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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难道妹妹不知道,此事崔琰、毛玠等人亦劝谏过。魏武多士,岂能因贾诩一言就定太子?况曹植虽有才有宠,但轻佻好酒,不堪大用。即便无人劝谏,曹操也绝不会立曹植为太子。昔日曹丕做五官将,问贾诩自固之术,贾诩道:‘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各人安守本分,何须他人置喙?”

    颖妃赞道:“姐姐从前虽然通透,却有些执念放不下。如今日所言,才是内外通贯。姐姐忘旧言,布新志。易珠窃为姐姐欢喜。”

    我坐起身,正色道:“妹妹美意,玉机恭领。”

    颖妃一笑,微有怅然:“其实有点儿执念也好。像我这样无儿无女的,便想有执念,也无从谈起。”

    我笑道:“妹妹还年轻,焉知将来不会有儿女呢?”

    颖妃摇头道:“罢了。多少烦恼都从儿女之事上来,没有儿女说不定倒保全了自己。”

    我起身站在杆下,侧头傲睨春光:“人生数十年,还远未到言败之时。”

    午膳后,颖妃送我出宫,于阶下忽然想起一事:“我奉圣命将秋兰以盗药的罪名打入狱中,但我深知,她的罪名不止于此。姐姐如今可知道陛下为何要治她的罪?”

    我叹道:“我的确问到一些端倪,但恐怕不便多言。”

    颖妃也不追问:“我听说那银杏曾救过你的命,如今你身边正短着一个使女,如此忠心的丫头,你何不收为己用?”

    我笑道:“陛下与娘娘赏赐良多,可保她们一生吃穿无忧,所缺的不过是自由之身。她救我性命,我还她逍遥。甚宜。”

    颖妃叹息道:“姐姐的用心固然是好,只怕她们自己倒不乐意。”

    颖妃当然不会知道,我早已命小钱送信回家。只要银杏一出宫,兄弟朱云便会将她接回家中,待身子好了,便为她寻一门亲事。母亲是高淳县侯太夫人,定会代我好好报答银杏。

    数日后,高曜出宫了。一大早,皇帝亲自将高曜送到朱雀门外,礼乐炮声响个不停,我却坐在定乾宫的小书房里,望着墙下新生的笋子发呆。才看到第二封,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民间上书,多是状告当地贪官酷吏、豪猾大族,或是联署挽留清廉之官,又或是凄诉生之艰难和刑狱之苦,看多了甚是无趣。期间有一件民间小案,我看了后当即指出不实之处,着汴城府审问,俱得实情。偶有地方官荐来的饱读之士,建言献策,颇有可观之处,于是删繁择要批点出来,拟了条目给皇帝看,自己也有些伯乐的得意之情。除去这两件事,其余乏善可陈。

    近巳时,绿萼进来添茶,抬眼见我发呆,便笑道:“姑娘,慧媛娘娘在殿外候见,听说姑娘在这里,想过来向姑娘请安。”

    我笑道:“圣上还没有回来,她倒先来见我,于礼不合。”

    绿萼道:“这……姑娘也太小心了。”

    我合起一封血书,微笑道:“这里是定乾宫,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忽而心念一动,道,“以后但凡我在这里,便谁也不见。”

    绿萼恍若无闻,盯着我手上暗红发黑的一片字迹,忍不住轻呼道:“姑娘,这是什么?”

    我将那片带血的布帛细细折好,装入封囊之中:“民间喊冤的血书。”

    绿萼掩口道:“他用血来写,一定很冤枉了!”

    我微微一笑道:“冤枉不冤枉,要查了才知道。用血写的未必就比用墨写的冤屈更大。”

    绿萼撇一撇嘴道:“奴婢见了这血都害怕,姑娘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将那血书从封囊里重新取出,展开道:“你瞧这血书,的确是用手指书写的,虽然字体大小不一,行间也不甚整齐,但笔势却平滑连贯,就像这样……”我伸出右手食指,沾了点茶水,模拟血书的笔迹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冤”字,“是不是很像?”

    绿萼道:“是很像。”继而恍然道,“奴婢明白了,姑娘是说写血书的人也是像姑娘这样慢慢写的。”

    我笑道:“不错。一个身负奇冤的人,用血写书,言辞激烈悲愤,读上去惨痛难当,写的时候却如此镇定,你不觉得奇怪么?再者……”我将血书送到她面前,“你闻闻。”

    绿萼一仰头,捏着鼻子退了一步:“姑娘自己闻就好了,奴婢可不想闻。”

    我笑道:“你闻一闻,别怕。”

    绿萼打着胆子嗅了一下,道:“好像是香的,又好像有些臭。”

    我笑道:“我猜,这片布曾熏了香久藏不用,拿出来后虽然草草洗过,却不能全然洗去香气。至于这臭气……我猜是猪血。这封信写好之后便被收在囊中,久不透风,气味便散不掉。”

    绿萼道:“他竟敢用猪血来骗人?!姑娘告诉圣上去,治他个欺君之罪!”

    我笑道:“不过伸冤而已,这书里也没表白自己是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写的。细论起来,也算不得欺君。况且老百姓的话,想上达天听颇为不易,就留给官府去审好了,何必多事。”说罢收起血书,又道,“才刚我说过的话听见了么?”

    绿萼一怔,道:“奴婢知道了。以后姑娘在这里,就谁也不放进来。婉妃娘娘也不能进来么?”

    我头也不抬地道:“不能。”见绿萼有些茫然,又笑道,“慧媛还未面圣便先拜见我,别人知道了,不会说她无礼,只会说我得势轻狂,不知分寸。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150]懂了么?”

    绿萼若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回宫的时候,我正看到第十二封。看多了才知道,平常在史书上读过的立意明晰、辞藻精妙的奏疏,都是万中选一的名章。平常的奏疏——无论是官吏的还是庶民的——大都平实质朴,或言简意赅,或散乱琐碎。

    隔着又高又宽的书架和厚厚的板壁,我听见皇帝和慧媛说话的声音,沉闷而含糊,像笋子在泥土下萌动的呼喊。我支着腮一目十行地扫过,和风拂过鬓边,白玉耳坠子敲打着指甲,有雪子落在瓦上的细密声响。右耳有听而不闻的君臣对策,左耳却是“绿竹动清风,层轩静华月”[151],两下相遇,直有“和其光,同其尘”“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152]之感。

    若每日都这样太平,直到出宫,倒也很好。

    不一会儿,小简进来道:“陛下正和慧媛娘娘商议选女巡的事情,也请大人过去参详参详。”于是出了东门,依旧从仪元殿进御书房。

    礼毕赐座。皇帝笑道:“你在这里就好。你选过女巡,也帮慧媛想想。”

    慧媛穿一件孔雀绿地牡丹花绣深紫蝶纹半袖,挽着水绿披帛,发间只簪了零星几点小珠,可谓清静柔和。尽管精心修饰过,修长的眉眼仍稍嫌精明伶俐。

    我暗暗看了一眼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由有些奇怪。参详选女巡的小事,何必选在御书房如此郑重其事?是皇帝召慧媛在定乾宫等候,还是慧媛自行前来请安?遂微笑道:“陛下既将此事交予慧媛娘娘,微臣不敢擅言。”

    皇帝向慧媛道:“如此……那爱妃可有中意的人选么?”

    慧媛起身屈一屈膝:“是。臣妾以为,信王十六岁的长女高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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