盖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愿意,总是百依百顺的。她启了启唇,他不请自来,一双带着薄茧的手从耳垂划过去,落在她纤细娇脆的脖颈上。

    容实以前是缺根筋的,他根本不懂其中的玄机,忽然之间开窍,狂喜不已。用力抐住她,又不敢太忘情弄疼了她,手忙脚乱着,咻咻道:“你是甜的……甜的……”

    颂银很害羞,在他肩上拧了一下,“不许说,再来。”

    这是项非常好的活动,激烈碰撞出火花来。仿佛饿久了的人,永远没有餍足的时候。他索性把她抱上身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她搂着他的脖子,唇齿相依是亲密的极致,自此就真是自己人了。她枕在他肩上,心里咚咚地跳着,人在轻轻颤抖。隔了很久才抬头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迷乱里带着羞涩,复在她唇上又啄一下,“我们总没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蹉跎了好些日子。”

    她把脸颊压在他的皮肤上,感觉到他的温暖和奔涌的脉浪,“也许总在一起就不新鲜了,这样忙里偷闲的,心里真是又紧张又高兴。”

    他嗯了声,圈着她的柳腰感叹:“你不知道我有多急,那里的事一时处置不完,我唯恐你生气了,不再等我。好容易办完,立刻就来见你,你还没睡下,看衣裳都没脱呢,还在等我吧?”

    她咕哝了声,“你说好了来的,我自然当回事。”她画他的眉,“二哥,你喜不喜欢我?”

    他笑着说:“何止喜欢,是爱。”

    她轻抚他的脊背,“我也爱你。”

    这样的月色,人心都浸得拾掳不起来了。她动了动身子,他轻轻抽口气。她嗯了声,“怎么了?”坐得不太舒称,探手摸了下,“这么硬的香囊?我给你做了一套葫芦活计,在值房里搁着呢,明儿给你送去。”细掂量再三,好像不太对劲,猛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放开了,“这个……”

    他扭捏道:“以前早上有这毛病,一醒就直撅撅的。现在时间没个定规了,看见你也会这样,它认得你了。”

    颂银在黑暗里烧得两颊滚烫,“着急的是这里?”

    他嗯了声,“从心一路往下,直达这里。”

    她羞得无地自容,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其实多少也知道一点。他是对她动情了,动情才会如饥似渴。她有些怯懦,壮了胆儿又摸一下,“等成亲了……”

    他把她的手压住了,语不成调,“要糊了。”

    她嗤地一下,“让你物色个通房,怎么不听呢?”

    他说不要,“我只要你。”

    她重新靠过去,在他下颌亲了一记,“这话我记一辈子,往后要动心思,你可仔细皮。”

    他讪笑了下,“真有那一天,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划花自己的脸,成不成?”

    还有什么不足的?青涩的少年人,到一起就是一辈子。要没有那么多波折,不知是怎样十全十美的人生。可惜了……她想起值房里那个人就犯愁,不知他走了没有。既然今晚能潜进宫,就说明那天书房的话全不算数。果然她高兴得太早了,她以为他至少能言必行,原来信错了。

    她揽紧了他的手臂,轻轻瑟缩一下,他知道她冷了,解下大氅包住她,“回去吧,快立冬了,没的冻着。”

    她说不回去,“我害怕回去。”

    并不是因为难分难舍才不愿意回去,是因为“害怕”。他听出端倪了,追问她为什么,颂银本不想告诉他的,可豫亲王大婚当夜闯进她值房,这种事已经很严重了,看来到最后还是改主意了,以后不可能撂下。

    她委屈地嘟囔:“你来时,我值房里还有个人。”

    他讶然,立时就明白了,愤然一拂袍角起身,“我不把他大卸八块,我容字倒起写!”

    颂银忙拉住他,“我当时没告诉你,就是怕起冲突。他夜闯内务府是罪,你翻墙进内务府就不是罪么?两下里都没好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他着急起来,“他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他要是动你一根寒毛,我这就进他豫王府,扒光他两个福晋的衣裳。”

    颂银哭笑不得,“扒女人衣裳算好汉?”

    “他欺负我的女人,我不弄死他的女人?”

    “给他个理由休了她们,上陈条请旨娶我?”她尽量安抚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放心,他这回是诉衷肠来了,没有对我怎么样。我就是觉得这人实在太放肆,干的事真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这紫禁城成了他们家后院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眼下时局紧张,你就是拿住他,他到时候反咬一口说我和他有染,那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是煞煞性儿,这事鸦雀不闻地掩过去吧。”她抱着他的胳膊摇晃,“你就听我一回,成不成?”

    他经不得她这样,一摇顿时觉得骨头都摇散架了。他一叠声说好,“听你的,不光这回,以后也听你的……”

    她抿唇一笑,“咱们再坐会子,离天亮还早呢,我那里没什么差事了,你呢?”

    他坐回她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意思是让她枕着。就像一个半圆找到了另一个契合的半圆,他的身上有她能够安然停靠的地方。两个人聊天,颂银说起他的那个远房表弟,在宫外的买办处学手艺,看来并不理想,“年轻气盛,不肯卖力气,师傅不怎么瞧得上眼。我那天又托人去说情,好容易留下了,你要是遇上他好好开解他,眼下辛苦些,等学成了能有出息。”

    容实不怎么上心,“由他吧,他爹办买卖赔得底儿掉,儿子能出息到哪里去。你别为他费心,实在不成就让他回去,没的留下扫你的脸。”

    她应了,又问:“那怡妆表妹呢?如今在你府里做什么?”

    容实道:“家里人口少,她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倒比她兄弟靠谱些,老太太常夸她用心、有成算。”

    她哦了声,瞧他并不当回事,也不便多说什么。

    紫禁城上空的月亮似乎比别处更大更圆似的,两个人仰在那里看景说话,回到值房时已近三更了。颂银满以为那人已经走了,谁知到炕沿上一触,触到他的手,他呼吸匀停,竟在她炕上睡着了。

    她骇得寒毛乍立,怎么唤他他都不理睬她,她束手无策,实在没办法,只得上衙门里过夜。

    许是太乏累了,再三提醒自己四更的时候去叫他,谁知一睁眼,天光已经大亮了。她吓得一蹦三尺高,急急忙忙回值房,还没到门前就看见他佯佯出来,打着哈欠卷着袖子,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点卯的时间快到了,衙门里已经人来人往,结果看见他,众人都愣住了。颂银才明白他的用意,原来他是存着心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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