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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还四面漏风、年久失修、甚为简陋。厢房内的摆设也颇为简单,只有一张一动就似要散架的黄梨木蝙蝠纹理雕花木床和几张黑漆漆的小杌子。
这屋子原先是一个老姨娘住的,大太太还在这老姨娘手上吃过几次亏。那时候,老太爷还在,这老姨娘因着年轻貌美,颇受宠爱,也有几分恃宠而骄。待得老太爷一殡天,大太太就以雷霆之势把老姨娘发配到这个腐朽破败,虫蚁滋生的后院,也不准丫鬟跟过来伺候。老姨娘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几年就追着老太爷去了。随后的十几年,这屋子也就一直荒废着。
春暖兢兢业业地搀扶着皱着眉毛,捂着鼻子,不情不愿的大太太走入了厢房。
“你们来了。”
躺在床上的女人听见响动,颇为费力地抬起头瞅向门边。待瞧见是她们,空洞洞的眼眶中光芒大盛。
女人拼命想要爬起来,她右手握成鸡爪状,抓着雕花床的木栏杆,左手撑着身子底下破旧的秋香色棉垫,两只手上青筋毕露。女人脸色煞白,咬紧牙关,慢慢把身子往上撑着。可待得她爬到一半,全身的力气又似被抽尽了,颓然地倒回床上,再也爬不起来,只得无奈笑了笑。
“吱呀吱呀”腐败的木床发出长久的呜咽声。
“太太,妾身自知罪臣之女,有碍纳兰家的脸面,无颜苟活。只心系幼女,实难心安。但求太太日后可看顾她几分,许她个平安喜乐的前程。”
长久剧烈的喘息后,如同木匠锯木头般嘶哑苍老的声音才在破烂小屋中响起。
春暖有些诧异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她的嘴角翕翕合合,因着呼吸困难,透明到青筋毕现的一张脸上泛出几丝不正常的潮红。这才几个月?曾近的青春少艾、笑靥如花就沦落至此?
“咳咳咳”快要散架的黄梨木蝙蝠纹理雕花木床又继续抖动起来,每一次都像极最后一次。就如同床上的女人,在时光中被日益风干的木棉花。
春暖忽然有些难过。平心而论,春暖不是个好人,用底下小丫鬟的话来说,她是个仗势欺人,黑了心肠的贱婢。可想到曾经那般美好的二夫人,春暖始终硬不起心肠。
二夫人轩辕兰修是在倾墨五十年的初春嫁入纳兰府的,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宜嫁娶、宜婚庆。
那个时候,在位长达五十年的老倾墨帝还未龙御归天,轩辕将军也未造反,他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轩辕将军最喜二夫人这个孙女,把她宠得如珠似玉。那场婚礼也被将军操办的铺张至极,就和戏本子里说的般,十里红妆、人潮人海,引得天下女子尽艳羡。
二夫人与二爷在世人眼中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一家是天子重臣,一家是皇后母家,可谓是门当户对、地利人和。更何况,一个是眉眼如画、芳华绝代的帝都贵女子,一个是俊美绝伦、满腹诗书的翩翩佳公子,更是金童玉女般的和谐。
可惜并不是所有爱情故事都会如虚构般的美好,因为才子佳人相亲相爱的道路上,总会杀出一个看似柔弱,实则刀枪不入的灰姑娘。在二夫人与二爷的爱情故事中,那个灰姑娘姓黄,字衣涟,听名字便知是朵娇滴滴的小白花。
黄衣涟幼时便和二爷定了娃娃亲,那个时候,她还未家道中落,她的父亲黄尚书也还是朝堂上的一品大员。黄府与纳兰府比邻而建,且两府主母在闺中便是手帕之交,两个奶奶辈的人经常串门闲聊,见对方家的孙儿冰雕玉琢,玲珑聪慧的样子,都起了结亲之意,一来二往的,这事也便成了。
黄府与纳兰府之间只隔了一堵围墙,上面还开了几个狗洞。恰巧黄衣涟与二爷都是各自府中的幺孩,也没什么适龄玩伴,这两个孩子每天就一个在狗洞这边,一个在狗洞那边,说说悄悄话,捏捏泥巴人。这也算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倘若没有突生波折,或许它会成为一段世人羡慕的竹马之恋。
变故是在黄衣涟8岁时发生的,黄尚书在朝堂之上犯了错,天子一怒,罚他去穷山恶水之地当个七品芝麻小官。当时,定下娃娃亲的两个老太太也都仙逝了,纳兰府又惯是会踩低捧高的,拿着当年的信物连胁带迫的毁了亲。
这桩事本就这么了结了,说到底也不过是棒打鸳鸯,而且两家也都捂得严严实实。可偏偏这黄衣涟的母亲是轩辕将军的女儿,她当初见自己的小女儿年纪尚幼,身子骨又弱,怕她撑不住跋山涉水的劳累,便把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娘家,这一托付就托出事来了。
事情是在二夫人嫁入纳兰府的第二个月闹出来的,春暖记得那天天还没亮,轩辕将军就带着颈项上还有淤痕的黄衣涟来了纳兰府,让二爷收她做个外室。接着就是小白花一番深情并茂的哭诉。
原来那日大太太带着二爷去给轩辕将军相看,二爷有些困乏,便去轩辕家给外客休憩的园中散了散步,也不知那黄衣涟何时跑到了外花园中,总之,这一散就散出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幼时挚爱。
所谓初恋永远让人无法忘怀,再加上久别重逢,两人欣喜不已。这黄衣涟在轩辕府呆了7,8年也未见过幼时故人,一时激动也就忘了规矩,邀二爷去自己闺房中一坐。于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干柴烈火的,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小白花在事后也是后悔万分,想着自己居然和姐夫发生了此等龌龊之事,她觉得愧对轩辕家,决定一辈子青灯古佛长伴一生。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她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小白花思来想去,唯有自杀一条生路。可惜第一次手生,被丫鬟们发现,自杀未遂,才在轩辕将军逼问下吐出实情。
二夫人遗传了轩辕将军的脾性,颇有几分铮铮硬骨。作为新嫁妇,她神色漠然地听完这桩龌蹉官司,狠狠甩了二爷一巴掌。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伤春悲秋,只是轻柔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甩袖而去。
若不是那时跟在老夫人身后侍奉的春暖眼尖,注意到二夫人所做的硬木嵌螺钿三屏椅上,刻下了一长串深浅不一、表面狰狞的长痕,她也定然和他人一般感觉不到二夫人内心深处歇起的惊涛骇浪。
“春暖,侍奉她喝药吧,纳兰家的子孙,我自会看护。”
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猛然惊醒了陷在回忆中的春暖,她移步上前。
“呜”突然扬起的狂风把破烂的香妃帘吹得猎猎作响,谁也没有注意女人手边青灰色翠花襁褓中婴儿半眯的圆眼和她素净小脸上一闪而逝的狂喜及狠厉。
倾墨五十四年三月十一,子时,满月,微凉。昨儿下午才被升为三等丫鬟的冬梅在帝都乱葬巷中猫着腰却一丝不苟地搜寻着。直至月挂中天,她紧蹙眉毛的脸蛋上才露出如释重任的表情。
只见那冬梅对着一具胡乱裹着凉席,胸部却异常鼓起的消瘦身形匆匆作了个辑,轻手轻脚从其胸口拖出一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织锦襁褓,飞身离去。
也不知从哪袭来一阵徐徐清风,刮开襁褓的一角,月光溶溶下,一粒娇艳欲滴的朱砂痣像开得极好的婴栗花,曼丽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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