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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鹿帮的人到远平城下时天还亮着。这是这场战争开始以来难得的一个晴天,晚霞淡淡地衬在城后,无风,一切显得宁谧——城楼上没有一个守军的身影。

    邱震霆、管不着、大嘴四都被五花大绑着,另有几个小帮众满面哭丧地抬着两顶木柴搭成的简易轿子,上面分别坐着愉郡主和娇荇,皆昏迷不醒。押着他们一行的都穿楚军服饰,领路的正是先前抓去的那个年轻兵丁。

    城门洞开着。一众人等走进去,并无人盘问。过了好远,才撞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兵丁。年轻兵丁忙迎上去。

    那匆忙的一愣:“干什——哟,你……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叫你去找罗副将么?这……这又是……”他指着杀鹿帮的一群人。

    年轻的笑得勉强:“弟兄们本来打算逃走拉倒,不想遇到了这伙楚国奸细,交手之下,竟把他们都抓住了。”

    “是么?”匆忙的不疑有他,看看愉郡主就娇荇,“那两个又是什么人?”

    年轻的道:“说是赵王爷家的郡主。”

    “有这种事?”匆忙的眼睛滴溜溜转,仔细打量。

    “我没见过郡主,怎晓得?”年轻的道,“不过,逃兵是大罪,就算真的逃成了,也有家归不得。要是救了郡主就不一样了。管是真假,我且回来试试。即使弄错了,这几个楚国奸细总能用来将功抵过。他们已交代了,毒烟是他们放的,泻药也是他们下的。把他们交给赵督尉,总算是找到了害惨大家的祸首。”

    那匆忙的冷冷一笑:“害惨大家的是玉旒云——即使要说害死石将军的凶手,你指望赵督尉真的想给石将军报仇?若石将军不死,他怎么得着机会坐上这位子?只我这做亲随的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哼——不过,谁也知道,石将军就是玉旒云的胳膊,赵督尉若能活着回去,且想坐稳了这个位子,非得给玉旒云一个交代不可。”

    “恩。”那年轻的点着头,但神色有点儿慌张。

    匆忙的仿佛仍不觉察,还接着道:“我是死也不跟赵督尉的。石将军待我不薄,怎么也得替他把这一仗打完。”

    “哦。”年轻的讷讷,回头看旁人。

    有个兵丁打扮的就四下里望望,道:“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匆忙的又是一声冷笑:“还能去哪里?都是些没良心的家伙——你们想逃就逃吧,我去找罗副将。”说罢,径自去了。

    “狗儿!”待那人走远了邱震霆才喝道,“不要多嘴!”

    狗儿,假扮成士兵的,就做个鬼脸嘻嘻笑道:“能套出点儿消息总是好事。再说,一声不吭反而遭人怀疑。”

    邱震霆瞪他一眼:“你不出声俺也晓得你脑瓜子有几斤几两。”

    狗儿讪笑着:“我的脑瓜子能有大哥的十分之一就很了不得了——而这些樾人的脑瓜子连狗儿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大哥不必怕他们耍花样啦。你看这小子多老实!”说着,踢了那带头的士兵一脚——原来只有他一个是被胁迫来领路的,其余的兵士都是杀鹿帮帮众假扮。狗儿道:“樾人穿楚人的衣裳扮楚人骗楚人,咱们穿上楚人的衣裳扮扮成楚人的樾人骗扮成楚人的樾人——哈,九曲十八弯,狗儿的舌头都绕不过来了,何况樾人的脑筋?”

    他说得这样滑稽,邱震霆也舍不得发火,笑骂了一句:“你这小狗崽子,俺只见狗尾巴灵活,不晓得狗舌头也这样厉害!”

    狗儿嘿嘿地笑。

    邱震霆却不理他了,只死死地盯着那年轻樾兵的脸,要看看有没有破绽。大嘴四瞧出了大哥的用意,也上来端详了一番。那兵丁被他们看得瑟瑟发抖。

    大嘴四笑道:“好啦,大哥。说谎骗人,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小子一副熊样,使不出诈来——他就不怕咱一人一脚把他踹死么?正事要紧。”

    邱震霆自然也知道已行到了这一步,决不可能预测敌人一切的行动,只有随机应变。当下点点头,叫众人立刻按计划行事。

    先是叫那年轻的兵丁带他们去寻被俘的楚军。

    远平城并不住百姓,全为驻军而建,所以道路横是横,竖是竖,且修得宽窄一般,两边房屋多是军营,偶尔有库房、演武房、医馆。不过因为元酆帝挥霍无度,房舍都年久失修,屋顶上长出了茅草,窗户也多破败。当天色渐渐黑下来时,没有一间屋里点灯的,黑黢黢迫在道路两侧,好像随时会压下来。

    杀鹿帮众人边走边提防,怕那黑暗里潜伏了樾军。不过,似乎先前那匆匆离去的兵丁所说的是真的,这附近的樾军似乎作鸟兽散跑了个精光,四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只有远远的,游记将军府方向才有些轻微的喧闹声。

    走到城的极北面,已经可以听到外面大青河飞龙峡哗哗的水声。

    年轻的兵丁停了下来,道:“那就是地牢的入口啦。各位英雄,求你们放了我吧!”

    众人顺他所指看去,在城墙隐入金鼎峰山体的地方有一个一丈见方的洞,看洞口如此平整就知是人工开凿而成。若由此向下,不知通到何处。

    白鹿山虽外面有土,内中却是石头,杀鹿帮的人曾经想凿间石室藏匿财宝,但花尽力气也没开出一方土石来,只得放弃。楚军当年做此工程,不知耗费金钱人力几何?此城在楚国开国时已在,其时盛世可想而知。

    邱震霆等人不是文人士大夫,自然没有许多感慨,将身上伪装用的绳子松开后,只把眼打量了一下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管不着先开口了,语气阴阴的:“放你?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等咱一进去,就在外面把洞口给堵上?”他上次被公孙天成“请君入瓮”,现在学了乖。

    兵丁拖着哭腔:“英雄,我的小命就在你们手里,我哪儿有那个胆?就算我有,这么大一个洞,我怎么堵得上?”

    这话虽然有理,但谨慎起见管不着还是把那兵丁的后领一拎:“放你也不难,跟咱们下去,大事一成,随你上哪儿!”说着,往怀里一摸,掏出个雀卵大小的夜明珠来,蓝盈盈一团光,仿佛天上的明星落在了他的手中,顷刻把周遭两丈方圆的地方照得雪亮。

    大家都识得,这是他早年在京中做飞贼时所得的宝物,除了买弄献宝时,平日轻易不肯拿出来。这时倒正好派上用场。

    邱震霆吩咐仍把愉郡主和娇荇带着,以防万一。自领众人走进那山洞中。

    通往地下一带台阶,凿得十分整齐,更因山内潮湿,为防滑倒,台阶上都保留了羽毛图样的凿痕。众人走来不甚吃力,就连管不着手里拎了一个人,以及另两个帮众各自负着愉郡主和娇荇,也依然健步如飞。

    不时,就到了最底,但看四周,并不见有人。管不着就逼视着年轻兵丁道:“在哪里?”

    年轻兵丁道:“我怎知道?我也不是守牢的……”才说完,便听一声:“什么人?”

    这声不高,简直虚无缥缈,可是是一遍遍的回声,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一样。杀鹿帮的人一时全握住了兵器。

    “是什么人?”那声音又问。

    这次,邱震霆辨准了方向,示意弟兄们稍待,自己按刀朝发声的地方走去。不过十来步,见一块巨石挡在面前,绕到其后一看,立刻就见到铁栅了。在夜明珠的光照下,依稀可见铁栅后一张张面孔,多是憔悴颓丧的,也有义愤填膺的,但骤然见到他,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先前那发话的声音又问:“你是谁?”

    邱震霆看此人,身材瘦削,面色苍白,乱发遮蔽的面孔还可辨出一丝南人的清秀,而他说的话绵里带糯,决不是北地口音,于是把心里的疑虑消了三分,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脖子梗了梗:“我乃远平游击将军。你看来不是樾寇——不,樾寇奸猾!士可杀不可辱,你想要我等叛国,断然不可!”

    官腔十足,倒似冷千山!邱震霆将怀疑又消了两分:“你连城都丢了,还威风什么?保不了国就叛国也没什么差别!”

    那游击将军面色一沉,好像极愤怒,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半晌,才打着颤道:“你……无知小民懂得什么?不能在沙场上为国捐躯,至少要在刑场上慷慨就义。人之力有大小,樾寇之力大于我,而程大人之力大于樾寇,是以我不能保国,而程大人能保。但我报国之心与程大人无异,我……”

    说话弯来绕去,这书生十足讨厌,难怪丢了城池。不过程亦风不也是书生么?怎地人家就有能耐?邱震霆不想再罗唣下去,走上两步道:“程大人叫俺来帮你守城,怎想到俺才一眨巴眼睛,你已经把城给丢了。回头程大人查问起来,俺也丢人得紧。俺现在放你出去……”

    “什么?”那游击将军几乎把全天下的惊讶都挪到自己的脸上,“你……你放我们出去?那樾寇呢?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邱震霆不耐烦:“你这蠢材,讲给你听你也不懂。总之你既然是游击将军,将军府那边的情形你应该熟悉——兵器库在哪儿,粮草库在那儿,火药库在哪儿,你给俺全指出来。俺也不算白信你一回。”

    “这……”那游击将军似乎有点儿犹豫。后面一人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他面色变化着,复杂难以解读,但终于又把脖子一梗,道:“哼,我堂堂游击将军,怎能上你的当?程大人从来没说过有援军帮我守城。你必是樾寇假扮!”

    “你奶奶个熊!”邱震霆简直被激得跳起来,“若不是答应了程大人,老子好好的山大王不做,来干这档子折本生意?他奶奶的,楚国要亡,没你们还真不行!”

    “哧”,人丛里似乎发出一声笑。邱震霆心里凛了凛,再听,原来是监牢里有人在打鼾。战局到了这种地步还有心思睡觉,这国家要是没有程大人大概早也完了!

    时间紧迫,他不与那满口大道理的游击将军计较,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来,又唤管不着:“老二,给个亮!”

    夜明珠的光亮下,他把文书展开,上面写着:“务请贵帮诸义士助守远平城,如守将有疑,请以程某兵符示之。”下面盖着“兵部尚书印”。邱震霆待游击将军读完了,又从腰里取下一个小鹿皮袋子来,里面半只朱漆木老虎,剖面上刻着“兵部,远平驻防”。这果然就是虎符了,另一半应在这位远平游击将军手中。

    他满面讶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遭那些被囚禁的士兵也都纷纷凑上来,看看文书,看看邱震霆,再看看他手里的兵符,那神色,仿佛都在说:兵部尚书竟派了个山贼土匪来?他又是怎么料定咱们守不住这城呢?

    邱震霆复又把兵符收起,招呼管不着:“老二,看看你妙手空空的本事。”

    管不着听言笑了笑,将夜明珠拿在左右,右手到发髻里一抽,拔出根奇形怪状的簪子来,在牢锁上轻轻一捅,竟比钥匙还便捷,“喀啦”一声,锁就掉落了下来。见监牢中众人傻愣愣地看着他,管不着皱着眉头,厌恶地把牢门拉开:“各位军爷,各位大人,难道还要草民请你们出来么?”囚犯们这才反应了过来,那游击将军带头,先一个跟一个朝外走,到后来就争先恐后,一拥而出。

    石阶前的那点空地站不下所有的囚犯,邱震霆让大嘴四和帮众们先走,接着游击将军和两个亲随模样的人带了众囚犯鱼贯而出,他自己和管不着断后。大约总花了一顿饭的光景,所有人才都回到了地面上。邱震霆大略估计,这俘虏有三五百人——远平的守军怎么也得好几千,他想,其他的莫非都被樾人杀尽了么?奶奶的,难怪都要叫他们“樾寇”,果然连我们这些强盗都不如!

    游击将军又在几个亲随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义士,现在是要去将军府么?”

    邱震霆点点头:“你带路。咱先上火药库,把火药、火油搬上一些,远远把樾寇住的那一片都围了,放一把火,把他们都烤熟。”

    他强盗出身,虽然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功德,但遇到贪官污吏时,少不得用上烧杀劫掠的手段,是以如今他只计算着如何击败樾人,并不顾念火烧之后远平就成为一座废城。那游击将军当然面露犹豫之色,跟身边的亲随们交换个眼神,有个亲随附耳低语几句,他听了,就道:“好吧……不过……不过……算了,就依你……”

    既匹夫又婆妈,邱震霆跟他多说一句都嫌烦,本来自己有程亦风的兵符在手,所来就是传达兵部尚书的号令,行事也不必征求游击将军的意见。当下,让游击将军带路,人马浩浩荡荡也静悄悄地朝将军府方向潜行。

    将军府位在城中央,火药库,照这游击将军所说,犹在其东。当众人渐渐靠近将军府时,就可看到零落是一些房舍中亮着灯光,表示樾军仍在。众人为免节外生枝,便往黑暗的街巷里绕行。虽然道路远了,但顺畅,所以并没有多花很多工夫,就停在了一座没有窗户在大屋之前——火药怕潮,故尔不能让大青河上带着水气的风吹过,又为防地底湿气上渗,房子修成西瑶“吊角楼”的样子,地板与地面之间用木桩架成中空。邱震霆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好生稀奇。游击将军上台阶推开了房门,浓重的硫磺味就扑鼻而来。

    邱震霆道:“好。”因不能大声发号施令,就要那游击将军派他的亲随交代下去:每人进去拿上火药、火油,能拿多少拿多少,之后仍上门前来集合。

    游击将军唯唯连声不敢有半点违背,旁边那亲随早听见指令了,不用交代第二回,已把意思一个个人向后传,没多时,那群看起来憔悴狼狈的兵丁就都进了火药库内,只剩游击将军和两个亲随而已。

    有杀鹿帮的帮众捋起袖子也欲进去帮忙,被邱震霆笑嘻嘻拦住:“难得咱们也支使军爷们做点儿事,这种饱眼福的机会说不准一辈子就一回哩,还不跟俺学学,都抄着手,享享福?”

    那杀鹿帮帮众疑心大当家是开玩笑,但感到邱震霆压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只手是使了全力的,让人根本动弹不得,不禁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但只这一眨眼的功夫,邱震霆已经放开他了,乐呵呵踱到游击将军的跟前,道:“俺虽然自称是山大王,手底下的人马不过一百多,你就让我过过瘾吧!”

    游击将军笑得很难看:“那是当然。”

    邱震霆摸了摸下巴,继续道:“还不光是人多好过瘾。其实俺的弟兄们常常跟俺找麻烦,赌钱喝酒抢女人,有时真闹得我睡不了觉。你的倒好,虽然打起仗来八成是草包,但话不多。不知你是怎么管束他们的?”

    这紧要的时候,谁知他竟讲起不着边际的事来了,游击将军有些莫名其妙,偷眼看看,不禁吓了一跳——在这种满是火药的库房门口,邱震霆怎么打起火折子来了?

    “义……义士你……”

    才说这一句,冷不防邱震霆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踏住了,道:“你奶奶的,兔崽子还想骗老子到几时?”

    “喂,你——”旁边几个士兵扑上来要推开邱震霆,也被“蓬蓬”两下踢飞:“就你们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跟老子打?”他哈哈大笑着冲火药库里喊道:“他奶奶的当老子是白痴么?樾人兔崽子,你们就等着做烤兔子吧!”

    他猜的没错。这些所谓的俘虏除了那游击将军是楚人的书记官以外,其余的都是樾军所扮。

    按照石梦泉的原计划,假扮俘虏的将士们要跟着上钩的奸细,捣毁他们的老巢。不过邱震霆突然提出要放火烧城,着实令领队的赵酋慌乱了一番。不过,走到火药库门口时,他又想出了对策。

    命令从一个士兵传到另一个士兵,隐秘又迅速:他们拿上火药、火油,将计就计,出得门来就把杀鹿帮的人都围上泼火油,到时,谅这些强盗再有天大的本事,神乎其神的武功,也快不过火折子打火——若敌人投降,他们就活捉;若敌人顽抗,就一把火“把他们都烤熟”,邱震霆必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将成为死亡的预兆!

    大家的动作都很快,没一刻就已经各自拿了火药、火油。赵酋轻声指示一队人先出去假意听从邱震霆的指挥,实际列队于北面,阻断其后路,而第二队、第三队士兵就要分别站在通往东、西面的路口,防止贼人逃窜,最后他将带领第四队人出来,把守南面,同时也是火药库的门前,务必把邱震霆一行逼得里仓库有一段距离才泼火油,否则引燃火药库,后果不堪设想。

    各队的队长离他最近,听明白了就向后传话。可偏偏这个时候,听到外面邱震霆的狂笑——计划已经败露了!

    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镇定,赵酋在落雁谷亲见了玉旒云的冷静。心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既已暴露,就不能不战,但如果就此撕破了脸来,这里就要化为一片火海。他大步走到火药库门前,把戏继续做下去:“为什么挟持将军?”

    “哟,终于舍得说话了?”邱震霆嘿嘿笑,“俺还以为你们全军上下都是哑巴,原来全是樾国蛮夷!老子一路上越想越不对——程大人叫老子来帮你们守城,可没叫老子来烧城。老子正想,这会不会坏了程大人的大事,不过一想,你们这帮龟儿子怎没一个担心的,好像比老子还性急,巴不得立刻把城烧了呢——哈哈,老子试你们一试,果然他妈的都不是好东西!”

    赵酋不得不挑明了,冷冷一笑:“乌合之众也敢不自量力?你快快投降,我或许还保你继续做你的山大王。”

    邱震霆哈哈大笑道:“俺做俺的山大王,连楚国皇帝都管不着俺,轮到你这鞑子来废话?不如你快快投降,俺收到俺的山寨养狗,怎样?”

    受此大辱,赵酋不禁怒火中烧,看邱震霆仰天大笑疏于防范,就将手中所捧的火油一泼:“蟊贼,受死吧!”

    邱震霆大惊,连忙向后疾纵,但毕竟还是慢了些,火折子溅上了油星,烫得他不得不松手。而那一桶火油都泼在那倒霉的书记官身上,火折子落下,他整个人立刻化为一团熊熊烈焰,先还扭动着,发出声声惨叫,但没一刻叫声就小下去,消失了,一命呜呼。

    赵酋见邱震庭一时没有火折子在手,失了威胁,即两手一挥:“把他们给我围了!”

    众士兵听令,“哒哒哒”由火药库里按序奔出,眨眼的功夫,已照先前吩咐的东西南北四面围住,人人手持火油火药,只待赵酋一声令下,就将杀鹿帮众人处死。

    赵酋静静的,未立刻下令,想给这伙强盗最后一个机会——也许他们知道程亦风的全盘计划,若能套问出来,对这次战役有莫大的帮助。

    可偏这一耽搁的功夫,大嘴四在圈中啧啧一笑:“有本事你就烧。咱有这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陪着死,到了阴曹地府,就把她两个送给阎王爷做小老婆,阎王爷一开心,多给咱一百年阳寿,咱就回来剐了你这个装模作样的鞑子!”

    赵酋可不受他威胁:“死到临头还敢威胁于我,泼油——”

    “督尉!”圈中有人疾呼,正是那被抓来带路的樾军年轻士兵。其实石梦泉为使敌人相信自己已死,派出许多兵士散布谣言。不过,他恐怕有些兵士经验不足,或应变太慢,欺骗不了敌人,又怕还有些兵士意志不强,一旦落到敌人之手,受了折磨就将计划泄露,所以派出之人多是自己熟悉的旧部或亲随。这个装成哭丧脸的兵丁便是石梦泉的亲随之一。他到过南方七郡督粮,见过愉郡主,所以知道杀鹿帮手里掌握的真是金枝玉叶,赵酋若卤莽行事,必然酿成大祸。他因叫道:“真是赵王府郡主被强盗绑架了,赵督尉快救驾!”

    赵酋一愕,看大嘴四身后两名杀鹿帮的帮众各背负一个女子,面目瞧不清楚,也不知死活。莫非真是赵王爷的千金?

    大嘴四见他犹豫,呵呵笑道:“这两个丫头几天来在咱山寨连吃带喝,可花了咱们不少口粮,若不在她们身上连本带利赚回来,实在对不起全帮上下的弟兄。这位军爷,你是个发号施令的,你看咱们该拿点儿什么报酬才公道?”

    赵酋被气得七窍生烟,习惯性地要拔配刀,但手摸到腰侧才记起为了假扮楚军俘虏,不曾将兵器带在身边。正火冒三丈,岑远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不来,难道你们能成事?”岑远边说,边拎起一罐火油朝大嘴四掷了过去。

    大嘴四三寸不烂之舌虽然厉害,武功却只是寻常,本来正得意洋洋地想把对手气到吐血,谁料竟有此一变?他眼见着油罐子就要砸到自己脑门上了,避也避不及,只好仗着一双铁拳还算硬,便抬起来护住面门。只听“喀啦”一声,油罐四分五裂,火油淋了他满头满脸。

    “他娘的,敢暗算爷爷——”

    大嘴四骂声未落,那边岑远又生另一狠计——朝地上兀自燃烧的楚军书记官的尸骸飞起一脚,一团火焰便“嗖”地朝大嘴四射去。

    大嘴四这次可真的成了“大嘴”,惊得下巴掉到了胸口上,躲都不会躲了,心底只一个声音:完了!

    而说时迟那时快,邱震霆和身扑上,右手握着刀柄,左手拉住刀尖一弹,“嗡”地一响,震得人耳鼓轰鸣,而那金背大砍刀的刀身不偏不倚就打在了火团上。张牙舞爪的火焰立时转了向。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落在了西面防守的樾军之中。登时“轰”地一声巨响,那边化作一片火海。

    情势立刻扭转,西面的樾兵有的当场血肉横飞,有的身上着了火,嗷嗷叫着在地上打滚,还有的不知所措,生怕自己也葬身烈火之中,都闪开一旁去。这就打开了一个缺口。

    邱震霆清楚,现在的情形,已不可再恋战,如此火光冲天,其余的樾军不时就会赶来,到时敌众我寡,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了。他便想招呼众弟兄从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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