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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麻古仿佛在云层中行走,轻飘飘感觉不到大地支撑。奇怪的是,明明双腿软绵绵没有力气,她竟然能够迈开步子,而且走的很快。身边的三个人帮她解了围,带来的感觉却不是只有温暖,还有更加深层的恐惧与茫然。
她不太相信那个孩子的话,心里不停地想接下去会怎样。麻哥眼见活不成,天鹰帮一定不肯罢休,到时候这些强人撒腿走掉,自己母女就会掉到地狱里。即便他们不走,而且真的把天鹰帮灭掉,自己孤儿寡母和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未来就像天气,冰凉的雪,凄冷的风,沉沉的雾麻古不敢再想下去,惶恐而机械地迈着步。一路上,那头巨熊和孩子不停争论,冷冰冰的少年不发一言,偶尔遇着熟人打招呼,声音仿佛在天上飘着一样。
“麻古这是”
“战友。山子的战友。”巨熊代替麻古回答,“过来瞧瞧弟妹,有没有被人欺负。”
山子就是麻古的男人,曾经在星盗的部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河畔一战,山子战死,麻古的生活天翻地覆,直到现在。
听说来的是军人,遇见的人都有些愣神。
星盗的军队,基本不存在“为战死士兵照顾家属”这种概念;如果是私人情谊,为何拖到现在,而不是山子刚刚战死的时候?
“哦?嗯,这样”
“刚刚有个叫麻子,天鹰帮的,叫老子给宰了。”巨熊对疑惑的人们嘿嘿笑着,露出白牙,仿佛要生吃人肉的恶魔。
“啊?”
“听说还有个王老五,你”
“不是我。不不不王老五不在。”
“街坊领居,应该互相照顾。”得福严肃表达自己的观点。
“是啊是啊。说的在理。”
“还有事儿。回见。”小托马斯挥挥手。
“哎哎,是是是”
雪地上,一双格外巨大的脚印向前,把在药铺掀起的风暴带到西宁街,再如洪水席卷四方。所到之处,往日充斥在周围的觊觎目光如同浪涛前的火花被淹没,要么如同嗅到狮虎气息的狐狸,怀着仓惶逃往别处。
出门与归来,此前萦绕周围的不安气息全都不见了踪影;如能再把身边最大、最沉重的阴影搬开,生活便可称得上美好。
那怎么可能呢?
猛虎行为不由自己,假如没有他们,刚刚散去的那些恐怖会在最短时间内反扑,填满每个角落。想开看开,想不开也要看开,麻古终日担惊受怕积累的疲惫舒缓不少,吁了口气。
和大多数遇到麻烦的西区人一样,既然无力挣扎,只好由着他。
上锁挡不住强者,屋里早已进了人。让麻古安心的是,刚进门就看到女儿在一堆原本没有的玩具、食物和新衣服中寻找欢乐,看来没有受到惊吓。
“娘!”
看到母亲回来,可欣扑到怀里,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展示自己得到的宝贝。
“叔叔和姐姐带给我的。”
继承了母亲的清秀面孔,可欣的眼睛很大,身形瘦弱,泛黄的头发和皮肤表明她的身体状况不佳,性子却极为活泼。其口中的姐姐是个漂亮姑娘,皮肤粉嫩,眼神如水满满都是妩媚,可就是精神不大好,怀里搂着热水袋,还不时咳嗽。至于叔叔,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相貌普通,但有刀子般的眉毛和一双不同寻常的明亮眼睛。麻古不知道那种“非凡”的印象由何而来,但自从与那个年轻人的目光对视,她心里便有了一种“不再有危险”的感觉。
“叫阿姨。”担心得罪他们,麻古赶紧纠正女儿。
“喔。”六七岁的女孩转回目光,心里觉得那个漂亮阿姨还是像姐姐多些。
“叫姐姐挺好呀。”小狐狸精并不在意低了辈分,似乎还有些开心。
“不能的,不能的。”麻古有些惶恐。
“抱歉,没有先与你打招呼。”
年轻男子态度诚恳,温和的声音说道:“芳芳的身体不大好,不能叫她留在外面。”
“姐姐病了,不,阿姨病了。”可欣先是指指被巨熊拧在手里的篮子,接着扬起头看着那头庞然大物,小脸满是惊讶。
小托马斯闻听昂首挺胸,如山。
“咯咯。”
刚刚脱离纯真的孩子,常常有着成人难以比较的敏锐直觉,可欣比母亲先体会到那种“安全”的感觉,丝毫不像平日那样怕生。
很快,她发觉另一个可放心的因素:得福。
“好漂亮的弟弟?”
“小丫头,没大没小。”得福很不高兴。
“明明就是嘛。”可欣很不服气。
“不许胡说。”
麻古赶紧责备女儿,畏惧的目光瞅瞅得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位小少爷交流。
这边说话的时候,年轻男子从巨熊手里接过篮子,仔细查看药物。趁此机会,巨熊三言两语把药铺里的事情说了说。但很明显,年轻人的精力多集中在药物上,对诸如天鹰帮之类没什么兴趣。
纵然麻古也能知道,这是强大的表现。
“我去煎药。”看过,也已听完,年轻男子说道:“你先歇着。注意别乱走闪了风。”
“嗯。”漂亮姑娘柔情似水,傻子都能看出其心中甜蜜。
“少武他们还没回来?”巨熊在一旁无所事事,想找点事情做:“我去瞧瞧?”
“你太显眼。”年轻男子阻止他,说道:“他们回来的时候该都饿了,去做饭。”
“呃。”巨熊很不情愿。
“我去吧。”麻古慌忙起身,一面又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女儿。
“那就麻烦了。”年轻男子知其心意,叫来得福说道:“你陪可欣玩。”
“啊?”二少爷顿时傻眼。
时间还算早晨,做的饭菜以肉食为主,如此可知,将要用餐的人或许经历过一个忙碌的夜晚,亦或是杀戮之夜。
因为有过一个做军官的丈夫,麻古对军人、尤其星盗的军队了解远胜普通人。通过一些细节,她觉得这些人并不属于星盗,也不像是帝国军队,然后麻古不敢再想下去。
能够断定的是,年轻男子是这批人的首领,经过一番接触,麻古觉得这个人不像“恶人”,至少不像外面的那些恶人。即便如此,麻古依旧很担心,又不敢多问,于是只好努力工作,试图用行动传达善意,换来对方的怜悯。
对一个身陷虎狼的无助女人来讲,忙碌不失为缓解压力的方法。麻古在厨房提心吊胆加工食物,偶尔偷偷看一眼就在旁边煎药的男子,随即像被烫了一下,赶紧把目光挪开。
带人闯入家中,年轻男子没有给麻古“不伤害”的保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透露当然,他也没有必要这样做。麻古没有甚至不敢生出“屈辱”感,甚至为对方的行为开脱。
他的心神全在药上,专注到令人吃惊。调节火力,闻一闻气息,翻药时刻意把某些药材挑拣出来包好,用双手捂一会儿、再丢回到罐子里麻古曾经无数次为女儿煎药,算得上很有经验,但她从未见人、甚至没听过煎药会这么麻烦。
单单麻烦也就罢了,用手捂算怎么回事?联想到龚老板说没有药引,麻姑忍不住胡乱猜测,难不成手汗也是一种药?
如此精心调配下,药香渐渐在屋内弥漫,不知是不是因为混合了肉的香气,麻古一点都不觉得难闻。回想以前女儿喝药时的情景,麻古不禁要怀疑自己是否一直都做错了,所以才导致久病难愈。
耳边不时传来女儿的轻笑,和那位小少爷的叹息、甚至咆哮,麻古起初提心吊胆,但随着时间持续,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便也松弛下来。
毕竟是个孩子,坏能坏到哪里去?这些人打仗竟然带着娃娃,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番猜测,院子外面陆续有些人进来,纷纷与巨熊说笑。麻古悄悄从窗口看出去,发觉他们无一不是身材强壮,目光炯炯,浑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写满彪悍。
“搞定了?”
“那还用说。”
“强子那边咋样?”
“小菜一碟。小马哥,牛大呢?”
“厨房,在给芳芳煎药。”
“煎药?我闻着是肉香。”
“就知道吃。”
“这几天光吃些能量食品,再不正经吃点东西,怕是想闻都闻不出来。”
“得了得了,饭菜一会儿就好,管饱。”
听到这番对话,麻古才知道这个领导众多强人的年轻首领姓牛。犹豫片刻,她又淘米多煮了一锅饭,心里同时有些后悔,刚刚应该多买点食材可那会儿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买多了,容易招人猜疑。
“可欣的肝脏不好。”
正在胡思乱想,年轻首领的药煎好了,速度比麻古想的快很多。估计是没了心事,他到这时才把结论对麻古道出。
“先天不足,营养也没跟上。另外”
声音停顿,正在发呆麻古的心一下子悬起来,突然、仓惶、又有些期待地问:“您就是开方子的人?”
“嗯?哦。对,是我。”
青年点头,后面的话尚未说出,扑通一声,麻古重重跪到地上。
“求求您,救救我女儿。”
“哎,你这是”
“可欣才七岁,才七岁!医生说她只剩下半年!老板说您的方子好,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对不对?”
话语凌乱,甚至前言不搭后语,这一时刻,麻古心中多年来的担忧与无助,连同今晨积累的恐惧全部宣泄出来,泣不成声。
“求求您救救可欣,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求您了!”
愿意做任何事——通常这句话是在被胁迫的时候才会说出来,但在眼下,麻古称得上甘心情愿。
“哎你先起来。”
之前听巨熊汇报情况,男子神情平淡,仿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眼下却有些手足失措,花些功夫才调整好情绪。
“病情严重,但不至于要人命。嗯,这里医疗条件不好,你家的情况也”
“您能救她?”身为人母,麻古并不关心原由,只注意到那些令人鼓舞的部分。
“不能根治。”青年的话让人心凉,但是随后给出希望,极为肯定地说:“我可以帮她先调理、缓解,等到明年,应该会有办法。”
“明年?”麻古有些懵懂。
如今索沃尔城内,人们通常只关注现在,连操心明天的都很少,遑论明年。另外,在治病这件事情上,麻古完全不明白和明年有什么关系。
牛大看出麻古的疑惑,给出解释道:“估计需要移植,索沃尔这里肯定不行,得送她到外面。”
“换肝!”麻古倒吸一口寒气。
“应该是这样。”青年点头说道:“到时我来处理。”
一饭之情,一命为报。
七年来时刻操心女儿病况,这件事对麻古的意义大概就是如此。这天早上,她的世界突然间变了样子,寒风虽冷但充满希望,云雾再浓也封不住视线,一下子看到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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