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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二赶着昆仑追风黑骏马驾着的马车,只用了五天时间,便将柳三哥、丁飘蓬送到了云南昆明。在昆明,柳三哥接到了老龙头的信鸽传书,上写:
柳弟如握:接大理分舵舵主密报,经查,昨日发现手到病除南不倒在大理城,估计将去丽江。南不倒身后已有人扮成马帮商人跟随,弟可速去大理找分舵叶舵主,分舵定会竭尽全力提供方便,想必不日便能找到南不倒,余在南京静候佳音。余话后叙,珍重加餐。兄老龙头白谕。某月某日。
这封书信是在两天前发出的,信鸽飞了两天,才送达到柳三哥手中,加上信中说的昨日,那么,应该是在四天前南不到在大理,在大理他住下了没有呢?他住了几天呢?还是当天就去了丽江呢?就不得而知了,他现在必须立即赶往大理分舵,到了那儿,情况自然会清楚了。
柳三哥等三人只在昆明住了一晚,翌日,天刚亮,洗漱用餐完毕,便又出发了。
马车在乡野间匀速行驶,道路宽畅平坦,马车的避震性能极好,只是微微摇晃着,并不颠簸。秋日的云南,黄叶飘零,秋菊璀璨,陂田逶迤,溪河澄碧,景色分外迷人。
丁飘蓬坐在马车上,斜靠着椅背,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象是坠入了无尽的哀思。柳三哥坐在他对面的车座上,捧着一卷书,翻阅着,一抬头,见他如此出神,便咳了一声。丁飘蓬这才从思绪中醒来,笑了笑,问:“三哥,啥事?”
柳三哥道:“你在想小桃?”
他低头道:“是。”
柳三哥道:“想多了不好,伤身啊,还是要节哀顺变。”
丁飘蓬道:“我知道,可我一静下来,就想,一想到她,就伤心。我不该去看她,是我害了她。”
柳三哥道:“你不能这样责怪自己,你去看她,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啊。”
丁飘蓬道:“我真后悔啊,可世间没有后悔药;小桃走了,我即便治好了病,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柳三哥道:“飘蓬啊,你怎能这么说呢。你是飞天侠盗,义薄云天,为百姓济危救困,为江湖伸张正义,怎能如此英雄情长,儿女气短呢。“
丁飘蓬道:“三哥说得对,可我内心的痛苦也许永远抹不去了。”
柳三哥道:“相信我,痛苦会消退的,那需要时间。”
丁飘蓬长叹一声,摇摇头。
柳三哥道:“飘蓬啊,坚强些!我劝你不要和过去过不去,因为,过去已经过去了;也劝你不要和现在过不去,因为,现在你还要过下去。”
丁飘蓬点点头,道:“三哥说得没错。三哥,如果我的病治不好了,请你把我的骸骨带回故乡去。”
柳三哥道:“你在说啥呀,不吉利,我不听。”
丁飘蓬道:“我是说如果,真的,求你了,一定把我的骸骨带回故乡去。”
柳三哥道:“故乡在哪儿?”
丁飘蓬道:“哥,我的故乡在湖北麻城。请你把我埋在麻城龟峰山向阳的山坡上。哥,龟峰山好漂亮啊,一到春天,杜鹃花开得漫山遍野,芳香四溢,我最喜欢春天的龟峰山了。我家就在龟峰山脚下的丁家村,村口有条小河,家门口有口水井,……”
一谈起故乡,他眉宇间便洋溢起了欣喜,十分忘情,竟暂时将悲伤哀怨忘却了,尘封紧闭的记忆闸门就此轰隆隆地打开了:
大别山如一条巨龙蜿蜒在鄂豫皖三省交界处,麻城县的龟峰山,是大别山南麓其中的一个峰峦。
龟峰山确实象一只爬入苍穹的大龟,它昂着头,耸立在天幕下,是那么高大,那么奇崛,有时隐藏在云雾后面,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又挺立在白云蓝天之下,将它的美丽峥嵘,纤毫毕露地呈现在你面前。
龟峰山南有个村落叫丁家村,村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河,背山临河,风景秀丽。
丁飘蓬就是出生在这个名叫丁家村的恬静的村落里,爹是私塾先生,教十几个儿童读书识字,并种了几亩薄地维持全家生计,娘在家中纺纱织布,操持家务。丁飘蓬有兄弟姐妹四个,他老小,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因排行第四,家里人又叫他阿四。
家中的长者便是奶奶,从他记事起,爷爷就已去世,家中奶奶最疼他,总把好吃的偷偷留给他,还瘪着嘴,摆着手,要他不要张扬开去。
记得小时候,家里光景还比较好,常能吃到鱼肉。记忆中的爹有点严肃,常板着脸,一丝不苟地教他读书识字;娘却非常慈祥,对他分外娇惯,他是家里最小的,哥哥姐姐也都处处护着他,偶而,他跟邻居家的小孩打了架,闯了祸,哥哥总是为他担待,替他挨父亲的板子。全家人都把他当成了宝贝疙瘩,丁飘蓬六岁前的童年时光,充满了阳光与欢笑。
等到他六岁那年,灾难降临了。
那年,麻城大旱,又遭蝗灾,地里庄稼颗粒无收。可官府却加派了衙役,到各村镇催粮催租。爹为了保住家里仅有的几十斤活命的存粮,抱着粮袋,顶撞了衙役几句,却被当差的不由分说一顿毒打,娘上前拦阻,衙役飞起一脚,踢在她胸口,将她踢得当场昏死了过去。奶奶趴在地上,哭着向他们磕头求饶,当差的这才悻悻罢手。临走时,如狼似虎的衙役,带走了那几十斤活命的口粮。
这一切,丁飘蓬全看在了眼里,他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报仇,一定要为穷人出气,一定要把这些没人性的东西,统统杀了。
年幼的他,没有恐惧,只有仇恨,瞪着双眼,握着拳头,怒视着这些灭绝人性的野兽,胸头燃烧着熊熊怒火。
接下来,就靠着年迈的奶奶,带着四个孩子,去山里挖野菜扒树皮来填饱肚子了。
丁飘蓬是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一个一个离开人世的。先是爹娘,三天后,他俩又饿又气又急,加上身上伤发,双双呜呼,命归黄泉。死时爹娘四眼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丁飘蓬永远不会忘记。
奶奶流着眼泪,带着孩子们,将儿子儿媳用芦席一卷,埋在了屋后。
奶奶总是给孩子们鼓气,道:“你们可要咬着牙活下去,再难,也要活下去,丁家就靠你们了,咬紧牙关,不要怕,有奶奶呢。”
又过了五天,丁飘蓬醒来,推推身边的哥哥、姐姐,发觉他们三人全不动了,睡得真死,忙呼叫奶奶,奶奶颤颤巍巍走到床边,摸了摸哥哥、姐姐的鼻孔,摇着头,抽泣着,道:“阿四啊,哥哥、姐姐也走了,陪你爹娘去了。”
奶奶流着眼泪,带着丁飘蓬,将三个孙男、孙女用芦席、破布一卷,埋在了他们父母的身边。
对这饿得要死的一老一小来说,埋葬三个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俩竟花了整整一天的功夫,累得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奶奶对他道:“不要怕,咬紧牙关,有奶奶呢。丁家就靠你了,阿四,你可不能倒下。”
家里七口人,转眼间就剩了奶奶与自己两个了。
幼小的丁飘蓬过早地品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在他饥肠辘辘的心底,埋藏着太多太多的不平与愤恨。
听大人说,麻城县里,县官老爷依旧是夜夜笙歌,灯红酒绿,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他才不管民有菜色,野有饿殍呢。
县太爷也姓丁,叫丁大志,老家也在丁家村。他出身贫贱,从小聪明刻苦,是个不错的孩子,小时候也曾在父亲的私塾里读过书,后来,他去县城求学,去州府应试,在科举考试中成绩优异,最终,中了进士,后又到麻城上任,当上了县官老爷。
在刚上任不久,他坐着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回过丁家村一次,那份荣耀啊,让全村的人着实为他兴奋了好一阵子。县官老爷把爹娘接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听大人说,他变了,变得让人不认识了,变得象是另一个人。
他比前任县太爷还贪。他更会巧立名目、变着法儿侵占百姓的良田私产据为己有;他还会栽赃枉法,昧着良心,陷害良善,制造冤假错案;他尤其会挖空心思搜刮民脂民膏,什么青苗税,人头税,田赋税,山货税,特产税,矿税,关税,盐税,茶税,烟税,酒类税,渔税,当押税,印花税,营业税,治安税,土布丝织品税……名目繁多,不计其数;。他竟将聪明才智,全用来干那些见不得人的罪恶勾当了。
县太爷特别喜好声色犬马,光是姨太太就有七个。据说,他家颇有些姿色的丫环,全被他玷污了,过着穷奢极欲、荒淫无耻的生活,仿佛想将以前过的苦日子,全部给补回来。
县太爷对百姓敲骨吸髓,盘剥欺诈,不把人当人看。对上一级州府巡抚等主管官员,却又是另一付嘴脸:溜须拍马,八面玲珑,贿赂公行,恬不知耻,用银子打点各处关节,千方百计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这顶乌纱帽还真给他保住了。
背地里,麻城县的百姓把县太爷骂得狗血喷头,也骂丁家村,怎么龟峰山下的丁家村出了这么个畜牲!
爹生前常说:姓丁的怎么了,我想不通他的心会变得那么黑!年轻时可是个有志之士啊,他对前贤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向往之,想不到,现如今竟变得猪狗不如!
从小耳濡目染的这一切,使丁飘蓬对官府充满了极度仇恨。他想,老百姓为什么宁可饿死,也不起来造反呢!不去打开麻城县的粮仓,把粮食分给大伙儿呢!要是我长大了,绝对不会去等着饿死,我宁可战死,也不愿饿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爹向他讲过陈胜、吴广的故事。在秦朝,几个军尉押着戍卒去渔阳戍边,在蕲县大泽乡,因连日大雨,行程遭阻,估计将耽误了到达渔阳的日期,按秦律,误期处斩。陈胜、吴广与戍卒密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来造反。于是,他们杀了军尉,起义造反,所到之处,贫苦农民纷纷响应。后来,就有了项羽,有了刘邦,农民起义军风起云涌,最终推翻了暴秦的统治。
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是他幼小心目中的英雄。男子汉大丈夫,死要死得轰轰烈烈,怎能无声无息、前胸贴着后背去见阎王爷呢!可惜,那时他太小了,没人会去理会一个黄口小儿。
丁家村本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村落,如今,却成了个死气沉沉的村落。
经过这一场天灾人祸,人死了大半。村里到处飘着白色的招魂幡,烧着的纸钱以及飘散着纸钱的灰烬,村里的榆树,全被人们扒光了树皮,用来充饥了,在榆树枯死的枝杆上,停着许多乌鸦,这个村里,除了乌鸦“呱呱呱”不祥的叫声外,听不到任何声响,村里没有鸡鸭猫狗,没有猪羊牛马,听不到笑声,甚至连哭声也没有,人们饿得已经哭不动了,人们悲伤的眼眶里干涸得几乎流不出眼泪了,饥饿耗尽了人们的精血,能有一口气,就算万幸了。
奶奶很瘦弱,瘪着嘴,弯着脊背,象一根风中的芦苇,可奶奶真够坚强的,她在风中摇啊摇啊,就是不会折断。
一天,奶奶起不来了,她躺在床上,拥着条破棉絮,
微笑着,哑声道:“阿四,今儿奶奶不能陪你去龟峰山挖野菜了,奶奶有点儿累。”
奶奶的声音好轻,可丁飘蓬听得见,他道:“奶奶,我
自个儿去,没事,我大了。”
奶奶道:“是,我们阿四是男子汉了,不过,你要当心
啊,听说,有人饿急了,就‘易子相食’了。”
丁飘蓬问:“啥叫‘易子相食’啊?”
奶奶说:“就是把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掉换了,吃了充饥。罪过罪过,真造孽呀,阿四呀,你见了人,可要跑得远远的,千万别让他靠近啊。”
丁飘蓬道:“奶奶,我记住了,你放心,我跑得快,他们抓不住我。到了龟峰山,碰上好运气,我还能摘个野果回来,给奶奶充饥呢。”
奶奶的眼眶湿润了,摸着他的头,道:“阿四乖,阿四是兔子腿,坏人抓不住我家的阿四,上帝啊,保佑丁家的阿四吧,求求你,我老太婆是活够了,哪天走都无所谓,你可千万保佑我家的阿四啊,丁家就这一根独苗啦。”
丁飘蓬为奶奶拭去泪水,道:“奶奶不哭,阿四去去就来,不哭,要坚强。”
奶奶道:“好,我不哭,阿四,你把镰刀带去,也好防防身。”
丁飘蓬拿起墙角的镰刀和篮子,就走了。
秋天,秋风带着凉意,将落叶卷得满地都是,龟峰山上稀稀拉拉地开着一些野菊花。山道上人声寂寂,丁飘蓬在路边搜寻着野菜,其实,路边的野菜已被附近的村民挖得差不多了,走了半天也没见着野菜,他累得坐在山坡上叹气,总不能空着双手回家吧,奶奶是饿坏了,只要有吃的,明天就能起床了。他着急呀。
这时,一只肥硕的野兔,跑到了他身旁,转着红眼睛,看着他,他心头大喜,心想,若是我能抓住野兔,省着点吃,能和奶奶吃好多天了。
他慢慢地调整坐姿,一个疾扑,扑向野兔,野兔却从他胁下钻了出去,逃到一丈开外,蹲着,用后腿搔着耳朵,依旧转着红眼珠看他,好象在说:“想抓住我,没门,不信试试。”
丁飘蓬心道,好哇,那咱俩就试试,看看谁跑得赢谁。他起来拍拍裤腿,突然一个急窜,身子腾空而起,两手同时抓向兔子,那兔子眼看要被他抓获了,却从他双手间挣脱,又逃到一丈开外,蹲着,斜着脑袋,看他的笑话呢。
丁飘蓬也较上劲了,心道,今儿咱俩算是耗上了,你没个跑。这一次,他捡起地上的镰刀,飞快地冲了上去,兔子转身就跑,也许,兔子以为人是跑不过自己的,何况,那是个孩子,所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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