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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com.cc,最快更新单恋,是在机场等一艘船最新章节!

一顿,飞快瞥了陆岐然一眼,忙说:“妈,换个工作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你让他慢慢来吧。”

    “也是,”刘雪芝笑了笑,伸出筷子夹了一箸菜,“只是我想,小陆过来,你们先把房子买了,定下来也好。”

    程如墨这时候已不敢看陆岐然了,只低头喝着汤,低声说:“那也不用急这一时半会儿。”

    “电视台现在有个项目,是我主要负责,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就过来,”陆岐然开口,“估计是在九月初。”

    “男人得有点事业心,”一直没吭声的程德云这会儿忽然开口,举起杯子说,“喝酒。”

    陆岐然端起酒杯,跟着喝了一口。

    吃着菜喝着酒,又有刘雪芝帮忙找话头,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后来不知怎的刘雪芝就开始说起程如墨小时候的事。

    “如墨三年级之前都跟她爷爷奶奶生活,我们过年才回去一趟。我记得有一年过年回去检查她寒假作业,有个组词的题目,说用‘女’字组词,你猜她组了个什么?她写的是‘女人’。我又往后看,‘男’字组词,她写的是‘男人’。我就问她怎么写这两个词,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因为笔画少……哈哈,你说怎么就有她这么懒的人。”

    程如墨咬着筷子尖,抬眼看了看陆岐然——他正憋着笑:“您就知足吧,我那时候好歹还写寒假作业呢,我初中以后就没自己写过,都是开学提前半天去学校抄的。”

    刘雪芝接着说:“我们那儿有个习俗,结婚的时候,新娘新郎双方亲戚围着桌子坐着,旁边得派出几个大姑娘对歌。当时如墨想参加,那时候她八岁,司仪觉得她小了,不让她参加。但又故意逗她,说让她先唱一首看看合不合格,当时一堆人围着,她也不怯场,开口就唱……”

    “唱的什么?”陆岐然问。

    刘雪芝自己先笑起来:“如墨你自己说。”

    程如墨埋头扒饭,不想理他们,刘雪芝伸出手肘戳了戳她,笑说:“忘了?”

    程如墨掀了掀眼皮,看了陆岐然一眼,憋了半天,低声飞快说:“《大花轿》。”

    陆岐然立即跟着刘雪芝大笑起来,程如墨望着刘雪芝:“您就继续揭我老底吧,看把陆岐然吓走了怎么办。”

    “不,”陆岐然笑着看她,“我觉得挺可爱的。”

    程如墨立即转头去看他,两人目光对视,陆岐然眼中含着坦荡真诚的笑意。

    “她小时候活泼多了,让唱就唱,让跳就跳。暑假的时候她去工地上玩,一群人指使她去买烟,她屁颠屁颠就跑去了,回来之后拿着五毛的零钱,举到人家面前,可怜巴巴地说‘这是找的零钱,我没有买雪糕吃哦’,然后人家就把零钱给她了……”刘雪芝捂着肚子,笑得不行,“还有,她小时候头发稀疏,六岁还剃过光头……”

    “妈,你要是敢把照片找出来我马上就走!”程如墨急了。

    刘雪芝哈哈大笑:“我手机里翻拍了,小陆你要是想看,我到时候发给你。”

    程如墨立即转头瞪着陆岐然:“你要是敢看我就跟你绝交。”

    “我不敢,”陆岐然笑,“我肯定不敢。”

    刘雪芝说完了程如墨的糗事,又接着往前聊,聊到了生程如墨的时候。

    “她生下来五斤多,特别老实,白天我做事的时候就把她背在后面,饿了喂一口,她也不哭不闹。晚上也不吵人,半夜起来喂一顿,就一觉到天亮了,”说到这里,刘雪芝忽停了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如墨真的特别省心,我有时候反倒觉得,她有点太过省心了。”

    程如墨闻言顿时一怔。

    程德云正打算去拿酒杯,听见这句话了,手里动作也顿了下来。

    须臾之间,程如墨心里已经动了千万个念头。刘雪芝这句话,仿佛一柄利剑,直接避开了她所有的防护与盔甲,干脆利落地刺入了软肋。

    她垂眸,眼中染进些惝恍,想到了不久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段话:“我也想害怕了就尖叫,开心了就转个圈,爱就说出来,二十多岁还能用甜甜的眼光看世界。可是这些是属于被爱保护得很好的女孩们。”

    但也只失神这么一瞬,她便又恢复平常的模样,抬眼笑了笑说:“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像严子月一样三天两头给您惹点事,您就高兴了是吧?哪还有人嫌弃自己孩子省心的。”

    刘雪芝也一笑:“我这不是希望你也像其他人一样,在我跟前撒撒娇嘛。”

    程如墨笑了笑,抬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了块鸡肉,说:“那估计是没什么希望,我自己想想那场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刘雪芝失笑:“哎,你这孩子——要不这样吧,你赶紧生一个,放在我跟前我帮你带两年。”叹了口气,又说,“之前真是可惜了。”

    程如墨顿了一下,方轻轻笑了一声:“生孩子又不是生气,说生就能生的?”她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岔开话题说,“也别老说我啊,说说你们俩呗?我可是听说,您跟我爸当时是一个队的,在割麦子的时候互相看上眼的是吧?”

    刘雪芝啐她:“没大没小。”

    当时同村适婚的年轻男女也就只那么些,正好程德云与刘雪芝家境般配,过了没多久,程家便托了媒人前去说亲。是以两人还来不及互相了解,将最初的几分好感化作更绵长的包容,就一步踏入了婚姻的柴米油盐里头。好比看见一双好看的鞋,还没试鞋码合不合适,就直接买下。回去却发现大了,但又不能退,便只能往鞋里头塞点东西,这么几十年地磨合过来。

    但程德云和刘雪芝结婚的头几年,实则非常甜蜜。程如墨看过他们那时候的照片,两人坐在工厂前面的草地上,头挨着头,当时的空气都似带了蜜的味道。但这恩爱的光景没维持几年,自程如墨四岁那年,刘雪芝生了个儿子,只过了三天就夭折开始,这场婚姻就展现了其残忍的面目。正如最初凭着热情还能将就着那鞋子,但走得久了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程如墨也并非没有劝过刘雪芝离婚,但世间总有这样的情况,离婚的道理和好处占尽了千条,但只要一句“他其实也没那么差”就足以打败所有。久而久之,程如墨也便不费这个事了。

    继续吃着喝着,渐说到了程德云的发家史上。程德云本一直绷着,但陆岐然时不时见缝插针地劝酒,酒过三巡,他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程如墨有意稍加引导,程德云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他十四岁时候怎么挑着两担烟草叶子翻六个小时的山去卖,怎么凑齐了路费来江城,怎么从最开始拉绳子、弹墨线的小工渐渐变成了包工头……

    陆岐然也喝得有些上头了,顺着程德云的话分析,虽未刻意吹捧,但就是句句说到点上,说得程德云越发眉飞色舞心花怒发。

    此时已经没有刘雪芝和程如墨插嘴的地方了,程如墨望着这快要称兄道弟的两人,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男人都爱吹嘘自己的光荣历史,我费这个事做什么,直接开两瓶酒让他们对瓶吹。”

    吃得太久,菜都有些凉了,刘雪芝又将几道热了热,随后和程如墨在一旁坐着听翁婿两人胡侃。

    “爸,你们少喝点,明天陆岐然还要赶车呢。”

    “赶什么车,”程德云瞪着程如墨,大着舌头说,“赶不上大不了我开车送他!”

    陆岐然看向程如墨——他眼中已经带了些醉意,这会儿笑起来有种格外洒脱倜傥的气质:“没事儿,伯父高兴,做小辈的得陪着。”

    “谁高兴了?!”程德云这会儿说话似嘴里含了个橄榄,含含混混,“我跟你说我特别不高兴!我这女儿,”程德云看了陆岐然一眼,忽一掌重重拍到他背上,“我这女儿,养了二十几年,你还没让她享福,先让她遭罪,你说,我高什么兴,啊?”

    程如墨听见这话了立即打算帮陆岐然说话,被刘雪芝伸手拦住:“你别插嘴,让你爸跟小陆说。”

    程如墨蹙眉看着,也不知道程德云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机为难陆岐然:“他自己可没少让您受罪,怎么还好意思说别人。”

    刘雪芝叹了口气:“你好赖都是自己亲骨肉,哪能真愿意看着你受委屈。”

    程如墨看了刘雪芝一眼:“你也说了,‘好赖’,你觉得他认为我是‘好’还是‘赖’?”

    刘雪芝不吭声了。

    “伯父,这事是我行事欠妥,我跟您赔罪,跟如墨赔罪。”

    “嗯,”程德云重重点了点头,将手搭在陆岐然肩上,“你父亲虽说官小,但总归……总归是个官。我跟如墨她妈都没文化,初中都没毕业。但如墨,她跟你是大学同学,你俩水平相当,所以你别觉得如墨是高攀,回头给她委屈受。”

    陆岐然正要表态,程德云将他话截住,说:“你听我说……说完。你不靠自己家里关系,自己打拼,我、我佩服,”程德云伸出根大拇指,“这样的。但如墨,如墨她也独立,工资不比你低多少,还写书,也算、算是个作家……”

    陆岐然点头附议。

    “所以她这条件,配你也是刚好,你俩平起平坐,没有谁地位高地位低的事儿……”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兴许是酒有点儿上头,伸手在额头上使劲抹了一把,“……行了,也没什么了,今后互相忍让,好好过日子。”

    程如墨听着,渐渐沉默下去。刘雪芝也跟着沉默。

    陆岐然郑重点头道:“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她。”

    程德云便这么坐着,坐了一会儿,望见杯子里还有小半杯酒,忽端起来一口气喝尽,摇摇晃晃站起身,说:“行了,吃完了,收拾吧。”

    刘雪芝忙上前将他扶住,把旁边的椅子推开,慢慢将他扶到沙发上躺下。

    程如墨立即凑到陆岐然跟前,问:“你没事吧?”

    陆岐然笑了笑,眼神醺然:“还行,你爸比我喝得多,比我醉得厉害。”他伸手将衬衫扣子又解了一颗,手臂搭在椅背上,“我坐一会儿。”

    程如墨忙站起身,说:“我去给你倒杯茶过来。”

    她将桌子收拾干净,再看陆岐然,他正靠着椅背,双手环抱胸前,微微仰着头。

    程如墨低声喊他:“陆岐然?”

    陆岐然“嗯”了一声,缓缓睁眼看她:“怎么了?”

    “要不你先在这儿睡会儿?我房间床单都是干净的。”

    陆岐然思维似有些迟滞,顿了好半晌方才摇头:“没事,打个车回去吧,跑来跑去也麻烦。”

    程如墨担忧看他一眼:“真没事?”

    陆岐然摇头。

    “那你再坐会儿,我去把碗洗了我们再回去。”

    程如墨洗碗的时候,陆岐然去上了个厕所,又用冷水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些,便依然坐在餐桌旁等着。程德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开始呼呼大睡。

    约十五分钟后,程如墨从厨房出来。

    “好些了吗?”

    “没事了,”陆岐然笑了笑,“你还跟不跟伯母再坐会儿?”

    “我们走了她好打扫屋子早点睡,我妈这人有洁癖。”

    “那行,”陆岐然朝她伸出手,“那我们走吧。”

    程如墨握住他的手,将他一拉,陆岐然脚步略有点虚浮,但站得尚稳。程如墨朝洗手间里喊了一声:“妈,我跟陆岐然先回去了。”

    刘雪芝正洗着手,立即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出来:“要不就在这儿睡?你让小陆睡你床,你在沙发上将就一下。”

    “他明天要坐车,早上还得收拾东西。我们打车回去,省得麻烦。”

    刘雪芝点头:“那也行,那我送你们下去吧。”

    程如墨连忙摇头:“你照顾爸,别送了。”

    刘雪芝沉吟片刻,便答应下来,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站在门前嘱咐他俩:“那你们路上小心!注意车!”

    程如墨已经扶着陆岐然走到下一层了,抬高声音回答:“我们会注意的,您进去吧!”

    两人慢慢走到了楼底下,正好经过一个小卖部,便给陆岐然买了瓶冰水。陆岐然手臂搭在她肩上,皮肤很热,身上带着些酒味,程如墨笑说:“我爸酒量挺大吧?”

    “嗯,我要是喝得有他那么多,估计这会儿你只能把我背回去了。”

    “我背得动吗?你得压死我。”

    两人慢慢往前走着,走出去百米,忽听见背后传来刘雪芝的喊声:“如墨!”

    程如墨忙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望见刘雪芝正一路小跑过来。程如墨赶紧几步迎上去,“怎么了?是不是爸出什么事了?”

    刘雪芝摇头,叉着腰喘了喘气,忽朝程如墨伸出手,说:“这是你爸,你爸给你的。”

    她手里拿的是张工商银行的借记卡。程如墨一愣。

    刘雪芝待气顺了方说:“这是你工作这么多年每个月给你爸寄的钱,他办了个零存整取,分毫没动,自己又往里面打了一些,现在里面有五十万。”她见程如墨发着愣,伸手将她手拉过来,把卡塞进她手里,“算是给你房子首付的钱吧。”

    程如墨喉咙里似卡了一个硬块,立即把卡往回推:“我不要。”

    “你爸这人,当父亲当得确实不合格,但他性格你也了解。你气性高,跟他一样,能像现在这么独立,也就当是……”刘雪芝声音渐渐含了几分哽咽,“就当是在磨砺你吧。”

    “你拿回去吧,我不要,给都给他了,你们留着养老也行。”程如墨硬着声音回答。

    “你要结婚了,有的是花钱的地方。你爸现在才五十,还能干个十年,养老的钱攒下来肯定没问题,我们不用你操心养老,到时候你爸不干了,我们就回老家去。”刘雪芝将卡塞进她手里了,将她手合拢起来,“你跟着小陆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早点给我生个外孙,就更好了。”

    程如墨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一声,然而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眼眶却渐渐湿润了。

    “行了,”刘雪芝拍了拍她肩,“去吧。密码是你生日,你到时候自己去改。”说罢,长长地望了她一眼,“你爸刚刚吐了,我还得上去料理料理,那我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程如墨咬着唇,点了点头。

    刘雪芝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了,程如墨望着夜色里她缓慢的身影,嗓子口堵得发紧。手里的卡沉甸甸的,仿佛是个秤砣,压在她手上,也压在她心上。

    陆岐然忽往前一步,将她手握住。程如墨静静站着,望着刘雪芝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然后缓缓转身将头扎进他怀里,久久没有抬起来。

    回去后,程如墨趁着陆岐然洗澡的时候,照着网上写的菜单给他煮醒酒汤。她在灶旁等着,一不留神思绪就飘出去老远,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岐然出来时就望见程如墨正直愣愣地盯着锅盖,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笑问:“你是打算盯出一个洞来?”

    程如墨这才回过神来,瞅着熬得差不多了,便关了火盛了一碗出来递给陆岐然:“原料不怎么正宗,你将就喝一点吧。”

    陆岐然接过笑说:“我都刷牙了。”

    “那再刷一次,”程如墨看着他,“熬都熬了,给个面子。”

    等陆岐然喝了,程如墨将厨房收拾干净去洗澡。出来时望见陆岐然正仰躺在床上,拿手臂盖住眼睛。程如墨立即抬手将卧室的大灯关上,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身旁躺下。躺了一会儿,将柜子旁边的台灯也关了。黑暗一时笼罩下来,程如墨本觉得自己应是很难睡着的,偏偏闭了一会儿眼就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见十万里绵延的山路上,尚是孩童的她跟在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后面,脚步飞快,踉踉又跄跄。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她不知道路何时到尽头,便开口让他停下。男人不理,依旧迎着落日,在盘旋的山路上不断行走,仿佛要这么走到生命尽头一般。她不知道那人是谁,自己又为什么要跟着,也不知道还要跟多久。最初她不断哀求,甚至哭喊,但男人都无动于衷。她明白这是徒劳,便住了嘴,随着他一路沉默地往下走。

    最后终于到了山脚,来到了河边。河上架了座摇摇晃晃的木桥,男人望了一眼,迈步走上去。她望着桥下汹涌的河水,脚底发软,再不敢踏出去一步。男人已走到桥中,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望着她说:“过来。”她哭着说:“我不敢。”“过来。”男人只重复这两个字。她便一边擦着泪,一边哆哆嗦嗦地踏出去,手扶着桥索,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待走到了桥中,她总算看清楚了他的长相,哇的一声哭出来说:“……爸爸。”男人不理,转过身去,继续沉默地往下走。

    到这里程如墨便忽然醒了,发觉自己喉咙被堵住,眼角湿润,她将脸埋进被子里,无声地哭了起来。她想到很多事情,想到幼时屋后面小路边上枯索的野草,空气里还有股香灰和鞭炮炸过的硝烟气息。奶奶牵着她望着刘雪芝和程德云的身影抹眼泪,而她木然望着,脸上没有分毫表情。想到程德云拿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半晌,哼了声说可惜不是北大清华;想到他偷偷去买了她的书,回头又对她说写得比金庸档次差远了。

    ——她人生的前二十七年,都在踉跄追赶他的脚步,期望他回头看她一眼,期望他能牵着自己的手,一路跋山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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